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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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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远方最后一丝白亮消失在群山之间,辰阳城内一片寂寥。夜间宵禁,偶尔传来几声兵丁轮岗的夜号。自怀朔、固阳而来无家可归的避难百姓,裹着单薄的衣衫蜷缩在屋檐与商坊的廊道下,他们或叹息或迷茫地仰望头顶那几只摇摇欲坠的苍白风灯,微弱的烛光好似凉国衰老的朝政,奄奄待毙。
月光无力,辰阳城下,一道佝偻的影子渐渐隐没在苍茫萧条的夜色之中。
巷道深处的碎石路细窄悠长,一如辰阳河水繁支错杂、蜿蜒曲折,缓慢悠然地通向城外野郊。清瘦巽风吹进河边摇曳的芦荡,芦花轻轻拂动,泛起几许夏夜的清凉。
一盏摇晃的灯笼瑟缩地穿行在辰阳河岸的芦苇荡中。
齐卡洛身披土褐布袍,头戴栗色斗笠,背上包裹中塞满了从贩子处兜买而来的零碎小件。他矮身提着一个纸糊的白灯笼,小心穿梭在辰阳支流旁。此处辰阳河水流湍急,礁石积聚,支流繁多,齐卡洛从傍晚起沿着河水已走了数里地,依旧毫无收获。他心中浮躁,猛力拨开芦杆大步向前。
东天云层白厚,使这片浩瀚的芦苇地更显扑朔迷离。齐卡洛乱步疾走,一时惊起泽地莺鸟无数。他顿住脚步,警惕地抬眼望向远处城楼。城头火光闪烁,凉兵巡守严密。齐卡洛顾忌凉方侦兵,只得再次放缓脚步慢慢搜寻。
山野河岸蛙声鸣鸣,萤虫似带,前方突有奇石屹立,隐约间有不寻常的水流之声。齐卡洛提着灯笼小心移到怪石之后,探身向水声处张望。只见一片临风摇摆的芦苇旁,支着一盏火红的纸灯笼,金红焰火照亮了周遭的碎石板。碎石板上整齐摆放着一顶风帽、一件青碧广袖长袍与一条褐黄帛带,冥冥中透出一股恬静,消散了无尽战乱带来的烦闷。
焰火余威尚未从眼中退去,齐卡洛一双虎目再向前望,幽暗间只可隐隐视物。南风带走一阵云絮,清明的月色从天穹中泻下,醉意朦胧,照映出水中之人柔和的身影。
那身影颀长优雅,似银鱼入水,水浪随其轻盈地侧翻,扬出层层水波。时而水下畅游,时而又从河水中的腾起,滴滴水流顺着黑瀑般的头发又落回池塘,荡起阵阵涟漪。水珠泛在肢体上闪现出迷人光色。一种由暗生明的变化,令齐卡洛忽有种恍如生在梦境的异样之感。他瞠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水中人的背影。月光下那人遮掩不住的藕色腰际与丰润紧实的圆臀,在流动的河水中时隐时现。
齐卡洛被眼前的迤逦景象搔抓地心痒难耐,一股热流在小腹内一个劲乱串。他咽了下口水,手中灯笼不禁晃动了一下。
对方停下手中动作,静止片刻,猝不及防地侧首朝齐卡洛方向望来。齐卡洛被对方眼中的寒光惊出一身冷汗。他做贼心虚慌忙后退,无奈他身形魁梧,躲在石下也不过藏头露尾,仓促间竟不慎摔落了手中的灯笼。烛火点燃了纸糊的灯面忽地窜起来,齐卡洛急忙抬起大脚猛力踩灭火势。
流水声从辰阳河支流处缓缓传来,逐渐转至岸边。齐卡洛听到对方悉悉索索穿衣系带的声音。他紧张地背对那人,红着一张黑脸,嘴里喃喃道:“我不是故意要偷看,其实……其实啥也没看见。”
城头灯火连绵,辰阳河水静静流淌,芦花成群。齐卡洛感到对方渐渐走近,慌忙转过身,手足无措地低下头,用眼角余光将人偷偷打量。但见那人头戴白纱风帽,身形纤长,轻纱下一双神秘深邃的眼睛正静静地审视着他。
齐卡洛见她不说话,紧张地又道:“你不要这么看着老子!我真的没看到什么。你头发那么长,能看到啥呀?你别寻死觅活。要是觉着吃了亏,我就让你揍几下,你看成不成?”
