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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   第三十章

      傍晚,齐卡洛怀着愉快的心情快步回到骑队营地。

      一入营看到曹禹营帐中透出的盈盈灯火,想到曹禹可能在等他,齐卡洛雀跃不已。他轻手轻脚掀开厚重的帐帘走了进去。地上有个用石头堆砌的小灶,底下燃着火,上面搁了一个瓦罐,瓦罐里散发出一阵阵药的味道。“我回来了!”齐卡洛拉大嗓门道。

      曹禹朝他点点头,指了一处道:“坐。”

      齐卡洛听话地坐下。曹禹走出帐篷,一会儿又走了回来,手里提了个掬了雪的小木桶,单膝着地,一边将举着木桶靠近小灶融雪,一边对齐卡洛说:“你先把药吃了。”

      “我的药?”齐卡洛惊讶道。

      “对,”曹禹说,“余大夫留下的。”

      “啊?”齐卡洛想到之前拜托余晨凡的事,也不知道余晨凡有没有将自己的丑事告诉曹禹。他做贼似地蹲到曹禹面前,端起咕咕冒着热气的瓦罐,将药汁倒进肚里,滚烫的药差点烫痛他的舌头。齐卡洛挤出眼泪,大口大口呼着气。

      “那么着急做什么?”曹禹抓了一手雪送到他嘴里。

      齐卡洛含了口雪,呜呜地说不清话:“曹禹,明天就要上战场了,你会不会为我担心?”

      曹禹想了一会儿,淡淡道:“会有一点。”

      齐卡洛听了很高兴,挨近又问:“那,那我回来,你会不会开心?”

      “也会有一点。”

      “那时候,就是你还是大将军的时候,”齐卡洛闻着帐子里淡淡腊梅香味,遥想过去的事,问,“有一回,我带着兄弟们攻你的楼车,后来你报复老子,射中了老子的马皮|错别字|股。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我上战场?”

      “是有一点。”曹禹似乎也在回想往事。

      “那,那你现在有没有一点……”齐卡洛想问曹禹有没有喜欢他,顿了半天不敢问,“啊,没,没什么了。”

      皎洁的月光从远处天幕泻下,洒在连绵起伏的南阳山涧,柔和月色透过帐帘的缝隙,清淡的映照在曹禹与齐卡洛两人的脸上。

      夜晚,齐卡洛轻轻地拥着曹禹逐渐进入了梦乡……

      湛蓝的天空,洁白的羊群漫步在辽阔的草原。羊群外,齐卡洛一身厚重的裤褶服,头戴皮帽,腰系革带,坐在高头大马上,啃咬一截碎草。天边传来一阵啸叫,那是北归的巨大候鸟,展翅翱翔,穿梭在天地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西边泛起红霞,照亮了整片草原,金光璀璨,迷人夺目,齐卡洛眯起了眼睛。他好像听到了部落中姑娘们快活的嬉笑、男人们粗犷的吆喝,又好像看到了一个火红的身影从远处飞燕一般朝他而来。

      “齐卡洛。”来人悠扬的嗓音在广袤天际间回荡。

      齐卡洛努力看清了他。曹禹一袭红色深衣,胸前系着墨黑衣带,衣带上一节金色流苏随着他的步伐悠悠摆动,围裳下层层叠叠的轻盈红纱中伸出两根金飘带,与红纱一同随风飘荡。他款步走来,红色身影在碧绿的草原与雪白的羊群中,显得那么耀眼与美丽。齐卡洛痴痴地看着他,忘了回家,忘了草原,忘了羊群,忘了一切……

      他不愿放弃这美好的时光,翻参|错别字|下马,把近在眼前的曹禹紧紧拥住,埋头在曹禹颈项旁,激动地问:“你,你是在等我吗?”

