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南山》下棋菜菜

1、第 1 章

　　死亡的感觉其实一点都不美妙，那种缺氧的窒息感，像被整个按进冰冷的湖水里，残忍的是还能听见自己身体经脉跳动和鲜血流逝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夜很黑，衬着闪烁的星星越发明亮，棕色的眼中糊上了血，将那闪闪的白光蒙上了一层红色。
　　能在这危险的世界撑上五年，已经算是偷来的福气了。
　　其实巫九就是个平凡的人，只是在灾难降临的时候侥幸躲在出租屋内躲过了第一波的杀戮，后来阴差阳错跟着楼里的租户投奔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每天仍然为物资奔波，依旧是个小角色，放到古代就是那种探路的小卒子，死了也无关紧要，反正后面还有一大波天真的以为拥有一线生机的人争先恐后的替补，特别是如今这样秩序崩坏的世界，永远都不缺这些毫无能力的可怜人，饥饿和鲜血已经压弯了这些凡人的脊背。即使到现在为止许多人仍然不知这一切的灾难是的起源。
　　就是有那么一天身边的朋友，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变成了一只只只会嗜血杀戮的怪物，当然现在他们被统称为“异种”，异种表面与常人无异，可一但变异便会被控制本性，只剩下不断的杀戮，可这并不是威胁人类生存的主因，低阶异种见血十日便会自爆身亡，中阶六十日，是体内残暴的能量混乱导致，这三年巫九亲眼见过各种自爆的异种，心口会先“噗”一声炸开弹丸大小的血洞，接下去就是全身爆裂，无数次他就趁着这短短的几秒保住了性命。
　　这些异种任他多强却总是有“时效性”，最令人心里发寒的是那些高阶异种，据说高阶异种可以控制体内能量，并重新拥有理智。还有那些变异的动植物，特别是植物，这东西无论见过多少鲜血都不会有自爆的可能，植物成了人类在末世最难缠的对手，连上面的大人物对此都束手无策，只能一退再退，现在人类面积已经越来越小，物资也开始捉襟见肘，这也是他们这次明知有危险却也不得不出来的原因。
　　可以说植物开始占了了食物链的上端。
　　他是一个及其不讨喜的人，自私自利，他知道，从小他就知道了。甚至让身边相处几年的邻居和同事来说是性格性格孤僻、偏激，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两个形容词是怎么来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小时候他爸也老说他这个阴阳怪气的样子，每次见他都不得劲，晦气。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听到那样恨不得将他塞回妈妈肚子里的话了。
　　他想到了少年时求着奶奶，偷偷摸摸找到外公家，翻找很久才拿到，小心翼翼的将那张小照片藏在小口袋里，小小的一张就只有一黑白的脑袋，女人表情呆滞，虽不美却胜在清秀，两根黑色的大粗辫子垂在肩头，他们长得不太像，他仔细地照着镜子对了很久，只有那双圆圆的棕色眼睛一模一样，虽然男人长这么一双眼很奇怪，可是他还是开心，这是。。。他母亲的留给他唯一的痕迹。
　　不过可惜那照片没多久就被他生物学上的爸爸撕掉了。
　　天黑了，傍晚与他出来寻找食物的人也都循着安全的地方躲避起来，他们自然不会好心理会这个受了重伤又不讨喜的平凡家伙，要知道晚上可不比白天安全多少，他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不好，被棵变异的老树贯穿了肚子，变异植物分两类，一类是与异种无异的嗜血滕，一类便是喜欢划分领地的异类，这一类植物只要小心避开并不会主动发起攻击，但有胆敢跑到它领地的活物都会被无差别的攻击，巫九想他或许该庆幸，要不是这东西这么强的领地意识，他早在被捅破肚子的时候就被蜂拥而至的异种啃食殆尽了，硬是留着一口气躺在硌人的地上，倒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生命流逝，却又无能为力。
　　或许人临死前都是多愁善感的，总喜欢回顾回顾自己的一生，看看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一声叹息，虽然不甘但男人终是合上了眼。
　　夜越来越深，这附近的东西闻着血腥味都躁动了起来，鲜血的诱惑好比罂粟，即使知道那里有不能惹的东西，还是有许多活物，经不住这诱人的美味。
