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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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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牛角号震彻云霄,夏军铁蹄踏破号角长鸣,持长矛战刀低吼着直冲而下。骁勇善战的胡人与凉军骑队交汇,两方人马呐喊厮杀,很快胡人在凉军东翼打开缺口,长驱直入奔向腹地。
凉军出乎胡人意料,且行且退进入山地,先行的夏军战骑察觉蹊跷已为时过晚。满山鼓声大震,山间霍然出现数百架奇怪□□。
“那是何物?”夏军将领惊呼。一时间可怕的强弩箭阵在狂风骤雨下如云海翻腾,夏军兵勇尚未看清兵器,已被铁箭刺穿胸膛。
这是一场令夏军措手不及的战争。由曹禹率领的军队驾出特殊强弩,在崎岖山体掩护下,一个时辰□□杀夏军骑队士兵千余人,俘获强壮彪悍的胡马数百匹。夏军骑兵惊呼哀嚎,纷纷落马,难敌强弩的千夫长们在卫将军布拉依撤军的军令下火速率兵后退,留下一千人骑兵断后以防凉军突袭。
昌青城外,连绵百里,山峦成叠,峰峦上凉军铁骑甲胄森冷泛着寒光,硕大的“凉”字纛旗迎风狂舞。一身火红披风的曹禹站在高高的楼车上极目远望,夏军如黑蚁般向北方溃散。曹禹拔剑令道:“夏军此战猝不及防,士气低落,正是凉军一鼓作气拿下前方城池的时机。复收故土,振我军威!”
长剑直指,青芒乍现,曹禹下令攻下十里县城。
赵胜扯去灰黑斗篷,显出底下铮亮的甲胄,高举明晃晃的大刀高声道:“复收故土,振我军威!”八千骑兵经上次昌青之战士气正盛,听闻将军收回故土的军令,更是斗志昂扬。他们策马奔腾,骜驰沙场,赶上夏兵断后军队,将其迅速逼成数个小队压制在山脚,逐个歼灭。凉军将士对夏军夺其土地杀其国人积怨已深,此时周康、李政的军队配合赵胜的精骑,从东西两侧围合而来夹击夏军,气势宏大锐不可当。不及撤退的夏军很快成为凉军的活靶,霎时间山下战场一片血海。夏军见凉军追袭,只得放弃县城,退到数十里外的下一处城池。
黄昏,尸骨累累,生灵静默。
身袭银白甲胄的曹禹,戴着红色描金罗刹面具,与赵胜不徐不疾地在战场上走着,一路无话,巡视战俘也是不动声色。黄土早已失了颜色,血流成河遍野尸骨。不远处的山丘旁,散落着几把弯刀,三具伏尸卧倒在地,望其军服颜色与配饰,可以辨出是夏军的千夫长与兵卒,后心皆被□□贯穿,参|错别字|下大滩血迹。两匹褐红战马打着鼻响围在尸体旁,焦躁地原地踱步,不舍离去。赵胜大步上前,与麾下兵丁一同收缴战马。曹禹则在一具夏军伏尸旁停下脚步,冰冷的战靴抵在尸首头颅上,面具下一对不见情绪的漆黑寒目,对着伏尸上下打量。
李政与麾下数十士兵也在巡视战后的沙场。半卧在土丘旁的夏军将士,浑身浴血一动不动,难辨生死。李政策马行走,用长矛挑动这些血人的衣衫,时而补上一枪,叫他们彻底断了气息。李政扫场向来狂妄,或虐杀或鞭打,高高在上地享受着战争带来的独特的、残酷的快乐。头顶盘旋的秃鹰,猛得发出一声怪叫,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突然从死寂般的尸堆中飞射而出,直逼李政面门。李政虽有惊愕,却也没有坐以待毙,刹那间已滑下马背靶|错别字|出佩剑,安静的荒地上只闻“噹”的一声,刀剑相交电光火石,乍看不相伯仲,刀剑相离时,但见李政手中的剑颚已被对方劲气震出数道裂缝。
身后的护卫也未曾料到一胡夏的强弩之末有如此厉害的身手,纷纷从李政两侧飞身跃起,各亮出一柄锋利腰刀抵住胡族大汉的弯刃。多人的全力一击,大汉丝毫不惧单手迎下,只听短髯大汉一声雷吼,护卫们被震得连退数丈,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胡汉以一敌多竟仍有余力,嘶吼着纵身跃到李政身前,叫李政吃惊不小。不过,李政也无暇多想,为挽回丢失的颜面,他手持长剑,提气凌空飞身,似大鹏展翅俯冲而下,欲取胡汉头颅。不想,胡汉贴地一阵翻滚从尸堆中抽出一条马鞭,扬手卷住了空中李政的一条腿,将李政重重地甩在地上。李政躲避不及,被大汉拽住了头盔上的红缨。胡汉瞪着手下狼狈的李政,露出狞笑。
大汉手起刀落,眼看就要割断李政的喉咙。与此同时,一柄飞旋的银色匕剑划破长空,这薄如蝉翼的匕刃在生死关头削了断弯刀,更在回旋之际刺破大汉双眼,救下李政性命。胡汉满脸鲜血糊了双目,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曹禹飞身而至,探出二指疾风一般直取大汉咽喉要害。胡汉撕心裂肺地哀嚎,脸膛由红泛紫,双臂胡乱摆动,被扣住咽喉的庞大身躯被迫离地,痛苦地挣扎了片刻,突然全身一阵痉挛,断了生气。
曹禹扔下胡汉,收回刺入荒地的匕剑。望了眼地上的李政,他趋身上前抬起李政的下巴,眉宇微蹙,问道:“你受伤了?”