绿衣人沉默地站立在齐卡洛身前。一旁红灯笼里泄出的光,隐隐撒在两人脚边。
对方缄默不语,齐卡洛心中不知为何更加忐忑。
不远处忽然莺鸟惊飞,芦荡中隐约闪烁起点点火光。两人同时回首望向发出异响的地方。齐卡洛一个箭步跃上巨石,举目远望。百米外,十数个凉军侦兵正提着灯笼朝这边疾行而来。许是方才燃起的火焰引起了城头的注意。齐卡洛跳下大石,大手一挥,又对那绿衣人道:“我要先走了,不是我不守信用,今夜还有别的事,欠了你的,以后再还。”
齐卡洛抓起地上的包裹便要冲向西边的芦苇地,不想却被对方拽住了手臂。“你拉着我干什么,”齐卡洛试着抽出手臂,“放手,快放手!”
绿衣人看似柔软的手却相当有力,齐卡洛震甩了几回,竟未能挣脱。拉扯间,凉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齐卡洛有些不耐烦,一个反手猛地使劲拽住对方的手腕,虎眼一眯,咧开大嘴笑道:“既然那么放不下老子,那就一起走。”
对方也是一惊,原想展开身法的手陡然收势,被齐卡洛拉着奔向西面的芦苇荡。齐卡洛在前方不停挥开一人多高的芦杆,大脚将杆子踩得吱吱作响。他警觉地向后张望。芦荡不住摇动,数十道脚步声紧随其后。齐卡洛感到有疾风袭来,立刻旋身躲闪。数箭齐发直射二人,齐卡洛将绿衣人护在身下就地一阵侧滚,险险避过射来的厉箭。那一排羽箭射在离两人不过一尺的土地上。
他俩不约而同地朝那厉箭撇去一眼。
“快起来!”齐卡洛拉起她撒腿就跑。
又一阵箭雨急射而来。齐卡洛掣出一把匕首,左摇右晃地仓皇应对。芦荡中,只闻利器呯砰交击的声响。箭越来越多,支支锋芒锐利,劲道十足,逐渐由两边向他们包围过来。齐卡洛只身上下仅有短匕,带着绿衣人疲于招架,他低声喝道:“你快跑,这里由我来应付!”
此时又有破空袭来的旋风直袭二人,齐卡洛一个振臂将她带入怀中。突然,凌空寒光乍现,只闻在“锵”的一声,那利器不知何故忽然落在了地上。齐卡洛正觉奇怪,绿衣人却猛地擒住他的手臂,乘风破浪般向着芦荡深处疾驰而去。
齐卡洛只觉耳边一阵阵呼啸的风声。她好像一只绿色的蝴蝶,飞舞在连绵成片广袤无垠的芦苇荡中。齐卡洛跟她跑得越久越感到有些迷茫,渐渐地,他们进入了另一片神秘的芦海。前方人脚步轻盈,偶尔回首,轻纱与碧绿衣袂,随着微风悠然拂动。
不知跑了多久,齐卡洛见没有追兵,喘着粗气道:“行了,没人了,歇一会儿。”
绿衣人放缓脚步,随着齐卡洛的拉扯,走到一处宽阔的河岸边。
齐卡洛放开她,丢了斗笠,跪在岸边,大脸朝着河水,咕咕喝了个痛快。齐卡洛抹了抹嘴巴,朝那绿衣人说:“你也来喝点儿!”
对方蹲下参|错别字|,摘去风帽,鞠了一手清水,喝了几口,又将河水扑在脸上。她甩了甩头发,发带落在地上,却毫不在意,只是豪爽地抹了下脸。
“嘿!爽快!”齐卡洛扭头夸她。
对方也侧首朝他看来,一双黑眸沉静神秘,微微含笑又有些莫测高深。她眼尾略长,睫毛浓密,几滴水珠在其间泛起银白亮泽,更添了些许旖旎。未等齐卡洛细看,她又戴上了风帽。
齐卡洛意犹未尽,暗暗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真他奶奶的好看,能让老子带回去当媳妇就好了。
对方站了起来,找了后方一块岩石坐下。齐卡洛连忙拍拍屁股跟了过去。夜色下的芦苇荡幽静迷人,又带了几分羞涩,随着清风微微摆荡。低垂的芦花好像刚刚邂逅了一场情缘,默默地吐露着绵长的芬芳。
“你跑得可真快,我差点跟不上,”齐卡洛齐四下张望,“咱们这是跑到哪儿了,你知不知道?”
对方摇头。
齐卡洛背靠在大石坐下,仰头看着她:“没事,你别怕。过会儿,我就送你回城。”
绿衣人低头朝他细细端详。
齐卡洛被她那双漂亮眼睛看得很不自在,挠头解释:“刚才那些凉兵是在找我,不过我也不是怕他们。老子力气大,来十个就打他十个。我是怕揍人的时候伤到你才跑。就算我不伤你,也怕那些凉军会伤到你!”