　　一阵清风拂过，离男人不远的老树上带出点点深深的绿色光芒，直到树身上的绿意全部消散，那绿光晃晃悠悠的飘着，最后尽数没入了男人的身子，可惜已经闭上眼睛，毫无生气的男人自然看不到这番美景。周边的东西见状也都悄无声息的隐退了下去。
　　只余一颗毫无生气的巨大枯树，以及满地枯黄的落叶。
　　“哇—— ——”
　　“儿子，乖，没事了，没事了。”女人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坐在披着长毛巾的沙发上，手小心的揉着男孩的后脑勺，垂着眼看着眼前黑黑的脑袋，不停的柔声安慰，哽咽的语气里带着如负释重的庆幸。
　　“你这个臭小子，你就是这样做哥哥的！”男人看着抱在一团的母子，顺手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扔了过去。
　　“啪”
　　少年手捏成拳头低着头，挺直着身子站在客厅中，遥控器砸在头顶疼痛的晕眩感令他有片刻失神。
　　“还愣在哪里干什么！还要我请你过来，啊！”说完也不给少年机会，直接上前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带到坐着的母子面前。
　　男人身量高，身材又有些发福，在少年的面前就像一座小山一样，狰狞的脸辨不出英俊的样子，少年因为被抓着头发，弓着瘦弱的身子，再次的疼痛令阴暗中的脸由呆滞转为清明。
　　“道歉！”
　　男人直接将少年往地上一扔，自己坐在那对母子身边，命令道，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了。
　　巫九清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身体反射性的一抖，这两个字就像是召唤出记忆中恶鬼的咒语。
　　“道歉”
　　“道歉”
　　“道歉”
　　。。。
　　他半趴在地上，手肘传来锥心的疼，令他相信这不是一场梦，难道这是地狱吗？半长的刘海掩住了他的眼中的迷茫，耳边是缠绕了他半生的魔音，眼前这温婉的女人，委屈的孩子。。。从来只对他打骂的父亲。。。
　　他并记得这次又做错了什么令这位高高在上的父亲生气，但千篇一律的结果已经让起因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让你道歉，耳朵聋的么，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逆子，当初就不该心软让你出来！”
　　他反射性抬起手挡住扔过来的苹果，苹果大半是黄的，带着点粉红色，却异常诱人，眼睛追随着，直到滚到角落轻弹了几下，渐渐停下了。。。
　　他现在非常后悔，他应该接住的，忍着懊恼，身下瓷砖冰冷的触感，令他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天知道那由于撞击散发出淡淡的苹果清香对他来说是多么难以抗拒，这周遭的一切太过真实。
　　真实。。。勾起的嘴角显示出主人的好心情，什么事比死了又活更令人兴奋，耳边还有女人轻声安慰的声音，想到这并不是值得开心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又很快掩了下去。
　　“怎么还要给我犟是不是！”
　　此时男人已经从女人那里接过了委屈的男孩，小心的揽着，因为男孩的原因，他不在动手，只不过看着地上的少年的眼神却像是淬了毒，满满的厌恶。
　　巫九撑起身子，看到的就是那样令他熟悉的一双眼，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会被这眼神惊醒，这是他的劫数，从出生开始带着的。
　　“爸~”男孩看了眼动作迟缓的哥哥，又扭头看着生气的爸爸，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刚刚是他先惹哥哥生气的，他就是碰了下脑袋，现在都已经不疼了，他想要替哥哥求情可他又害怕生气中的爸爸，暴怒的父亲即使对他好言相对却也让他不敢多说些什么。
　　“俊儿，你别怕，爸爸在呢。”男人显然将孩子的愧疚当做了害怕，心下对这个长子更是不喜。“还不滚过来向你弟弟道歉，这么大人了一点当哥哥的样子都没有！”
　　“算了，算了。。。”
