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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水墨 ...

  •   暮城雪照旧在吃冠芳斋的糕点。

      她坐在胡椅上,靴子规整地在地上摆好。漆黑的头发软软地披在肩背上,将人的面庞拢得更加瘦削,也衬得更加雪白。

      水雨月靠在床上,和她面对着面。这王女平素一副高贵冷淡的模样,吃东西的样子却极有反差感,相当柔软无辜。

      一口接一口,仿佛没有尽头般慢慢吞咽。

      花魁禁不住弯了弯眼角。

      “殿下来前,用过哺食了吧。”

      水雨月从她吃东西的速度中判断出这人不饿,她现在只是想要吃东西而已。

      又喜欢吃,又喜欢睡,不像个人,倒像口猪。少言寡语看着好骗,长得还白白净净的,可以拉去卖了。

      “嗯,用过了。”小王女咽了咽嘴里软甜的糯米糍,含糊地答道。

      “用过了”三个字说得其实多余,她若是对旁的人说话,多半只拿一个鼻音打发了事。

      水雨月不知这些,只是看暮城雪吃东西的样子觉得有趣,情不自禁地笑着,漂亮的狐狸眼好像揉了光。她一笑,那光就被打散,像湖面细碎的波光。

      暮城雪被笑声吸引,一抬眼却是姑娘家搭在被衾上的一双赤足,骨相精致,颜色雪白。

      小王女不禁呆了一呆。

      高夔若是看见她这副样子得被吓坏。

      她又把目光往上抬,花魁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里衣,风流闲散地斜倚在床头上,领口要开不开的。

      两人的身份看着倒是反了,水雨月像那个来逛楼子的风流大爷,暮城雪才是规规矩矩的良家妇女。

      暮城雪眼神略有点发直,无意识地揉着手里的纸袋子。

      她有点没吃饱,又像是撑着了。

      她再往上看,正撞上水雨月殇着的一双狐狸眼。见她看过来,便轻佻地眨了一眨,又挑了下眉。

      暮城雪发觉被这人捉弄,一下子红了耳根。还好她散着发,把她不能见人的羞涩遮上一遮。

      水雨月不禁愉悦地轻笑起来,狐狸眼眼尾柔媚地上挑,有一种魅惑的风情。她哪能轻易放过调戏暮城雪的机会,促狭地拖着调子,声音软而魅,自成一派风骚:“安阳殿下也不是第一次来青楼了,怎么还......”

      这位看着少不经事的小王女飞快地打断她,生怕人多想似的:“也才第二次,你想我怎么样?”

      水雨月咬着唇,拖长了调子笑:“我——想——你?”

      “......”

      暮城雪感觉有再多的头发也遮不住了,因为热意已经从耳根转移到了面颊。水雨月这人精擅胡搅蛮缠,暮城雪太久没和她说话,几乎忘记了这点,言语间一时留了漏洞,竟被她钻了空子。

      暮城雪干脆不说话了。

      水雨月笑笑,恍然道:“一时竟忘了问,安阳殿下哺食用了什么?”

      她话题跳得太快,暮城雪愣了一下,才道:“鲤鱼焙面。”

      “殿下很喜欢水产吗?”水雨月好奇地问。

      “我父亲的封地在苏地,我自小便在苏地长大,自然喜食水物和海错。”

      暮城雪说起苏地和那里的美食不禁笑了起来,眼睛微微弯起,烛光便跳了进去,竟是有了些少见的明媚。

      这次她不等水雨月问就说道:“苏地美食甚多,日后当邀你品尝。生煎鲜美可口,糖粥软糯甘甜,松鼠桂鱼酸甜相宜,桂花鸡头米浓郁醇厚。清明更有酒酿饼,软甜晶莹。”

      水雨月半晌无言。

      这滔滔不绝的是之前那个“嗯”“好”“没事”的高冷王女?

      她总算缓过来了,朝暮城雪无力一笑,更坚定了这是口帝王猪的想法:“看来殿下很喜欢美食,竟舍得说这许多话。”

      “松鼠桂鱼,为何要带松鼠二字啊?到底是松鼠还是桂鱼?”

      水雨月自小在楚京长大,从未去过苏地,难免新奇,便拣了一些来问。

      “肆厨在鱼身刻上花纹,摆盘形似松鼠。外脆里嫩,酸甜可口,名扬苏州......”

      暮城雪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抿了抿唇珠上的水迹。

      水雨月鬼使神差地跟着舔了舔嘴唇。

      艹,她这是做什么呢?