她抬头望向星空。齐卡洛知道她不信他。
“你别以为你是汉人,他们也是汉人,就不会害你。汉族男人阴险,你要是相信他们早晚要吃亏。”齐卡洛又说,“我知道,你们汉人瞧不起我这样的人,说我们是蛮子。但我即使是蛮子,也绝对不会害你!我不伤老百姓!”
她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齐卡洛看到她扬起的嘴角,心情霎时大好。
他挨近对方。“你一定没瞧见那场辰阳河战。凉兵真他奶奶的阴狠。整条辰阳河都是血!”说完,齐卡洛小心地瞧了她一眼,又讪讪道:“其实我跟你说这些也没啥意思,说了你也听不懂。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就特想同你多说说话。你不会害怕吧?”
看她摇头,齐卡洛很高兴,继续说:“咱们夏人重义气,他们重个狗屁。特别是那个曹禹!李荀死后,这曹禹就来到了辰阳。曹禹这人,歹毒!真他奶奶的歹毒!害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们有个很重要的人,到现在还生死未卜,都是因为曹禹!”齐卡洛握紧拳头,狠狠砸在石头上:“老子绝不会放过他。要是遇见曹禹,一定一刀砍了他!”
岩石上的人微微一动。
齐卡洛立刻挺起身:“你别怕,我不是说你。”他拍着胸脯保证:“我是说那歹人曹禹。你放心,你我刚刚与生死与共,我一定会保护你。”
对方怔了怔,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轻纱不停地颤动。
“你笑什么?”齐卡洛恼羞成怒,“我是认真的!”
绿衣人下巴微扬,深邃的黑眸向齐卡洛凝望片刻后,转过头去。齐卡洛坐回地上,七手八脚打开包裹,从里面翻出一根镶着绿石的铜发簪。
齐卡洛大手用力搓了搓簪顶的绿石头,将发簪递给她:“拿去,送给你。”
对方注视着他手里的发簪,若有所思。
齐卡洛涨红着脸说:“这不是偷来的,是老子花了十五文钱从凉贩那儿买的。”
见她不为所动,齐卡洛有些着急,说话语无伦次。“今天偷看你洗澡,是我的错。刚才我没说实话,其实是有看到了那么一点儿。真的只有那么一点儿。这铜簪子是我赔给你的,也算是咱俩的信物。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保护你!”齐卡洛怕她不信,又道:“我说话算话,你不信,我还能对天发誓!”说完,齐卡洛煞有其事竖起两根手指,仰头朝天发起了毒誓。
对方深深望了他一眼,又不甚在意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群山。
“你是不是嫌这东西不好?是不是还嫌我是个蛮子……” 齐卡洛心中很是失落,丧气地垂下手。
辰阳河水在前方静静地流淌,山岭草木隐没在沉沉夜幕中。野蛙依旧在鸣叫,萤火却已黯然归去。
许久的静默后,一只修长莹润的手忽然伸到齐卡洛面前。齐卡洛愣了愣,心里猛地涌起一阵莫名的颤动。他立刻把铜簪子送到她手中,憨憨地傻笑着:“爽快!真他奶奶的爽快!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我叫齐卡洛,你叫什么?”
对方晃了晃手中的铜簪子。
齐卡洛盯着那颗绿色杂玉:“阿绿?你叫阿绿?”
对方笑了笑,将簪子收拢在袖中。她一跃而起,站在岩石之巅。清风吹送着她的衣摆,碧绿之色随风舞动。她扬起手直指西方,动作似行云流水,宽大垂顺的广袖乘风飘荡。
“凉兵追来了?”齐卡洛也跳上大石,警觉地朝她遥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偶尔亮起的隐号,齐卡洛长舒了口气。“没事,那是我兄弟们,”齐卡洛对她说,“我先去和他们说几句话,一会儿就送你回去。你待在这石头上别动,等我回来。”
齐卡洛倏地跳下岩石,朝西边灯火处奔去。跑了不久,听到杂乱的衣袍婆娑声与急切的脚步声,齐卡洛抬眼一看正是百夫长亚克与一干骑队的士兵。
亚克瞧见齐卡洛欣喜万分,低声道:“头儿,总算找到你了。我真担心你被凉军抓去。今早又被凉军捉去不少咱们的人。”亚克与齐卡洛同出一个部落,从小相识,极为熟稔:“你上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就沿着河边走了一圈,”齐卡洛晦涩地问,“你们找到了没有?”
“没有。”亚克小声回到。
“还没找到……”齐卡洛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明晚继续找,下游一条分支都别漏,给老子仔细找!”
“遵命,头儿。”亚克一个劲儿点头,接着又问,“头儿,其他营地的人已经来了,咱们要不要先回去?”
“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事,把你的灯笼给我。”
“什么事儿啊?”亚克将手中的灯笼递给齐卡洛。
“没啥事,”齐卡洛大手一挥,催促道,“走,走,快走!”
