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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绝处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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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仿佛飘在大海中一般,载沉载浮;头脑又似尚未开化的天地,一片混沌;整个人如同置身烈焰熊熊的炼狱,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火烧火燎,无处不痛。
凭着残存的一点点意识,凌瀚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死了,本来他从不怀疑这个问题,但当他头晕眼花摔下深不见底的悬崖的那一刻,他的信念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动摇,他的命运或许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一定是天命所归理所当然会继位登基坐拥江山成就一代霸业。
这种混沌状况不知持续了多久,当干枯龟裂的唇第一次被清凉的水濡湿,然后一股温热的米汤如涓涓细流般,顺着连唾液都分泌不出来的口腔滑入干渴得喷火的咽喉,再落入空空如也的肚腹中后,凌瀚这才确定一个事实,他应该还没死。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如山的眼皮掀开一条缝,却又立即被明晃晃的光线刺痛了眼而不得不再次闭上双眼,然后再次陷入昏迷状态。
只是,在眼帘合拢前的最后一刹,眼角余光朦朦胧胧捕捉到一个莲青色的身影。
第二日,当米汤再次注入口中时,凌瀚又睁开了眼睛,这次虽然不会觉得光线刺眼,但也没能让他看到更多的事物,入目仍是一片素淡干净的莲青色。
就在那片青色即将离开视线时,凌瀚突然伸出手来揪住了一片衣角。
衣角的主人略顿了一下,稍稍用力将衣摆一扯,然后迅速远去。
这番举动耗尽了凌瀚积聚了一日一夜的所有力气,他闭着眼睛颓丧不已地急促喘息,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力不从心,什么叫狼狈不堪,什么叫希望渺茫。
第三日,那个青色身影自始自终没有出现,凌瀚怅然若失,唇边泛出一丝苦笑,这也是他第一次品尝到什么叫做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寂与凄凉。
他费力地翻了个身,改仰躺为俯卧,然后用双手抠着地面,朝那抹青影消失的方向一寸一分缓缓爬去。
虽然遭受重创,但这具身体原本是十分强健的,加上强悍的意志与求生本能,再加上冥冥中注定的天意,凌瀚在途中数次几近晕厥的状态下,爬一阵,歇一会儿,硬是爬出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太阳落下又再升起,升起又再落下,最后在他精疲力竭昏死过去之前,充溢鼻端的是久违的烟火气息。这种味道于他向来代表着庸碌与世俗,此刻却令他感到格外亲切和安心。
凌瀚再次悠悠醒转,第一个发现就是自己终于离开了湿冷坚硬的地面,睡在了柔软温暖的床铺上。织物与皮肤的触感告诉他无论是身上盖的还是身下垫的,都是极其普通粗糙的东西,但却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还带着阳光的暖暖味道。
第二个认知就是身上受伤最严重的几个地方已经经过简单的上药和包扎处理,就连断了的双腿也用木板固定了起来。
睁开眼来,周遭陈设如他所料般简陋粗劣,没有半点装饰,仅有的几样家具全是原木手工打造,未经打磨上漆,老旧而粗笨,但同样也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阳光透过窗棂撒进木屋,在地板上形成点点跳跃的金色光斑,如蝴蝶一般轻盈灵动。凌瀚看了一阵后有些恍惚,依稀感到自己回到了童年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自己睡罢午觉不想起床,以免面对繁重无聊的功课,于是就赖在床上眯着眼睛继续装睡。
他实在是有许多年未曾享受到这样静谧安闲的时光了。
房外传来脚步声,凌瀚立即闭上了眼睛。
有人慢慢走进了屋里,在床前三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开口说话,无声无息。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脚步声再次响起。
凌瀚睁开眼睛,开口说了自悬崖跌落以来的第一句话,低沉而沙哑,“你为何要逃?”
已经走到门边的人猛然一震,片刻后缓缓转过身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这与你无关。”
他所料果然不错,真的是他。凌瀚不知觉地勾起唇角笑了,心情从未如此刻这般好,仿佛连日凄风冷雨终于云破天开放晴了一般。
尽管那两次被人喂下米汤时并未看到人长的什么模样,但那恬淡怡人的气息却似曾相识,这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和想要证实自己猜测的意愿,支撑着他度过了最初最为艰难的时光。
凌瀚用手肘撑着床铺尽量抬起上身靠在床头上,好让自己与云真的视线勉强平齐,然后才缓缓道:“你在我包下你的五天之内出逃,怎么会与我无关?难道你怕我就到了这般地步,不惜抛弃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以身犯险躲到这种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来吃苦受罪?”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眨不眨紧紧盯着眼前之人,贪婪而放肆。
不知道掉下悬崖后最初的那段时间昏迷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人了,看上去有些熟悉,更多的却是陌生。
云真穿着一袭简单素淡的粗布青衫,不再如抱月轩时那样宽袍广袖白衣雅致,行动处衣袂翩跹缥缈虚幻,仿佛随时都会羽化而去一般。泼墨般黑亮顺滑的长发也不再披散肩头,而是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令那张以往透着几许纤柔娇弱的脸庞豁然亮敞起来,清新而明媚。而原本墨玉似的温润而迷蒙的眼眸也比过去明锐了两分,清澈剔透如山间清流。
尽管感觉颇为陌生,但凌瀚却看得移不开目光,原来,离开抱月轩的他,是这般模样。
他突然觉得,虽然跌下悬崖几乎去了他大半条命,但能看到这个模样的云真,也算是不虚此行,老天待他还不算过于苛刻。
云真蹙了蹙眉,无论是凌瀚咄咄逼人的口吻还是他肆意打量的目光都令他不适而反感,他将视线滑了开去,不与凌瀚有如实质的灼热目光正面接触,那会让他有种自己还在抱月轩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接受检阅一样的荒谬感。
他面无表情地答道:“你不要自我感觉太好了,我说了与你无关,我是养尊处优还是吃苦受罪,也用不着你来评判。无论有没有你这个人,我都会离开那里,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总会有这么一天。”
这种冷淡尖锐带着一丝火气的话语凌瀚还是第一次从云真口中听到,他有些被冒犯顶撞的不快,同时却又觉得新鲜和有趣,不由又是轻轻一笑,“原来这一天你已经策划了这么久,着实不容易。连我都一不留神着了你的道,真是不简单。”
云真眸光一凛,“为什么这么说?”
凌瀚继续用低哑的声音悠然道:“放在坟前的蜡烛并非普通蜡烛,里面应该掺了某种无色无味的迷药,一旦遇火就会挥发,令中者头晕眼花昏昏沉沉,那天陪同你前来祭扫的几名护院就是这么被迷倒的。此外,我还猜测那座坟并非真的是你爹娘的坟墓,否则你应该不会任由这些人歪七扭八倒在坟前,这是对逝者的不敬与打扰。如何,我猜的不错吧?”
云真微微变色,戒意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