      “苏地的风景同楚京也不一样。苏地的海港有宽阔的海,柔软的沙。”

      “内陆的景致又和海港不一样。林木茂如云,怒涛卷霜雪。”

      “苏地多湖泊。每至早春细雨,则水天一色,烟雾朦胧,上下青碧,雨声绵绵。”

      “苏地的山水是水墨画。”

      她很怀念少时在苏州山水间的轻快,自及笄入京后,便再没回过家乡。

      每念之必煎熬。

      所以暮城雪说起家乡时,眼睛里亮着清澈柔和的光,是与任何时候都不同的模样。于是水雨月便对暮城雪口中的苏地产生了强烈的向往。

      ——宽阔的海,柔软的沙。

      山水是水墨画。

      ***

      今日客少,楼里很闲。水雨月被姐妹们拉去闲聊,众人还是在聚在那小台子上,懒懒散散、东倒西歪地靠着。

      大多衣冠不整,妆容懒怠。阿香眼下罕见地一片青黑,一问才知连着几日没睡,该是被折腾惨了。

      阿香凄凄惨惨地叫道:“我昨夜接了个客,哎呦我的妈呀,你们一定想不到,居然是一对双胞胎!”

      “双胞胎?这倒是有些稀奇......”

      “稀奇?我只感到痛苦了!你们不知道,那两兄弟长得真是一模一样,我压根分不清谁是谁,他俩还自带特殊工具,那叫一个五花八门十全十美......灭灯之后一通走马观花,就完全乱套了......”

      有人反驳道:“你这算什么,起码是两个年轻的公子,也不算亏。我前一阵子接待了一个糟老头子......最恼人的是,他不行!”

      惊呼声四下迭起:“那还来我们这儿?”

      “他有特殊癖好,要看着我......嗯。”那花女一笑,“大家都懂。”

      一圈人同情地看着她点点头。

      “唉,生活不易啊......”

      水雨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瓜子,听一群同命运共呼吸的小姐妹抱怨最近遇到的各种奇葩客人。

      阿香拎着茶壶说了个笑话,一群风尘女子千姿百态地笑了起来。

      水雨月就坐在这群人中间,放纵地仰脸和她们一起笑。

      春欢楼里的人几乎从来不谈自己的过往,偶尔有人问起,她们会很迷惑地思索半天,而后说一句:“我不记得了。”

      对方惊讶地问:“不记得了?为什么不记得了?”

      花女们会再思索半晌,而后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记得了。”

      水雨月自己的记忆也很淡很淡了,十七岁前的回忆好像退出了她的人生一般,只剩下一点遥远的,刚出生的奶音。十七岁后的三年她也记不清晰,总像是不断地在丢失回忆的能力一样。和其他人一样,水雨月常常也只是迷惑一小会儿,就不去在意了。

      一堆腐臭的垃圾,谁会想要记得。

      她吃得好,住得好,待遇好,每日还有全城的人为她思之如狂。

      多么的风光。

      大家羡慕水霜霜。作为春欢楼的花魁,避孕时她可以“点穴”,而不再用“麝香贴”“喝凉茶”“坐冷水”等残酷伤身的法子。

      求不来的福气。

      这时候青楼里的女子避孕一般有四种方式。

      第一种便是将特制的麝香贴置于肚脐之上,长期佩戴即可避孕。第二种是将微量水银或是麝香等药材掺入日常茶水或饮食中,以此达到避孕的效果。当然老鸨不会告诉她们这其实是有毒的水银,只拿好言哄骗过去。大家心知肚明,也都接受自己的待遇——谁让你就这个地位呢。

      第三种即是在经期时使其坐于冷水之中,通过强迫停经的方式避孕。这种一般都是下等妓院采用的法子,像春欢楼这种地位的总要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大多是不用它的。第四种便是点穴,据说传自宫廷,通过推拿穴位的方式使其排出体外,再以藏红花清洗。此法为宫中秘法,全京城也只有春欢楼能给最红的花魁用。

      “哎,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清倌,叫什么来着?哦对,尤巧音。她去哪了?我有几日没见到她了,是赎身了吗?”

      水雨月抬了抬眼睛。

      尤巧音?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觉得这个名字有一点熟悉。

      但还是想不起来,尤巧音是谁啊。

      她茫然地抬头往对面看,楼里冷冷的红色廊柱就立在门前。在人声散尽的早晨,春欢楼的红色总是带着冷意,显得浮华而寂寞。

      阿香冷道:“什么去哪儿了?还赎身,一个小小的清倌,谁能为她赎身?”

      之前问话的花女也知自己问的不好,不禁噗嗤一笑,再问道:“好姐姐,告诉我罢,那她怎的竟不见了踪影......”

      阿香的声音尖而冷,咬牙切齿,像要劈开了一样:“她是死了!自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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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1.正在更新《宿敌与妻子》,恨着恨着爱上了文学 2.下本写《少司命》,2026上半年连载 3.然后写《赛博之芯》,26下半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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