齐卡洛支开了亚克,很快又回到之前的那块岩石处。他左右张望,遗落的包裹仍默默躺在地上,唯独不见那神秘绿衣人的身影。他慌忙地四处找寻,不住掩嘴小声呼喊:“阿绿,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别怕,是我,我来送你回家,你快出来。”
芦苇荡中起了夜雾,苍苍茫茫地笼罩着整个山林草野。齐卡洛唤了许久不见回应,又坐回石块上,心中不禁有些沮丧。“一定是回家去了。”
许久,他拍拍衣袍跳下岩石,将包裹甩在虎背上,阔步前行。
烛火在夜幕下不时跳起悸动的光芒,齐卡洛走了几步,想了想,又调转身形,来到方才两人饮水的河边。一条蓼蓝发带正静静勾挂在一簇车茶草前。齐卡洛将它拾起,仔细地瞧了瞧,又在河水中漂洗了片刻,抬头环顾,确定无人后,将它塞入怀中。
芦荡沉寂,齐卡洛忽觉余香缭绕,有种无声却比有声醉,江河不胜四海缘般的盈心之感。
日出东方,辰启新日。
古木高耸的山野上,一个高壮挺拔的汉子吆喝着老牛在田亩中犁地。他穿着与他硕长身形不相称的青色短衫裤,额头绑着绷带,乍看有些狼狈。七月热辣的炎阳下,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落|错别字|露在外肌肉紧实有力,他抚犁而行,悠然自得。
不远处一道清澈的溪流中,少年正光着膀子喊歌戏水。嘹亮的打油歌,随着小风吹送,传遍山谷。
少年郎我脚踩青草走到山沟口
甩下鱼竿盼着鱼上钩
怎知钓上了个鬼头叫人愁
唉叫人愁 叫人愁
爹爹他糊里糊涂就被那鬼头救
鬼头知恩不敢把良心丢
怎知他无名无姓叫人忧
唉叫人忧叫人忧
鬼头他无家无口只认爹爹不肯走
老实听话从不敢把懒儿偷
怎知鬼头他抢我爹爹不知羞
唉不知羞不知羞
“又在乱唱。”京阳提着鱼篓走到溪边,对着小溪中自在游水的小达,笑道,“不害臊。”
小达哗地从水中站起,水珠儿顺着他年少青涩的躯体落到水中,他指着田里的汉子笑道:“他那么大的个头儿,还叫你爹爹。他都不害臊,儿有什么可害臊。”
京阳在溪边大石上坐下,小达慢慢淌着水走到他身边。京阳望了一眼耕作的汉子,敲了一下小达的脑袋,道:“他被敲坏了脑袋,你也被敲坏了脑袋?”
小达捂着头,逃到一旁穿上衣裤,一会儿又跑回京阳身边,嘻嘻笑道:“爹爹,儿近日还真像被人敲坏了脑袋。有一件事,始终没想明白。那大鬼头虽是爹爹你后拣来的人,可年纪却比儿大。儿是叫他哥哥好,还是称他弟弟好?”
“算起来,你得喊他一声‘叔叔’,或称他一声‘伯伯’。别瞧他憨实,那胡人怕是比你爹爹还要长上几岁!”京阳将鱼篓抛给小达。
小达接住鱼篓,低下头仔细数着里边的鱼。“那,儿叫他‘鬼伯’可好?”小达问。“娘曾说‘名不过是个叫人唤的字儿,叫啥都成’,”小达放下鱼篓,晃了晃脑袋,“娘还说‘不怕名儿糙,只怕没人叫’。”
京阳大笑,上前搂住少年肩头,道:“娃儿是喜欢爹爹叫你‘小达’还是‘狗四’?”
小达臭着小脸道:“爹爹别叫儿‘狗四’!‘狗四’不是正经名儿!叫‘小达’,‘小达’好!”