      “迟迟不见你回部落,所以出来看看。”曹禹微笑着温和地说。

      “我……不知道你在等我,要是知道你在等,一定早点回去!”齐卡洛兴奋地说。

      夕阳的余晖笼罩在两人身旁,泛起绒绒金光。齐卡洛拉着他,并肩坐在草地上。曹禹向着落日的方向看去,眼中落满了跳跃的橙红星子。齐卡洛忍不住靠近他,轻轻地亲吻他的眼帘:“阿禹,你好漂亮,心也好,我……我好喜欢你。”

      曹禹也拥着他,淡淡地笑了。

      齐卡洛转过身,双手搭在他肩头,闭上眼,吻他的鼻梁,慢慢地,慢慢向下,寻找那丰盈柔软的嘴唇。那嘴唇是那么甜美,齐卡洛不住地将自己的嘴巴贴上去,狠狠地碰触。他感到曹禹好像回应了他。曹禹修长的手环在自己背部,逐渐收紧。齐卡洛受到了鼓舞,胆大地在曹禹身上摸索。

      曹禹在他身前不安地挪动着身体,好像有些欲巨|错别字|还迎。“阿禹,我喜欢你。忘了以前的事,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曹禹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在说话,齐卡洛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齐卡洛搂着曹禹在草原上翻滚,蓦地,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闷哼一声。

      身旁传来曹禹深沉地低喝:“齐卡洛,不得放肆!”

      星云密布的夜晚,赫连重踏进了京阳的小屋,小达哼哼几声没有理他,匆匆钻进了在外屋安置的榻上,蒙上了被褥。赫连重颇是无奈,在孩子塌边停顿片刻,又走去里屋。京阳正在休息,神色平静。

      赫连重走上前,在约三尺的地方停下,专注地望着京阳。京阳在汉人中相貌称得上儒雅俊俏,虽远不如那阿绿那样让人惊艳,但给他的感觉却始终非常美好。第一次苏醒时,看到他在屋顶上那种为了孩子显现出的焦急,以及落入到他怀中那一刹那的吃惊与腼腆,赫连重便知道这是个温和而又善良的男人。此后的相处更令他感受到了京阳外表以外的东西。离开的四个月,赫连重常常在心中描绘京阳,但无论怎样去勾勒他,想象中的京阳与真实的京阳仍是那么不同。京阳的魅力,必须亲身体会,想象无法达到。现在,他又要离开,而这一次的分别总令他心神不宁。

      “京阳,临走前,我再替你理一次头发。”

      “好。”京阳也在望着赫连重。

      去年夏天京阳记忆中的那个纯朴憨厚、强壮机智的汉子,已经成为一位统领万军的将领。即将攻入辰阳城的自信,使他的眼神更加坚定,配上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以及一身威严的战甲,整个人就像这座南阳山一样威武。然而,令京阳心跳不止的除了他的豪迈矫健,还有他神情中透露出的惆怅,那是一种对离别的不舍,以及怕失去所爱的不安。

      这一刻,紧锁京阳多日的脚镣终于被解开。

      京阳却更加怅惘了。

      冰雪覆盖的南阳山在月光下透着生命的气息,它不分日夜庇护着山中的生灵。院子后的大树如同雪白的大伞遮掩着树下的小屋。京阳披散着凌乱的头发站在院子里,身后的赫连重拿着梳子,一下一下认真地替他梳着头发。

      赫连重削去他乱发的同时,又责备了他的马虎。

      “从你离开后就没再打理。打猎,种菜,照看娃儿,还有巡山。每天都很悠闲,每天又都很忙碌。”京阳低着头,注视着脚下斜长的影子,他的影子被笼罩在赫连重的影子中。

      “新长出的头发倒是黑亮。打理一下,人也精神。”赫连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又修剪了一番。

      “什么时候走?”京阳问。

      “今天晚上。”黑色的头发,顺着刀的走势,慢慢落到地上。

      “准备怎样处置我?”

      “你留在屋里。”

      “怎么留?”

      “睡一夜,”赫连重说,“等你醒来,一切都过去了。”

      白色雪地被薄薄的覆上了一层黑发。

      “山民们呢?”京阳追问。

      “同你一样。”

      理发后,多日的颓废一下子减轻了不少,正如赫连重所说,京阳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多了。他让赫连重替他绑上头巾,又叫小达打扫了院子。小达从屋中冲了出来,草草扫去院子里的头发,瞪了赫连重一眼后,气哼哼地跑回屋子重新钻回被窝。

      京阳跟在小达身后进屋,屋中铜盆里的火依然烧得很旺,他没有马上休息,而是在赫连重的搀扶下,慢慢地在屋内走了一圈。与几日前的伤情相比,他已恢复了很多,即使没有赫连重的搀扶,也可挨着墙自己走。