李政瞧着眼前这张凶恶狰狞的红色面具,不知怎地有些心慌,匆忙摇头道:“没有。”
“夏人战败,虽然不少人已自暴自弃,但也不乏穷凶极恶之辈,李将军巡场还需谨慎。”曹禹放下捏着李政下巴的手,再次伸手:“起来吧。”
李政望着那只白皙而有力的手,刹那之间心尖儿直颤,立即握住曹禹的手起身道:“多谢曹大将军。”
曹禹在百名将士簇拥下飞身上马。他位据高处,俯视诸位将军道:“李将军、赵将军,遣派人手收编战俘,战亡的士兵交予夏军。大凉亡兵草席裹尸好生安葬。”曹禹转身又对周康道:“周将军,速命游骑将捷报递去皇城。”
李政、赵胜与周康皆不敢怠慢,齐声道:“末将遵命。”。
夕阳落山头,留下似火红霞遮盖山野,山风苍老的嘶吼回荡在萧萧战场上。
夜晚,南阳山明月高挂,一条寂静多日的辰阳河在夜幕中缓缓流淌,山脚下山民的木屋内烛火隐约闪烁,偶有欢乐的笑声夹杂在凉风里,战争似乎彻底远离了这座朴素的山村,听不见营地的刁斗与战马的嘶鸣。
烛光下,京阳手持一个破旧的杖头傀儡,在它脸上仔细地雕琢着五官。
“爹爹,这是什么?”小达好奇地问。
“是从张老爹那儿换来的傀儡,看起来像个将军。”京阳道。
小达凑近看,这傀儡五官模糊,身上衣着红非红绿非绿,早已掉了颜色,依稀尚能辨出是套武将的甲胄。“爹爹,这是哪个将军?”
“爹爹也不清楚,”京阳吹去傀儡上的木屑,问,“娃儿想它是哪个将军?”
“曹大将军!”小达想了想又道,“不不,还是李荀李大将军吧。”
“为什么?”
“李大将军曾镇守怀朔多年,儿虽然从未见过他,但常听娘提起他。娘说他是个好人,身份高贵却不高傲。咱们家当初住的那小屋还是他吩咐属下置办的,娘做的那些手艺活儿,也是李大将军找人收了去,给得铜钱也比别家的多。娘说他好,儿也说他好,李大将军死的时候,儿和娘都哭了,觉得好像天塌了没了爹爹似的。”小达说。
“咳。”千里一声轻咳,提醒小达话说得不妥当。
小达却浑然未觉,红了眼抱着京阳继续道:“后来娘也没了,怀朔只剩下夏军的铁马,儿以为自己也要死了,总算那时遇见了你。”
京阳一边安抚小达,一边说:“没事了,孩子。你看现在你和爹爹在这南阳山也很好。爹爹这就听你的,雕李大将军。”小达闻言欢欣,一扫阴霾,小脸极为认真地望着他。京阳重新掌刀,一点一滴小心翼翼地修着傀儡的面貌。
“爹爹,你雕得有点丑!”小达摸着傀儡的大小眼、塌鼻梁,皱起了眉毛,“太丑了。”
“娃儿又未见过那李荀,怎知他不是这模样?”京阳镇静如常,丝毫不觉自己手艺不精。
“儿虽没见过李大将军,也知他面目敦厚、浓眉大眼,端得是副好相貌,哪有这么丑?”小达转身将傀儡塞进入千里手中:“还是千里叔雕吧,千里叔的手艺好。”
“我也从未曾见过李荀,即使见过也不记得,怕是雕不出他的样貌。”千里道。
“那……我说他的相貌,千里叔将他雕刻出来,可好?”小达与千里商量。
“娃儿你不是说没有见过李荀?”