“你也知道‘小达’好,就别再乱说乱唱他,”京阳放开孩子,低头一边处理手头的鱼,一边思索道,“说起来,那夏人也该同你一样有个正经名儿,叫什么好呢,让我想想……”
黄昏,火焰呼呼上窜,支架上架着的九条被串起的毛鱼,汁水从刨开的鱼肚中滴到火苗上,搅得火苗摇摆,柴木噼啪。
忙碌了一天,京阳取来一张破旧的苇席,三人席地而坐,乘风纳凉。溪水从屋后潺潺流过,叮咚作响。它与山下的辰阳支流交汇,一直通往远处的辰阳城。
凉夏之间的纷争在南阳山古老的山群中显得如此渺小,宛若沧海一粟,被人遗忘在泉水溪流中。京阳似一家之长,为二人分了鱼串。“今日没捕到猎物,我从河边钓了些鱼,咱们就吃鱼,还有一些小菜。”京阳把水烫的篙菜、花生,一盘盘摆在地上。
高大的汉子接过鱼串,一口咬下,将鲜嫩鱼肉混着脆硬的鱼刺,一同吞进肚中。他抹了抹嘴,又抓了一把菜叶塞进嘴里。汉子干了一天的活儿,白天在田中耕作,黄昏又爬上了屋顶,修补瓦砾。现下,他最迫不及待地就是享用眼前的食物。
京阳见他吃得狼吞虎咽,笑着把自己的鱼串放到他面前,却又被对方矜持地推了回来。
“我叫京阳。”京阳道。
汉子点头:“知道,小达说过,你叫京阳。”
小达笑嘻嘻地凑到汉子身旁,咬了一口鱼肉,道:“大个子,方才爹爹给你取了个名字,叫‘千里’。你喜不喜欢?”
汉子腼腆地捏着鱼串签子,看着京阳有些不知所措。
京阳探出手,轻轻抽走他手里尖细的签子,又把他的手覆在自己掌中,温和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咱们千里相逢,也算有缘。”
汉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呢喃着京阳的话,紧抿着的嘴唇终于微微勾起,仿佛在笑。
“爹爹,大个子他喜欢。”
是的,他喜欢。只是一个名字,却好像被人赋予了新的生命,如同新生儿会被父母取下姓名,此刻的他也拥有了一次新生。他抬起头,望向京阳,正对上他微笑着的眼睛。京阳的笑容好似是由这山野间成片星星点点的紫桔梗绘成,很平凡,但平凡中又透出亲切与温暖。偶有一小朵紫色小花随风飘落,便已坠入他古井无波的心中,荡起层层涟漪。他拥住身旁二人,无声地在心中呐喊出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样的叫喊能消散他心里多日来的愁闷与焦虑。
“好了,好了!知道你高兴!”京阳哈哈笑着拍了拍他宽实的脊背,“放开,喘不过气了。”
“大个子,爹爹喘不过气,我没喘不过气,”小达紧紧地抱着千里的腰,“咱们再多抱一会儿!”
辰阳外响起激昂的号角,打断了三人的嬉笑。隔着重重高山,仍能依稀听见大凉人淳朴的欢呼。小达侧耳倾听,很快露出喜庆的笑容。他顺着竹竿爬到屋顶,手抵额前,向远方张望:“爹爹,你看,是咱们凉军又打胜仗了吗?”
京阳放下手中碗碟,快步登上墙根一处土丘,顺着小达所指的西北方望去。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从远处嘹亮喜庆呼喊声中,就不难想象出此时昌青城渚马山群在霞光下连成一道道水墨的剪影,成山遍野的凉军战旗,是那么恢弘壮丽的场景。
“是凉军!凉军夺回了被胡夏执掌了半月的昌青城!”京阳一如晚风的声音中透出激动与感叹。
小达笑声脆亮:“太好了!曹大将军果真打跑了夏军!”他一溜滑下竹竿,捡了根树杈,轮番做着刺、砍、劈的动作:“就像这样!打!打!打!一路把胡蛮打回塞兰莪!”他挑开一截遮在木架上的碎布,将它甩出老远,最后哈哈大笑。
千里见京阳与小达高兴,不明所以地与他们一同笑了起来。京阳听到声音,转身看向他。千里的笑容映在大山里,琥珀色的瞳孔中跳跃着日落的余晖,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和他们一同发出爽朗的笑声。
京阳想到他是夏军的兵,却因凉军的胜利欢笑,心中不禁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你笑什么?”京阳问。
千里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收起笑容。
“这里是南阳山,”京阳说,“大凉的地界。”
千里惶惶地点头。
“你是夏国的兵。”京阳接着说。
千里又惶惶地点头。
“千里叔,你知不知道,”小达撞了撞他的肩膀,“凉军和夏军已经在怀朔打了一年多的仗了。”
京阳来到千里身旁解释道:“一年多前,夏国国主赫连昌下令攻打大凉,赫连重率军二十万进入凉夏的边界城关‘怀朔城’。赫连重与凉军主将李荀在怀朔交战了近一年的时间,没能拿下怀朔外的祈汶关。今年六月,凉军主将李荀战败后,他径直南下打到了昌青城。”
“赫连重?”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那是你们夏人的统帅。对大凉而言,他是敌方的将领,”京阳极目远望,晃悠着手中的碗碟,碟中汤水随着随之摇荡似乎也在跟随主人遥想,“是一个强悍又有才略的男人。”
“有才略又如何,”小达仰着头不服道,“赫连重的大军还不是被曹大将军的一场水战,挡在了辰阳河北岸!”小达挥着树杈,一脸崇敬:“曹大将军很厉害,爹爹说的,他火烧了夏军的战船!吓得夏军躲在了昌青城里,不敢出来!”