      墙角处有几处不显眼的壁画,说是壁画,其实是小达随手的涂鸦。

      “还记得那时我们去崖壁上摘山野菜吗,”京阳目光落在其中一幅画上,“那野菜只长在高山岩壁上,小达喜爱吃,但很难采摘。你要下悬崖,小达不放心,怕你掉下山崖。即使你功夫再好,他还是坚持要在你的腰上系上带子,让我在上面拉着你。”

      “我下到了很低的山谷中,那日我们不仅采了一箩筐的野菜,还收获了不少草药。那草药后来被你送到了西山的疯子那儿,第二日疯子留了一壶药酒在咱们门口。”赫连重想到那天自己腰间系着绳索,绳索的另一头是朝夕相处的京阳。京阳紧紧拽着绳索,用力抵在悬崖边的苍天大树后,认真地倾听自己的指令。京阳把握着他一丝一毫的动静,将危险杜绝在身外。他信任京阳,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下探索。

      “小达敬佩你的功夫,把它刻在了墙上。”那时小达也在悬崖边,总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紧张地屏住呼吸,战战兢兢看着赫连重在山崖上行走如飞。只等赫连重带着一箩筐的收获回来,他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娃儿还敬佩山神。”赫连重看到了另一幅挨在旁边的画。这是赫连重刚到南阳山不久发生的事。那天黄昏,小达在院子里不知怎地就睡着了,梦中遇见一位怪异的男子,一身长袍以翠绿的树叶织成,然而,不但不粗俗,配上其微睁微合的眼睛,反而透出几分空灵。男子长袖一挥,小达便看到京阳竟被一群豺围在山间,顿时吓醒了。醒来后总觉着心慌,见京阳还没有回来,他拉着赫连重就去梦中见到的那处山野寻找京阳。未曾想,走到山林深处,正瞧见京阳被豺群围困。小达墙上画的,正是那日黄昏,赫连重巧斗豺群救出京阳的情景。

      因小达那奇异的梦,赫连重出门时带了捕猎的套马杆与铁锅铁铲。赫连重嘱咐小达藏在大石后,用力敲打铁器,自己则取了套马杆走向豺群。他凭借着猛兽般敏锐的直觉,瞬间找出豺群的首领,猛地飞身而起,迎击豺群。他行速极快,豺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他手中的套杆死死套住。突如其来的变化将豺群原本凶恶的气势一下打落散尽,嘶叫一声,丢下被捕获的首领,狼狈地向着山林深处疾行而去。

      画面上正是一个勇猛的汉子手持套马杆捕豺的场景,一旁还有十几只垂头丧气的豺放下男子匆匆逃跑的窘态。线条笔触虽然稚嫩,却透露出小达刻画它时的喜悦。

      “事后,小达特意去山上的山神像前焚香祭拜,还将一只山鸡献给了山神。”京阳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想起那时小达瞒着两人藏了只烤鸡冒雨上山,最后自己却淋成了落汤鸡。

      赫连重点亮了人俑灯,将它放在壁画前,照亮了最后几幅画。巡山时,穿着短衫裤的京阳走在最前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千里与小达跟随他身后认真倾听;劳作时,戴着草帽的京阳在河边钓鱼,千里与小达在他身后的菜地里除草浇水;制茶时,坐在方杌上的京阳炒着茶叶,千里与小达在他身旁翻筛子拣碎石;缝衣时,手持针线的京阳一针针仔细地缝补着衣裳,千里与小达坐在他身前一脸认真地看着,等待穿上新衣。

      每一幅图画上都有京阳、千里与小达。他们在南阳山上生活的点点滴滴,被娃儿稚拙地刻印在了墙上。

      “他很喜欢这个家。”京阳说。

      赫连重轻轻拥紧了身前的京阳,将细密的亲吻落在他耳旁,同时,也把即将离别的愁闷带给了他。京阳用力抓住赫连重绕在自己身前宽大的手,用心感受着他温柔中不舍的情感。

      两人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屋外传来脚步声,对方似乎在外犹豫了许久,不停地来回踱步,最后咳嗽了一声,才忐忑地敲了门。

      赫连重放开怀中的京阳。两人整理了仪态。

      余晨凡这几日受了不少的刺激,如今连敲门都显得战战兢兢。

      得到应许后,余晨凡捧着一碗药汤进门,先偷偷扫了眼画案前的京阳,接着恭敬地向赫连重行了礼。京阳没有与他打招呼,仅仅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他尴尬的神色。余晨凡不敢正眼看他,在得到赫连重的命令后,硬着头皮把汤碗送到京阳面前:“请用。”