小达点头又摇头:“我没见过李大将军,但我娘见过,过去娘总是和我说李大将军的事,我大约知道他的样貌。”
“既然如此,那娃儿你说,我刻。”
小达顿时来了精神,眉开眼笑道:“首先,李大将军必须个美男子,特别特别好看的那种。”
说完,小达双眼紧紧盯住千里,一脸期待地等待他落刀。
“没了?”千里无奈微笑:“你是要怎么个特别特别好看?”
“嗯……让我想想……就是要特别好看……”小达眼珠在千里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到京阳身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才认真地形容,“李大将军,有一双非常温柔的眼睛,又黑又亮,眉毛鼻子嘴唇也都长得恰到好处,一笑起来嘴角微微上翘,还要带个小酒窝……不……小酒窝就不要了,统领万军的大将军有酒窝不威严,还是严肃些好……就要那种……那种五官既端正又柔和,给人感觉对敌军能杀伐果决,对大凉百姓能情深意切,笑起来特别温暖、特别靠得住……”小达语无伦次地说着,不时轻轻扯一下千里的衣袖,不太确定地问:“千里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千里叔都快要被你这娃儿搞糊涂了,”京阳不禁笑道,“这李荀一会儿有酒窝,一会儿没酒窝,一会儿威严冷酷,一会儿又温柔似水……”
“哎,爹爹你别笑话我!”小达嘟起小嘴,转过身去:“我已经很努力去想李大将军的样子了!”
“但娃儿你说的样子,实在矛盾呢。”
“可娘嘴里的李大将军就是这般的啊!”
千里瞧着这爷俩,试探着说:“我想……我大概知道这位李大将军什么模样了。”
“什么模样?”两人异口同声。
“面目敦厚,浓眉大眼,笑起来宽和仁善,”千里心中思量,再与小达商议,“小达,你看这样如何?我先依你爹爹的模样雕个轮廓,再在眼眉与嘴角处做些改动,你觉得怎样?”
“好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小达眼睛一下亮了,“这可太好了!爹爹本也是顶好看的人,再由千里叔你锦上添花,这李大将军必定卓然不凡啊!”
京阳大惊:“别!别闹!我不掺和这位将军的事!”
小达兴致正浓,哪管京阳的拒绝,缠着千里继续讨论傀儡的制作,京阳只得虚虚朝二人点了又点,见二人毫无转念的意思,最终只得眼不见为净。“罢了,我出去走走,待你们雕成了,再来找我。”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夜晚的南阳山总是隐约回荡着生灵的啼鸣,这声音很神秘,仿佛让大山有了生命的呼吸。漫天星辰是天穹的夜灯,照着枝叶在夜风中沙沙响,引来夜来香静悄悄地绽放。京阳蓦然回首,那间隐藏在寂静山林的破旧小屋内,铜鱼烛台中的烛火还亮着微弱的光。他淡淡一笑,纵身一跃,消失在丛林深处。
南阳山夜间与白日相比略显不同,拖着长长黑影的乔木尤显高大,而蜿蜒的山道则更为幽深。京阳沿着屋后小径,径直上山,弦月吊在当空,蓝黑的夜幕中繁星点点,树影婆娑下衬得他面色忽明忽暗。一路慢行,穿过石洞,越过陡直的峭壁,眼前出现另一方高地。皎白月色洒在山野,高地上百木成林,绿树红果相映成趣,在这百林间,遥遥竟还有一方六角凉亭稳稳坐落其中。
京阳迈出步子方要上前,却发现身旁树下已站着一人。“跟着我做什么?”京阳问。
寂静的参天古树下方,忽然嘶嘶作响,只见覆满枯叶的一丈地上,十数条黑褐色披鳞带片的乌风蛇缓缓从地底钻出,慢慢向京阳游走而来,前方伸展而下的树枝上亦正悬着数条吐着信子的青蛇,一对对小眼正危险地直视京阳。这般情景若是让山里姑娘瞧见,定早已花容失色尖声利叫,壮年汉子怕也要双膝发颤,不敢举足上前。
京阳却处之泰然,朝前走出一步,道:“我身份低微,不能为你复仇,这威胁于我无用。”
疯子从怀中摸出一根木棒,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身旁的树干,群蛇随之停滞不前,他又折断了身前的三根枝条,在地上摆出个“三”字,昂首朝京阳瞪过来,一双黑目闪动着鬼火。