京阳收回远眺的视线,伸手指向千里额头的伤:“你应当是因那场水战受的伤,被河水冲到了南阳山。”京阳顿了顿,又问:“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千里茫然:“打算?”
“你是夏军的佣兵,”京阳提醒,“而我和小达,我们是大凉的百姓。”
千里面无表情,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阵迷茫,却又强制镇定地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京阳拍了下他僵直的脊背,扬起晴朗的笑声:“别怕,咱们让你留在这家里。等凉夏之战结束后,你再重返塞兰峩,如何?”
“好。”千里毫不犹豫。
“爹爹,”小达丢下树杈,重回京阳身边,“今日凉军大胜,咱们是不是要打开床榻下那坛龙泉红?爹爹说过,凉军若是能夺回昌青,就该喝那酒了?”
“该,确实应该,”京阳恍然初醒,笑容盈满眼底,急切地唤小达,“去,快去把龙泉红取来。”
“好嘞。”
小达回屋,从床底下取来一坛龙泉红。
“一起喝。”京阳给自己与千里取来两只破旧的陶碗,斟上酒水。他喝了一口道:“咱们盼这一天不知多久了!明天再捉两只野兔,痛快地吃上一顿!”
小达丢了几粒花生在嘴里,口齿不清道:“爹爹做得陷阱捕不到兔子,不是被兔子跑了,就是被野鹿踢坏了绳套。上回咱家吃的那只野兔,还是住在山脚下的张老爹帮咱们捕回来的。爹爹根本抓不着兔子。”小达拿着筷子伸手偷偷去蘸碗中的酒,被京阳的竹筷敲在做贼的小手上,痛得哟哟叫唤。
千里低头微笑,又见京阳朝自己斟来酒水,立即举碗接过。他谢了京阳,接他话道:“兔子喜欢在高地上蹦跳,绳套设在它一跃而下的地方,便能套住它。”
“你还记得怎么捕猎?”京阳很高兴。
“不算记得,只是觉得那样做,兴许就能捉住兔子,”千里琢磨了一阵,说,“可能我以前是个猎户。”
“敬猎户!”京阳举酒向他一敬,千里仰头一饮而尽。
京阳看他喝得如此豪饮,如遇知己,十分高兴,又给他斟了一碗:“来来来,平日无人陪我饮酒。难得遇到你,今夜我们好好喝上一番,也不枉开了这坛龙泉红。”
千里朝他举酒。
“爹爹,”小达嬉笑着说,“千里叔除了犁地还能捕猎,是不是比你厉害?”
“千里厉不厉害,爹爹还不知道。不过,爹爹也并非捉不到兔子,”京阳勾勾手指,向小达道,“来来来,爹爹与你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
“爹爹捉不到兔子,这其中另有隐情。”
千里放下酒碗。小达则好奇地轻声问:“爹爹,有什么隐情?”
“爹爹设下的陷阱,每到夜里都会被移了地方,”京阳四下张望,向两人招手,待千达二人凑近他身旁后,说道:“我同你们说,这南阳山,一到晚上就会闹鬼!”
小达向后一跃,皱眉吃惊道:“爹爹不是说,世上没有鬼?”
“没有鬼?”京阳哈哈大笑。
“是没有鬼……”他压低了声音,“鬼,都装作了人!”
千里一怔,小达更是吓了一跳。
“爹爹,你别胡说。”
“不信你们瞧那儿。”京阳伸手朝丛林中一指。
林间一阵骚动。千里回首而望,就见树林里不知何时竟真的出现了一道苍白的身影,正飘忽不定地停在老树后,一双幽幽的大眼睛正直愣愣地盯着小达三人。
“啊——”小达惊恐地抓住千里的手臂。
千里环住小达,警觉地朝白影望去。那白影似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妇,又或是身若无骨的少女。它慢吞吞地探出脑袋,对着小达咧开嘴,吓得小达钻在千里怀中不敢大声喘气。千里对它大喝一声,白影尖叫着跳起,脚步虚浮地朝着树林深处飘去。
直至它彻底不见了踪迹,京阳才道:“你们看,白天竟也闹鬼……”
“好吓人,真是好吓人,”小达一边顺着自己的小胸脯,一边可怜兮兮哀求千里,“千里叔,今夜我若去茅房,你一定要陪我。”
千里大手轻轻抚着小达的脑袋,动作小心笨拙,却透着关爱。小达看他对自己这般友善,心中温暖,脸上也不禁浮上两朵红晕。他偷偷地瞥了眼爹爹京阳,京阳低下头笑。小达对他努努嘴,京阳笑得更甚。小达有些不高兴,扬起头指着树林深处,揭穿他的谎言:“千里叔,爹爹骗你呢!咱们这儿没有鬼,只有西山脚下的破屋里住着的烂脸疯子,模样可怕吓人,像个鬼怪!刚才树林的是山里的姑娘,她们经常半梦者脸来我们这儿偷偷地看爹爹。”说着,小达伸手勾住千里的脖子,凑在千里耳边小声说:“她们都喜欢我爹爹。”
“不要胡说。”京阳咳嗽一声。
小达把脑袋缩了回去,埋怨道:“爹爹,你刚才让千里叔吓走张老爹家的阿眉姐,以后我们都没野兔吃了。”
“这可不是我让千里去吓得。你千里叔闯的祸,就寻你千里叔找补,”京阳转身问千里,“怎样,野兔什么的,你可抓得到?”
