《晚来香如故》五夜笙歌

24、小憩

　　双湖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见见那个娄先生。”周夫人方静姝手捻着佛珠，“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才好了点，你哥哥又出了这样的事，真是不明白，向来心细的怀岩，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怀吟亲自给方静姝奉了茶，然后抬手揉着母亲这几天来一直没有放松过的肩膀，前阵子为了照顾她，现在又出了这样的岔子，妈妈的神情愈见消沉疲惫。
　　“妈妈，哥哥和那个娄坤，以前就认识吗？”
　　“怎么会认识，那个娄坤不是樊阳煤矿的矿头吗，也就上回你哥哥带人动了他，这怀岩也真不让人省心，越大越回去了。”
　　“您别生气，这事儿指不定也不能怪哥哥，我了解他，他不是这样不懂事儿的人。”
　　怀吟低了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着，那个娄坤，是娄莹莹的父亲，她揉了揉自己的眉角，总觉得事情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而且，为什么偏偏就是娄坤呢，她越想摆脱这里的一切，关于这里的一切，娄坤——那个女孩的父亲，这样就别想和祁少渊脱开关系，偏生老天太爱和她开玩笑，兜了一圈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加上祁景深强硬的态度，她在双湖官邸已经住了快一个月，外面的流言更是传的风生水起，怎么那些谈好的条件，她和祁少渊共同建立的默契都土崩瓦解了？她想问问那个男人，为什么出尔反尔，说好了决不妥协，可是如今，这到底算的什么？
　　难道，他是在等她翻天覆地的闹腾？说好了她需要表明态度，坚定立场，或者就是在等她决绝的反抗？
　　怀吟暗自下了决心，等到了最佳的时机，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一定会挑明立场，把话说得清清楚楚。她暗笑，反抗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做过，对她来说，简单的不可思议。
　　正想着，上方传来唐芷若的声音，怕是午睡时间过去了，她微微笑了笑，然后表情如常的起身向那位仪态万千的女人问好。
　　“怀吟怎么不去休息会儿？”顿了顿，她笑笑，“原来是周太太来了，对了怀吟，上回你煮的茶叫什么来着？刚才也是念着那味道馋的醒了过来。”
　　怀吟会意，撇了眼竖立在大厅里的西洋钟，“这个时间刚好喝下午茶，这样吧，夫人和母亲先去院子里坐回，怀吟去准备点吃食陪着夫人聊聊天。”
　　唐芷若满溢的笑了，下了旋梯挽了方静姝便走，“夫人真是好福气，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儿，我都要嫉妒了。”
　　方静姝也笑，只谦和的说着哪里哪里，唐芷若回头看了眼消失在视线里的怀吟，空气里似乎还能勾勒出她闲华淑雅的背影，打了招呼叫一边的丫头过来，“打电话去军部，今儿个是家庭日，叫少爷早些回来。”
　　丫头领了话离开，方静姝有些不适从，一直到了庭院的凉亭里，不知怎的背上就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珠子，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便说“既然是府上的家庭日，要不今晚我就领了怀吟回去，这么多天叨扰，着实不好意思。”
　　唐芷若正用帕子抹鼻下的皮肤，一听便笑了，“夫人怎的这样见外，怀吟就快是我们祁家的媳妇儿了，怎么能说是叨扰。”
　　方静姝只是笑，低着头，那笑带着无奈，抬头看了眼远处高大的白色建筑，亭台楼榭，古色古香，可就是这样雕栏画栋，门庭浑厚的古宅大院，就真的是怀吟终身的托付了吗？她看得出来，她的怀吟不喜欢这里的一切，不喜欢那个矜雅高贵的祁三公子，不喜欢做他们祁家的妻子。唐芷若看着她，收敛了面上的笑，转头看向那片开始凋零的晚冬玉兰，渐渐的失了能够傲视花颜的馨香。
　　怀吟托着茶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笑道：“夫人的玉兰花倒是极为精致了，晚冬临末，那边的白玉兰都在三月成花，枯损之后重生，颓败之后成长，承接轮回，极有永恒的感觉。”
　　“哦？此话怎讲？”唐芷若微笑着转头看着她问。
　　“德国的哲学家Nietzsche曾经提出过生命永恒轮回的说法，也就是说，一切都将以我们经历过的方式再现，而且这种反复还将无限重复下去。我不知道这种说话算不算是一种谵妄之说，不过我很喜欢这种说法，生命如果可以轮回，那么就可以无限量的放大潜藏在灵魂深处的那种快乐……”
　　“那么痛苦呢？如果生命得到轮回，先不说你会不会遗失所有有关前世的记忆，若真的如你说的，那么痛苦呢？”
　　唐芷若起身朝亭子外走去，“我刚还叫明冬打电话招你，没想到你到先回来了？”
　　祁少渊笑着挽起母亲的胳膊，“正好今天在崇言那，他也说好久没来看您了，这不就带着那家伙来了。”
　　“怎么崇言也来了吗？”唐芷若分外的开心，程崇言的母亲因为难产，早早的去世，从小开始，两个小孩几乎是形影不离，所有崇言也极为亲近唐芷若，而她也将其视如己出，自幼疼爱。
　　程崇言走在后面，看到唐芷若，先是拥抱，几乎很少能在他脸上看到那样真心无邪的笑容，他低着头，搀着她的手，“阿姨，您还是那么美丽。”
　　怀吟听到祁少渊的话的时候先是一愣，抬头却恰恰看到程崇言天真如孩童的笑脸，画面重合了，她记忆中的清宁，有着同样纯粹真挚的笑容，两边扬着度完美的唇角，那种流光溢彩的眼睛里，藏也藏不住的暖意。
　　感觉喉咙口甜甜的，鼻尖却冒起了酸意。
　　祁少渊一步踏进凉亭，冲着方静姝礼貌的问好，看后才去看女孩的脸，他想了想，将近一个月没有看到她了呢，此刻的气色看起来不是那么好，或者是大病初愈，她的眼神有点涣散，难道都没有注意到他在和她讲话，他的存在吗？祁少渊为这样的感知感到并不乐意，他靠近了一些，视线看到她身边的茶盘，随手拣了一块玉白色的糕点放进嘴里。
　　他并不喜欢甜食，而莹莹却嗜甜如命，母亲也是这样，他印象里的女人似乎都是喜欢甜腻腻的东西的，家里的点心也很少会有——这样清凉爽口的感觉。不由又拿了一块，然后随身落座。
　　“如果你的生命快乐过，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快乐，弥留之际，你就不会感受到一丁点的痛苦了。”耳边是周怀吟呢喃近乎呼吸的话语。是啊，或者，那段和清宁共同拥有的时光，会是她今生唯一滞留的快乐，那一刻，躺在他的床上，胃里翻腾着胃液和骨灰的融合，她的感觉是什么呢？她笑了，那时候的她，痛却快乐着。
　　忽然听到茶杯叩响的声音，她浑然一惊。转首看去，唐芷若拿了自己的杯子递给崇言，一脸亲和温暖的笑意。
　　她笑笑，转头正是坐在一边的祁少渊。

　　一直到后来，周怀吟偶尔想起，那个时候的祁少渊，那个属于祁少渊看着自己的眼神，她渐渐明白，那些她曾经看不懂的，就像这样的眼神，早已将两人的距离慢慢的拉近了许多；多年后，当周怀吟在枪林弹雨的日子里去回忆属于两人之间载满青葱的过去，这样的眼神，暖的她心口充盈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