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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衣 ...

  •   雪早已停了。

      万家屋瓦上覆着一层不薄不厚的白雪,边沿处露着一点黛青。只见皎洁白雪与廊下红柱、青色砖瓦、金黄灯火交相辉映,整座京城就在这层漂亮的雪帐中熠熠生辉。

      春欢楼最高的檐角上挂着红色的宫灯。一共八盏,形制巨大,四面八方飞起的檐角上各悬一盏。上面绣的美人儿就在高高的风里旖旎地荡着,摇曳地晃着,眉眼之间顾盼生情。

      乍一望去,盏盏宫灯盏盏人儿,眉目神态倒是和楼里的那位花魁有七八分相似。风一吹,灯摇曳,美人儿便仿佛有了生命般活动起来。远远望去,便好像是那花魁在肆无忌惮地扭着水腰,与瞧见的人眉目传情。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这灯也着实吸客,自从窦妈妈命人定制了这八盏灯来,四面八方,凡望见灯上美人儿的男男女女都要情不自禁地停上一停。有人手里的菜篮子落了地,有人嘴上的糖葫芦化了浆,甚至还有人忘了自家老婆就在身边,竟举步就往那青楼里走去。不少人呆立片刻后如梦初醒,立即开始摸身上各处藏的银子,摸到了便抬脚朝那风吹来的地方大步走去。

      这是楚京中最繁华的一座楼。除去了它,这大楚的京城也是极其富丽漂亮的。天街星河,市井繁华,街市中人山人海,茶坊内巧笑新声,两旁的店铺酒肆彩旗招展。老板大声吆喝着估酒与君尝,算命的也一派仙风道骨地抚须唱着玄之又玄的神女歌。

      有位提着糕点袋子的男子匆匆路过,却又驻足停了一停,似乎想听一听那充满魔力的歌声。他听了一会儿,表情愈加投入,瞧着算命先生口渴,赶忙去旁边酒摊上买了壶酒,飞快地捧回来递给他。算命先生接过酒壶饮了一口,咂吧了下嘴,接着先前的讲了起来。内容大概是从前有位金枝玉叶的小姐,她走起路来好像月华拂照,跳起舞来好像星辰流光。

      小姐在最高的亭台楼阁上跳舞,红衣翩翩,春风渐渐。见者皆失色,人以为仙女,奉之若神祇。

      那人听这算命先生没完没了地描述着小姐的风采,心里痒得难受,终于忍不住了,问:然后呢?

      算命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许悲哀,坚持把千万风姿都唱完,而后轻声念道:终是神女堕了身,绝代佳人入了尘,楼阁片片都做了坟。

      那人失望地走了。

      “其实多年前,还有一位神女......”算命先生又迟疑地说。

      “哎,你不再听听了吗?”算命先生朝他的背影喊道。

      那男子头也不回地挥了挥空着的那只手,道:“不了,我家少主等着我呢。”

      算命先生悲叹一声,又开始重复之前的神女仙姿。

      布衣百姓三三两两地围在河边放灯,一双双手托举着凡人的愿望升上夜空。

      象征着花好月圆、福运连连。

      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摆了座擂台,上有两名武士在争夺绣球。围观的男女比肩叠迹,或是举着花儿,或是举着糖儿,鼓着掌期盼地望着台上。许是武士搏击精彩,众人仰脸欢笑,周围一阵喝彩。

      高楼上的小姐含羞带怯地下望。某一刻不知望见了什么,目光骤然一亮,禁不住攥紧了衣裳。

      “凝儿可是瞧见了中意的郎君?”

      她父亲诧异着,禁不住也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一人一身白衣,身后侍卫两名,三人安静地走在人声喧嚷的街上。

      长风飘飖,吹落星如雨。落在她肩头,将她雪白的衣袍衬得更为辉煌。

      这白衣女子生得极其俊俏、极其秀美。长眉玉面,眸若藏星,是一副十分英挺的清落模样。

      白衣人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的狂浪,那人于是脚步微顿,如雪的袍摆稍稍一停。

      “少主?”身后其中一个侍卫低声唤道。

      白衣女子并没有应声,好像饶有兴致般地微微转首,眼角刚好瞟见了径直飞来的红绣球。

      白衣人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挑起,脸上却没什么情绪。她戴着镶金白护腕的手臂只轻轻一抬,那颗精致的大红色绣球就在她清瘦修长的指尖上停了下来,快速而安静地旋转着。