千里镇定:“抓得到。”
“好,好!”京阳眯起眼,笑意在眼中跳跃。他又饮了口酒,低声道:“千里,前些日咱家没祭灶王老爷,如今咱们家的土灶也有了蹊跷。”
“怎么个蹊跷?”
“那土灶有古怪,火一会儿猛、一会儿喷,丢进去的草藤眨眼就烧完,煮得饭从来都是半生不熟。”京阳忽然一脸正经,拧着眉头道:“我怀疑,咱们家的土灶里也有鬼。”
小达从千里怀中钻出,撇着嘴道:“爹爹不会用土灶,就说咱们家的土灶有鬼。千里叔,我同你说,爹爹他除了煮水,其他啥都不会。”
“小达,能这般说爹爹?”京阳作势板起面孔。
小达吐吐舌头,伸手勾来鱼串,低下脑袋卖力吃鱼,不再说话。
“麦秸作柴,点燃了用火钳压。下回,我来帮忙。”千里说。
“成!我看你除了不记得自己是谁,其他倒是都记得清清楚楚。往后,煮米烧菜、捕猎耕地就都交给你了!”京阳乐了,眼眉好像盛开的桃花般绚烂,接着他愁眉苦脸地说到漏水的屋顶,“还有咱家这屋顶三天两头……”
小达拉了拉千里的衣袖。
千里立刻说:“你若放心,此事也可交予我办。”
京阳猛地拍了下他肩头,甚是满意:“好!咱们家有了你,往后还真是会越来越有样子了。”
小达吐出最后一根鱼骨头,指着京阳对千里道:“千里叔,咱家爹爹干不好家事活儿,直到今日,咱们那屋子里还啥都没有呢,”他凑近千里,又道,“不过,如今有了千里叔,你若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也教教爹爹和我,让咱们也熟练起来。咱家往后一定也能像山脚那些农户一样,吃上好的、住上好的。将来咱们再在屋子外用篱笆围个小院,好好体面一回!”
“小小年纪就知道体面。爹爹哪时让儿不体面了?”京阳刮了小达的鼻子。
“体面。爹爹最是体面!待小达也是最好,”小达捂住鼻子笑,“有爹爹才有小达。”
“知道奉承你爹爹了。晚了,过来习字,”京阳笑着从旁捡起块尖锐的石块与小达道,“该是你习字的时候了。”
平日里一读书习字就瞌睡的小达,今天却是积极:“爹爹,儿今日学写‘千里’。爹爹教儿好不好?”
“好。”京阳在地上写下“千里”二字。
小达趴在地上认真临摹。“爹爹,”小达露出地上两个歪曲稚嫩的字问,“儿写得好不好?”