“三王爷?”京阳摇头无奈道:“三王爷如今自顾不暇,怕也帮不了你。”
疯子一阵嚎叫,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他不停捶打树干,丑陋的五官扭曲地愈加骇人,原先盘踞不动地群蛇霎时狂舞起来。京阳眼见疯子发狂,不得不后退数步。
京阳神色冷静道:“别耍脾气,起来,先听我说。”
蛇群又是一阵乱舞,满地蛇影,向着京阳如抽动地软鞭飞速而来。京阳镇定地立在当场,一动不动。眼看蛇信就要舔着他的脚背,突闻一声笛音乍起,群蛇霎时停止扭动,退回了原地。疯子收起骨笛翻身而起,迈开步子,紧紧贴在京阳身后。
京阳叹了口气,举步踏上石阶,来到亭内。疯子也像一抹影子,飘进亭中。京阳在一方石凳上坐下,遥望星空,问道:“会看星象么?”疯子站于石凳上,微微摇头。
“我指给你看,”京阳抬手指着一颗似火焰的明星,“那是‘大火’,二十八星宿中的心宿二星,也是帝皇之星。”
疯子点头,面露鄙夷。京阳又是一指:“你再瞧它另一侧,可瞧见一颗与它相似,却如萤火一般的星星?”见疯子再次点头,京阳接着道:“那是‘荧惑’,占星中所说的妖星,‘赤帝之子,方伯之象,主岁成败,礼五常辨五事,专司人臣帝王之过’。‘荧惑’一出,必有大劫大难。你说,这‘帝皇’与‘天妖’日日在天上争斗,可不是大灾之相?”
疯子恍惚地又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闷哼了声。京阳啪啪几掌拍在疯子肩头,宽慰道:“‘荧惑守心’,天象已定,帝皇人臣必有大难,逃脱不得。你那心愿定能实现,已等了那么多年,又何惧再等一段日子?”
疯子舒展了眉头,满是伤痕的脸上此时神情沉静。他缓缓坐回石凳,肥厚的嘴唇微张,闷声道:“这次再信你一回!”
“如今,八王爷谋反有罪,被废为庶人;六王爷行商犯事,被削去一郡;三王爷称病,虽暂时无恙,但若不尽早出应对之法,怕也难逃劫难;此时皇上削藩,必遭诸王反抗,加之边塞胡夏来犯,时局动荡。你且瞧着,长则一年短则半载,大凉必有大变。”京阳伸手环在他肩头。
疯子形容丑陋,性情怪僻,但倘若细看仍能辨清他眉宇间的英朗,若不是被毁了容貌,这疯子怕也是个神风俊朗的男子。“对了,我还未曾谢你半月前给千里拿药治伤的事,”京阳诚心称赞道,“你的药果然好用。”
“那夏人之后也帮过我,”疯子嗓音沙哑干涩,“两清。”
“帮你?”
“之前遇到李政,差些中了他的箭。是你救的那个夏人出了手,我才逃脱。”
“你们遇见李政了?”
“遇见了,但李政没有发现他。”
“你觉得那夏人如何?”
“非池中之物。”
“胡夏攻我大凉,我却还救那夏军兵勇,这么做是不是不妥?”。
“不妥。”疯子道。
京阳坐在亭中,感受着夏夜晚风拂面的舒爽凉意,他将目光放远,越过茂盛的木林,彷如又看到了那间与千里、小达一同修葺的山间小屋,语气也不觉变得轻柔:“自从入了这南阳山,感觉身上少了很多束缚,行事做人一直随心而动。真怕,往后出了这山,也难收这份心……”
疯子闻言只是嗤笑一声。
“你与我不同,是非决断,绝非随心能定,”疯子离去前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第二日清晨,山中下了一场骤雨,为南阳山带来一阵夏末的清凉。雨来得快去得快,不消一炷香,太阳又从云层里探了出来。微风徐徐,雀儿在枝头鸣叫,晶莹的水滴在绿叶上来回滚动着,啪的一声落在碧绿的河水中。
天虹出现在天边,横亘山头,闪出七彩霞光。
“美么?”京阳坐在方杌上仰头问。千里站在京阳身侧,一同欣赏这无声无息出现在南阳山上的七彩虹霞。“是一幅好景。”千里道。
正当二人品味这自然美景,震耳欲聋的声响从屋外传来,是灶堂内煮食的小达在敲碗捶锅。那声音好比战场上的金鼓,震天动地。很快,山脚下、山峁间,接二连三的哐哐哐哐集成巨大声浪,响彻山谷。
“什么事?”