      京阳没有接。

      余晨凡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再次奉上手中的汤碗:“大人,请用。”

      赫连重在余晨凡称京阳“大人”的瞬间蹙了蹙眉。

      京阳接过汤碗,低头闻了下,看向赫连重。赫连重点头后,京阳举起碗喝下了药。

      “出去。”见余晨凡仍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赫连重对他下了命令。

      余晨凡立刻惶恐地退了出去。

      京阳回到床上,一边听着门外余晨凡哄着小达喝药的声音,一边看着赫连重脱衣上床的动作。赫连重在他身边躺下后,就一直看着他,京阳能从他眼中看到明显的不舍。

      “这仗不会打太久,”赫连重握住他的手说,“无论凉国政局如何变化,待夏军拿下齐雄关后,将以齐雄关为界,与凉重分地界。到那时,我就回南阳山来找你们。”

      “找我们做什么?”

      “向你们赔罪。”赫连重将手覆在京阳的额头上。夏天火场留下的伤痕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赫连重循着记忆里的印子,轻轻地抚触它。“这一年多的战争,损毁了你们的山野与田亩,我虽不滥杀百姓,百姓却因这场战乱失去了家园与亲人。这是你和小达恨我的地方,也是我需要求得你们原谅的地方。”

      赫连重停了停,又问:“如果我负荆请罪,你会原谅我吗?”

      京阳看着他说:“会。”

      赫连重显得很高兴,目光在京阳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微笑起来:“将来我想带你们去草原,看一看我出生的地方。那里的夏天非常美。有碧绿的草地,无边无际,风吹时就像辰阳河的水波一样微微起伏。小达一定会喜欢那儿,他可以在草地上奔跑、打滚、练武,无拘无束。你也会喜欢那儿,草原的马和你一样优雅,草原的羊和你一样悠闲,你可以躺在草地上吹竹篪,天上的鸟儿会与你和鸣。”

      赫连重眼神明亮,语气中带着异常的期待:“到了晚上,当牧民们燃起篝火,我带你去和他们一同跳舞,你只要摆动一下参|错别字|体就能跟上草原的舞蹈。我们那儿也有酒,和你们汉人酿的酒不同,我们用马奶酿酒,你该尝尝,尝了必定会喜欢。”

      京阳被他情绪感染了,轻轻磨蹭着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我尝过,我喜欢。”

      赫连重更高兴了,将他搂进怀中:“我想过,待近冬天,我再将你们送回南阳山。草原的冬季太冷,南阳山这边暖和些,你们在山里与山民们一起过年我也比较放心。除夕或许我不能与你们一同过,但初五后我一定能赶过来,我们可以一起过元宵。”

      看到身前京阳流露出的恍惚,赫连重更是用力地拥紧他:“我猜得到你在顾虑什么,别去想什么赫连重,你只要知道我还是我就够了。”

      赫连重深情地望着他,仿佛整个天下他只看得到他一人:“京阳,在南阳山等我回来好吗?”

      这一刻,京阳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了什么。这是件万分美好的东西,在迷茫的道路上,他苦苦寻找了三十多年的东西。它是那么宝贵与纯净,如果错过恐怕再难拥有了。他想答应他,可是他能答应吗?

      京阳从未那么纠结,望着赫连重期盼的眼神,他想拥有,却不敢开口。他感到一阵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他的理智即将溃散,他的身体在不停地叫嚣。最终,他把这股说不出口的苦闷发泄在对赫连重的吻上。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吻赫连重,却不是缠绵的吻,它显得既隐忍又残酷,甚至有种血腥的味道。

      赫连重将这个吻当做京阳对他感情的答复。他热烈地回应京阳,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着,等他回来。

      京阳不愿意回话,只能闭着眼睛用身体做着最后的挣扎。赫连重不明白,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可能是他与赫连重的最后一夜。即便他也希望能像赫连重憧憬地那样,一起去草原,一起过年,一起走遍天涯,但有些事早已注定,这美好的愿望无法实现。

      药力尚未起效,京阳松开了衣裳,在他睁开眼的刹那,悲戚消失无踪,他吻着赫连重说:“千里,今夜行了房再走。”

      南阳山中的这座小屋是俭朴的、渺小的,即使其中住着不渺小的人物,它依然显得那么简单、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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