      于是鲜艳的红色在清冷的白色上面旖旎地荡。

      众人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异满场。

      那人指尖上依旧托着绣球,半敛着眸立在那里。如庭前修竹,清姿昳貌,芝兰玉树。

      高楼上的小姐望着那少年女子清澈挺拔的白色衣袍,霎时间脸红一片。

      夜风吹起白衣人的长发,柔软地搭在额侧。大喜的绣球还在她指尖上匀速旋转,暧昧而轻薄。

      两名侍卫瘫了脸。

      侍卫中的一个男声说:“又,又又,又又又来了。”

      另一个女声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看着比她家主子还冷淡。

      男声轻快地说道:“打赌吗?少主会不会应下?我赌不会,你就赌会吧,赌注就是明天去冠芳斋排桂花糕的队——”

      女声快速打断了他:“不赌。”

      男声惋惜地啧了一声,道:“为什么啊?”

      女声的声线略有一点高低的变化,应该是朝他的方向偏了偏头:“因为每次和你打赌,我都会很诡异地输掉。”

      “什么叫很诡异......”

      男声压着爽朗的声线笑了几声,他们的少主忽而微微一咳,两名侍卫就都不说话了。

      满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爆发了更大的欢呼。

      “嫁给她!嫁给她!”众人玩笑般地起着哄。

      管她男女,这人面貌美好,衣衫俊俏,气质出尘,身手也清灵飘逸。最重要的是,她接到了绣球。高楼上的老爷有言,谁接到了绣球,谁就是今天的新郎官。

      大楚重诺,出言有如风雷。

      众人惊叹着白衣女子天人之姿风华绝代,喧闹声尽数随风灌入小姐耳中。于是高楼上的千金小姐望着下面清冷姣好的白衣人又红了脸,绯红色映在雪白的脸颊上,格外地鲜艳动人。

      白衣女子垂眸敛睫,望了望指尖正红色的绣球。她却不欲多留,略忖了一忖,抬臂轻轻一击。

      那大红色的绣球就旋转着飞回擂台,稳稳地落在正中央的花柱顶端,花心越转越慢,最终静了下去。

      众人又嘈杂地起着哄,啧声叹惋着。白衣人在这片惋惜的浪海里微微低首,对着高楼上已然失神的小姐抬手一礼,转身离开。

      留高楼上的红灯笼在夜风里飘飖不息。

      ***

      水雨月靠在春欢楼漆红色的柱子上,小腿轻踢,长裙一荡红霞。

      窦妈妈的询问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听不真切。

      她忖了忖,想,算了,就这个吧。

      她艰难地拼凑起早就被一个个夜晚磨得粉碎的傲骨,虚伪地停顿了一会儿。花魁总要有一定的傲气,不能那么轻易就答应了人。

      停留的时间差不多也够了,水雨月堕落地张了张唇,一个“好”字呼之欲出。

      她如今是花魁,可以自主选择过不过夜,和谁过夜。虽然窦妈妈一般的套路都是采取先利诱再威逼的方式使得楼里的姑娘们卖身过夜,但若是她咬死不从,以她花魁的身份,大概也是不会强迫她的。春欢楼的历届花魁都是有些傲骨的,头牌们大部分时候的营业方式都以琴棋书画为主,招揽的也都是附庸风雅的客人。

      但她不太一样。

      她即使成了花魁,依旧选择了银子来得最快,最能享受欲色的方式。

      她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答应下来,常年不见光的肺腑里却忽然冒出来一个小小的气泡。

      就在那馊掉发臭腐烂流脓爬满虫卵回荡着苍蝇每一次嗡鸣的胸腔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你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你是干净的。

      你是骄傲的。

      你也是众人仰望的神女。

      在曾经。

      气泡还是气泡,只能存留一瞬。很快就破掉了,小小地一炸,戳得她心底某处稍稍疼了一下。

      她有什么可骄傲的,不早也向命运妥协。

      水雨月的唇角挑起一点自嘲的弧度,只是很微妙刁钻的一个小小的弧。

      干净有个屁用。

      高贵给谁看啊。

      她正要张唇答应,声音却忽然淹死在嗓子里。

      不止是她,春欢楼里所有的人都一瞬间寂静下来。像热油里的面片有一瞬间的凝固,所有的沸腾都静止了,不动声色地悄然膨胀着。

      因为门口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那人覆一件洁白的缎面披风,整个人雪一样的漂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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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1.正在更新《宿敌与妻子》,恨着恨着爱上了文学 2.下本写《少司命》,2026上半年连载 3.然后写《赛博之芯》,26下半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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