“没事,”京阳起身指向彩虹,“山民们说那东西叫天虫,吃水,时间一久会吸干咱们这儿的山泉。”
碧绿的山林随风摇摆,清澈的溪流徐徐流淌。天虹架在山脚,七彩光晕柔和温婉,周遭朦胧的水气在光色下不断变幻。雨后的蓝天白云下,一群山雀凌空掠过,留下空灵的身影叫人回味。
“这么美好的风景,怎么会有如此骇人的传言?”千里托|错别字|下衣衫,丢进水桶。
“山民说有,便是有。”京阳不甚在意,脱去短衫摺裤。
“难道不是山民臆想,以讹传讹?”千里蹲下参|错别字|洗衣裳。
“是讹非讹,不用咱们费那心思。”京阳惬意地舒展身体,往脸上泼着水。
“山民为何要惧怕它?”千里顿了顿。
“有何为何?惧怕便是惧怕,还需什么理由?”京阳站在千里身侧,发上的水珠落在千里的肩头。“山民们不懂它,不懂就会怕,怕了就会恐惧。然后,越想越怕,越怕就越想……”
千里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他抬头望向京阳,京阳晶莹的黑眸在朦胧的水气间变幻着颜色,看起来神秘又温柔。那是一种能令女人倾倒与爱慕的目光。千里曾在暗处观察过,这山里的姑娘们每每从屋前走过,总会有意无意地驻足,她们躲避在树木后,露出桃红的脸颊与羞涩的衣裙。她们想与京阳攀谈或是再多看一眼。千里有时想,如果她们能有草原姑娘那般敢于追求情郎的胆量,或许她们中的一人能成为这间小屋的主人。但一想到京阳的喜好,千里又会摇头,恐怕她们即使有那胆量,也无缘成为这小屋的主人。
千里注视着身边的京阳,目光从对方落|错别字|露的胸膛慢慢下移到优美的腰身,最后是那浓密的下服|错别字|。瞬间,参|错别字|下窜起一股熟悉的灼热感使他不禁有些心慌。
京阳与千里相视,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千里猛地起身退后了一步。
“怎么,害怕了?”
千里不自在地抹着脸:“不是。”
“不是就别垂着头,好像害怕一样。”京阳淋上一桶水,水流顺着脚踝与双脚经脉淌入潮湿的土地。
千里问:“你怕吗?”
“怕。”
“怕天虹?”
京阳收敛笑容,长舒了口气,肃穆道:“怕与人不同。”
千里心中否定,这“怕与人不同”的人恐怕并不是京阳。
彩虹依旧挂在湛蓝的天空,宁静的七彩光耀映衬着青色的山,碧绿的水。千里却感受到了一种无奈,这是他遇见京阳后的第一次惆怅,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只是这惆怅没能在心中品味多久,便消失在了京阳下一刻的言语中。
“凌霄架长虹,雀鸟舞当空,”京阳扬起脸,微笑地与千里道,“我虽也脱不了凡俗,却还能赏读这美景。瞧它流光溢彩与霓虹相映,是多么美丽!”
两人在湿漉漉的房檐下,远处山间泉水流淌,碧草晶莹,嘈杂渐渐隐没,大地一片安逸祥和。京阳伸出双手遥指天虹尽头的两端:“往后,你守这一头,我守在那一头,咱们把它守住了,若它真会吃水,咱们也叫它做不得坏事,好不好?”
千里望着京阳所指的方向,想象二人住在霞光下镇守山林的情景,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京阳问。
“不知道。”千里回到。
“你会不知道?”京阳捞起水瓢,朝他泼了一勺水。
“真的不知道,我只愿你我能永远留在这南阳山,共饮美酒,同赏妙景。” 千里仰望碧蓝的天空。
山间的水气悄无声息地在两人洗漱间消失殆尽,当他们再次抬头看向天空,碧蓝的天上只留下了朵朵白云,水气已带走那充满光华的长虹。两人望着天际,久久不语。
晌午时分,京阳三人聚在门前空地,与往日相同,此时铺了草席,一家人席地而坐。正中摆着一只冒着鸡汤香气的土锅,三人有说有笑,闲聊喝汤。京阳近日手艺不断精进,趁着空闲又替千里补了几件衣裳。千里上身的短袖与衣摆上已多了条青边,下参|错别字|也被缝制上了青色裤脚,上下相称,加之针脚细腻,倒也清爽宜人。千里穿着京阳为他缝制的衣裤,心情愉悦,取了汤匙与陶碗,替父子二人盛上鸡汤。
京阳道:“好几日不曾下山,也不知山外战事如何?我猜一定又打了胜仗,你们听,那是不是张老爹的吆喝声?”半山传来老汉的呼喊,一些人在敲锣打鼓,姑娘们厉声尖叫着。
“儿,去瞧瞧,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儿?”