　　见着僵持住的局面，女人叹了口气从男人的手中抱回了男孩，看也没看一眼晃晃悠悠站起身的少年，起身就往卧室走去。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她自然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她这样离开显然就已经暗示了依旧怒火中烧的男人。
　　而少年会面对什么样危险的事情，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要自己孩子平安就好了，毕竟在她眼里他们三口才是一家人。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对像仇人一样的父子，没了女人与孩子，巫九将遮住眼睛的刘海往后脑勺拨，想要认认真真的看看这个他久违了的父亲。
　　“做错了事不认，你还很有理是吧！谁，谁允许你抬起头的！我不是说过你不要让我看见你的眼睛吗?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见到那露出眼睛的少年，男人心中绷着的弦终于断了，他面容因为生气扭曲着，低哑的嗓音透露出危险的临近。
　　“可是。。。”面对男人的威胁，巫九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生气，不留痕迹的打量着这个对他来说如同地狱般的地方，洁白的墙面，三三两两吊篮挂饰，木质的成套座椅，茶几边干净的绿色塑料桶里冒出头的玩具。。。这是他噩梦缠绵的地方，却如此陌生，除了记忆中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愤怒，这里他已经丝毫没有印象了。巫九就这样看着这个男人，这个令他只能卑微的苟延馋喘活着的男人，忽然那近三十年压在心底的不安跟恐惧都不见了，男人虽上了年纪，可现在也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
　　一个农村小子带着前妻的孩子还找了个市里条件好的姑娘，像是祖上烧了高香，就这样挤进来小康的行列。这样的男人，他在这市里的一切都依附着他的女人的家族。
　　他看到了男人眼中的懦弱，他是男人的污点，是他做坏事的证据，他害怕看到跟他母亲一样的眼睛，他甚至都不敢在那女人面前提起，他这个长子，是他强拉着行了夫妻之实的傻子生下的，甚至这么多年他都不敢带女人回村子。
　　“我喜欢将它们露出来。”巫九恶劣的说着，眼中一片清明。
　　“你说什么！”
　　“砰——”
　　“我说，我喜欢将我的眼睛露出来，看看它，看看它有多恨你。。。”
　　每一次惊醒，每一次恐惧的躲避，他都会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有一天见到那个懦弱的自己，便亲手结束他，巫九喘着气，活动这颤抖的手掌，他知道这不再是害怕，是兴奋。。。
　　男人捂着流血的鼻子，眼中布满了不可置信。
　　疯子，果然是那个傻女人生下的疯子。
　　看。。。梦中的恶魔，撇去恐惧他便弱小的像只蚂蚁。
　　巫九打了男人一拳便兴奋的从那个家里跑了出来，全然不顾全身只有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一条校服的蓝条裤子，一双泛黄的帆布鞋。裤子里几个钢镚“铃铛铃铛”的响，他笑着也不在意，心中常年压抑的情绪好像都随着那一拳了断了。
　　他跑出来了，已经不同了，他不在是那个抱头忍受父亲毒打的孩子了，他不用再午夜梦回困在这个房子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再令他感到恐惧。
　　巫九仰头看着面前这老旧的筒子楼，这楼有些年纪了，当然在现在确是比大多数的都要好，因为里面住的基本上都是国家干部，这楼就是许多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来，却不曾想科技发展太快就这两年时间里那些大干部，都陆陆续续的搬走了，留下的还是那些小虾米，混不出头的。
　　“呵~”每天挖空了心思讨好别人，到最后都是一场空，巫九现在有些幸灾乐祸。
　　他书读的不多，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只是兴奋的浑身都在颤抖，他原本死了，心却又恢复了跳动。
　　他知道他是巫九，却又不仅仅是那个巫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