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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番外:山鬼(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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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瀛,醒醒。”
连瀛半梦半醒,又梦见有人推他。
他睁眼,见祁凤渊坐在床头,单撑支手俯身看他。
“……”连瀛好困,昨夜折腾太晚,祁凤渊睡下后,他还要整理床铺,为祁凤渊擦拭,没睡多久便又被唤醒,他控诉道,“总在梦里推我,你太坏了!”
祁凤渊侧了侧身,日光洒落,一片暖黄照脸,连瀛闭目,又道:“你还要让日头晒我,好不讲道理!”
耳边一声轻叹,祁凤渊道:“我是想让你看看,现下不早了,你还在做哪门子梦?”
“梦……”连瀛停顿片刻,扯着祁凤渊衣襟,把人拉下,咬着耳朵,轻声絮语告诉他昨夜好梦的细枝末节,在细碎的暖光里见着祁凤渊脖颈漫上一片绯红,他伸手点了点,明知故问,“就连你这片红也和昨夜梦里一样呢,难道说,昨夜我不是在做梦?”
祁凤渊推开他站起,面无表情整理衣领,连瀛躺在床笑了起来,正欲开口,外头传来几声鞭炮响,敲敲打打,锣鼓喧天。
连瀛穿好衣衫,倚着祁凤渊一齐看向窗下。
迎亲队伍过街,沿路点炮仗,红色炮纸铺满地,围观路人会弯腰捡拾几片带回家去,沾沾新人喜气。
新郎官驾马行在队伍之首,似是很得人心,沿街收的祝福颇多,他眉目儒雅,连笑也收敛端肃,偶尔拱手回祝。
“这个新郎官……”连瀛眨眼,换了个措辞,“一看就很稳重可靠!”
祁凤渊笑了笑道:“你想说人家年纪大?”
新郎官斑白的两鬓,于满目红色中略有些醒目。
瞧年纪,四十有余,五十未满。
“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说,嗯?你去哪儿?”
祁凤渊转身去桌旁,捧起缸子,回到窗边道:“你把‘禁听’解了。”
“解了会很吵。”
连瀛在缸底敲了两下,果不其然,“禁听”咒一解,缸里两只山鬼凄凄哀哀哭喊起来,争先恐后向祁凤渊诉苦,连瀛不仅施了“禁听”,还有“禁言”、“禁视”……总之,能禁的,统统禁了。
昨夜,两只山鬼做了不扰人的好木头,直至现在。
老翁道:“真是跟死了一样!”
连瀛忍不住笑:“你现在不就是死了吗?”
老翁哑口无言,老媪帮腔:“做鬼做成这样,真真委屈!”
祁凤渊安慰他们:“也不比做人的时候了,做鬼的待遇总是差些的,习惯就好。”
“说得好!”连瀛轻轻拍掌,“两老儿老眼昏花,告状也告错地方,要是再不会说话,我看还是做回木头好。”
两只山鬼哭得更加伤心。
祁凤渊等了片刻,听哭声只增不减,眼见迎亲队伍的尾要甩不见了,他打断道:“今日是令爱大喜之日,再哭下去,怕是不好罢。”
哭声一顿,老翁带着哭腔道:“仙君听我言,我与老妻并不是受了委屈哭声不止,而是听见这锣鼓报喜,才……才忍不住啊!”
“既是报喜,又为何哭?你哭音凄厉,想必也不是喜极而泣。”连瀛懒声道,他伸手接住飞舞的炮纸,把几片碎红塞进祁凤渊袖袋中,等祁凤渊无奈看他,他便朝祁凤渊轻轻一笑。
老媪道:“仙君也瞧见了,这岑士令年纪半百,我女不过双十,岑士令安的什么心思要娶我女儿,仙君还不明白吗?这怎是喜事?这明明是、明明是推我女儿入火坑啊!”
两只山鬼痛哭,要为女儿哭断心肠。
“哦?所以你们最后一桩心愿是阻止女儿的婚事么?”连瀛接过缸子,缸沉,他就这么信手放在了窗台上,好心提醒,“别哭这么大声,要是缸子左右摇摆,摔下去缸碎了,你俩可会消散的。”
山鬼哭声停止,连瀛又道:“你们看,岑士令接到新娘,回来了。”
红屑铺地,锣鼓报喜。
岑士令端坐马背,后头跟着花轿,娇夫步子比先前沉许多,想是里头坐上了新娘。
奇也怪哉,轿门上多了一条白幡,在鞭炮激起的风中舞动,在漫天红纸里若隐若现。
蔼蔼炮烟飘荡,火药味里夹杂着香火宝烛的气息。
迎亲队伍转弯道,露出花轿后头跟着的男童,他披麻戴孝,手挎着花篮,从中抓起白色表纸洒向天空。
红纸铺满来路,白纸覆盖去路。
唢呐声起,有福者唱道:
“纳吉敬神,诸邪退避;迎亲嫁娶,奉鬼坐堂;”
“生人勿怪,孝子愿心;喜事临门,福荫蔽天。”
喜事敬鬼,便是祁凤渊和连瀛也看怔了。
祁凤渊低头,手指轻轻叩响缸身,将两只山鬼从敬奉中唤回神:“吃多了奉,你们便是同意了这桩亲事,到时反悔不得。”
悠悠的恸哭,倏而变成尖锐凄厉的哀鸣。
山鬼发怒:“岑士令、岑士令、岑士令!”
连瀛静静看他们:“再问一遍,你们最后一桩心愿是阻止女儿的婚事么?”
缸身隐隐有了裂纹,山鬼怒气不消反增:“岑士令诳我上山寻宝,害我葬身雪山。诱我妻上山敛骸,冻死山中。今娶我女,让我儿拖着病体招鬼,此仇不共戴天!”
祁凤渊指尖抚过裂纹,裂痕一寸寸消失。
红炮纸从袖口掉了出来。
连瀛笑得意味深长:“原来,你们是想让他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