“好,好。”京阳抚摸小达的脑袋。
“啥时候儿能和爹爹写的一样好?”小达仰头问。
“你先将这名字写上一地,明日再来问爹爹。”
小达专注写字的时候,京阳坐在苇席上与千里吃着小菜,举杯对饮。见小达一脸全神贯注的认真,京阳从屋内箱底翻出许久不用的笔墨:“今后,我教小达与你读书习字,你授小达与我打猎做工,我们相辅相成。”
似做学堂先生一般,京阳大笔一挥,在屋门两边各书上《左传》名句:
惟楚有才,三湘弟子遍天下
于世无偶,百代弦歌贯古今
门楣更是添上了三个浓黑大字:半学斋
多日的红日当空,叫人遗忘了半月前辰阳河那场狂风暴雨。这几日,京阳教千里读书,教小达习字,千里在外耕地,时不时将家务事耐心教于京阳与小达,当真叫这“半学斋”名副了其实。千里早已不是苏醒时蓬头垢面的邋遢模样。他穿上京阳的短衣,下着长裤,头发绾成发髻,一派汉人打扮,掩去了不少胡夏的模样。
这天,京阳嘱咐小达给田地浇水后,趁着天蒙亮,与千里两人一同到山野丛去林捉野兔。他们备上了绳索与削善的枝丫,匆匆赶往野地。
树林中时有松鼠从脚边窜过,千里问京阳要不要捉松鼠吃,京阳盯着几只瘦弱的松鼠看了会儿,说还是想捉肥壮的兔子或山鸡,个头要比松鼠大得多。走进人烟稀少的密林,两人四处查看,很快找到野兔留下的踪迹。兔子不吃自家窝旁的草,喜欢夜里跑去远处觅食,来回只走一条路,久而久之土地上留下了它们走动过的痕迹。
千里找到一处留有野兔足迹的土丘,带着京阳蹲下参|错别字|,仔细丈量兔子可能跳跃的距离后,开始将包裹中的麻绳取出做了活套。千里一边利索地做着绳套,一边说:“你可以试着跳一下。”
“跳什么跳?我又不是兔子。”京阳笑道。
千里也笑。突然,眼前乍现火光冲天的画面,他身体摇晃了两下,干脆坐在地上,京阳也跟着坐了下来。“怎么了?”京阳问。
“没事。”画面很快地消失,依然什么都没想起。千里决定放下回忆,先做了一副简单地绳套。他将套绳用枝丫固定在野兔的必经之道,为了明日早晨一定能捕获到兔子,千里又做了几个,与京阳再找了几处兔子行走之地,设下陷阱。望着满山坡,七八个活套,千里露出自信的笑容:“明早咱们一定能捕到不少野兔。”
“你是不是果真有这好本事,就看明日的收成。”京阳站起身。
千里望了眼天色,问:“想不想捉山鸡?”
京阳听他说捉山鸡,大有兴趣:“山鸡精明,不好捉,你有什么办法?”
千里见京阳有兴致,又问:“想捉公鸡,还是母鸡?”
京阳诧异:“这公鸡母鸡,还有差别?不都是下个陷阱,投些粮食,等它入瓮?”
“你说得也是方法,”千里翻动包裹,从里边捣出一捆粗鱼线与一把匕首,道,“但如今粮米金贵,还是存着咱们自己吃。一会儿我去做个鸡哨,拉张套网,也能捕到山鸡。”
说到捕猎,千里尽显自信与豪气。京阳露出欣赏的神色朝他望去,千里浑然未觉,说着做鸡哨捕山鸡的事。京阳听闻过鸡哨,那是诱惑山鸡的引媒。看千里大有想要在他面前一展身手的架势,京阳便道:“你觉得哪个好捉,便捉哪个,我等着晚上吃你做的山鸡大餐。”
“没问题。”千里笑着保证。他指向深处:“入山时,我听见东边山林有鸡啼鸣,现下天色尚早,鸡群还在觅食,咱们可去那处试上一试。”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京阳道。
千里伸手挡在他身前:“不!咱们还需做些准备。”他执起鱼线,又用匕首割下草梗,编上一个连环绳套后,同京阳说:“你先做这个,我教你。我还需制个鸡哨。”平日千里在京阳面前读书时总是敬重中带有一些畏缩,此刻聊起捕猎却一反常态地端起气魄,大有排兵布阵的气势,倒让京阳有些吃惊。千里不待京阳反应,已做起动作。他手势快而有序,面容严肃,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鱼线,由于认真,嘴唇人中处微妙地有些翘起,别有一番韵味。京阳笑了笑,一把抓过千里的鱼线,学着他绕出一个套环后,打发千里去做其他事。
千里看他学得快,也很高兴,就地找了几个杏仁核。两人各自背靠一棵参天冷杉做着手中的活儿,他们没有说话,却系着一种特有的默契。当京阳做好连环绳套时,千里也完成了杏核鸡哨的校音。他们几乎同时向对方亮出了物件,不约而同地爽朗大笑。
“我做得如何?”京阳晃动手中绳套。
“好!”千里称赞。接着,他举起鸡哨,将嘴唇靠近,吹出断断续续的鸡鸣:“京阳你听,像不像山鸡叫?”
“还真是像那山母鸡,”京阳兴致勃勃走上前去,“让我也来试一试。”京阳接过鸡哨,果真也吹出了啾啾声。“做得真好!如此好声,一定能引来山鸡。”京阳笑道。
千里得到赞扬也很愉悦:“咱们这就去试试?”
京阳看他高兴,又问:“千里,为何你觉得山公鸡会比那山母鸡好捉?”
千里顿时神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抿嘴笑了笑,回道:“如今正是山母鸡孵蛋时节,山公鸡多时不交佩|错别字|……”
京阳微微一愣,继而仰首大笑,他不禁伸出手揽住千里肩头,暧昧地笑道:“好计好计!走!咱们这就去找山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