小达起身拍了拍衣裤,小马驹似的越过一丛野草,朝着山腰跑去。
雨水渗入屋顶残旧的瓦片下,层层叠叠的屋瓦呈现出一种幽静的青绿色;夕阳下斑驳的青砖墙尤显生动,停留在门檐上的那只小雀儿正在鸣叫。墙根一簇簇的野花怒放着,时而散发出怡人的幽香。
千里向山腰望了一眼,轻声道:“他们是在找夏军兵勇的尸体。”
“你怎么知道?”
“凉军差人在南阳山下的石头上贴了文书,说找到夏军尸体带入昌青城的人,能得到赏银。”
“笑话!”京阳猛地一拍草席,碗中汤水被震得晃动,他凑到千里耳边道:“凉军将士们沙场杀敌,负伤受死,都未能多得朝廷的一株一文。寻个尸体能得赏银,怕只是哄哄人,信不得。”
“这次悬赏寻尸的,是那个叫做李政的人。”
“李政?”京阳重新坐直身体,端起陶碗灌下一口,沉默片刻才道,“此人以飞扬跋扈闻名于时,突然使出‘悬赏寻尸’,怕又是要起什么妖风。”
“你以为会是如何?”千里问。
京阳不屑:“不会是什么好事。”
千里试探:“汉人痛恨胡人,你为何还要救我这个夏军兵勇?”
京阳抬起脸,一双眼睛与千里深邃的目光对峙,僵持半晌最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本没想救你,放你在溪边自生自灭才是我该做的选择。可是,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你,死死地拉住了我。你那样执着地想活下去。我那时想,能从百里外的辰阳河,有惊无险地来到南阳山这片峡谷,可见老天爷都在救你,既然你命不该绝,我又岂有弃下你的道理。”
“至于这些年凉夏间的地界之争,”京阳向门廊外的东墙角努了努嘴,又牢牢地盯住了他的眼睛:“看见墙根那团黑色蝼蚁吗?”
墙角蠕动的蚂蚁从西向东不急不缓地爬动,不知何时起,这群黑色小虫由西墙蔓延到了东墙。
“那儿本不是它们的地界。如今强大了,要生存、要繁衍,自然需要更多地界、更多粮食,久而久之就必须争夺,”京阳望着千里的笑了笑,“你我不过都是这尘世间的平凡人,为了生存,有时不得不做出一些不得已的事。就好比这打仗,咱们这些做百姓的,谁又何尝真心想打谁呢!‘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你军服无饰,不过是个兵丁,家中必也有老小妻女等你归乡……”
说话间,山腰又起了搔|错别字|动。山民喊声四起,纷纷奔向山林深处。这百来人杂乱队伍在茂密的冷杉林中灵活地穿梭,不时传来大声的叫喊:“找到了!找到了!”锣鼓声穿云裂石、席卷天地,逐渐逼近京阳与千里所在的小屋,有人高叫道:“夏兵在那儿!就在那儿!”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山林。山民们手持锣鼓越走越近,不断叫嚷发现了夏兵的踪迹。千里放下陶碗,并未慌乱,只是双眼凝视着涌动的人群,一动不动,显得异常冷静。京阳同样什么也没说,沉默地独自喝汤。
随着嘈杂逐渐逼近,千里缓缓站了起来。
“坐下。”京阳道。
千里低头凝视京阳片刻,举步向山民的方向走去。
京阳加重语气又道:“我让你坐下!”
千里刚要说话,一道急切地童稚之声从小径处传来:“爹爹!千里叔!山民们找到夏军了!就在前方的山洞里!”
小达一路飞奔,就见他脸儿红扑扑的,最后停在京阳与千里身前,紧张又惊喜道:“是赫连重!咱们找到了夏军统领——赫连重!”
京阳与千里闻言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