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的女人》苏海灵

5、痛

　　傍晚的暮色正浓，夕阳一点点西沉，灰暗的云层也试图遮盖掉最后几缕太阳光。

　　冷清遥拿出降噪耳机带上，听着音乐，独自一人往家的方向走着。

　　街边的景致，由几个环境优美的小区，变成了几栋新建的住宅楼，最后变成了老旧的低矮楼房。

　　楼房只有六层楼高，外墙斑驳着各种颜色，黄色的外墙变了颜色，或掉了墙皮，就变成白的或灰的，像流浪猫没洗干净的大花脸。

　　外墙上镶嵌着各式各样的防盗窗，晾衣杆，空调外机；又缠绕着各种白的水管，黑的电线。

　　冷清遥住在这里。

　　她停下脚步，默默叹了一口气。

　　每次走到小区门口时，心情就控制不住地变得压抑起来。

　　她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默默走进小区大门，踩着台阶上了楼。

　　走进家门，一股熟悉的酒臭味扑鼻而来。茶几上铺满了啤酒瓶和易拉罐，还放着一碟没吃完的花生，花生壳也被随意地扔在了桌上和地上。

　　茶几下和沙发边上也倒着几个啤酒瓶，易拉罐，还有一个滚到了客厅的墙角。

　　地上还散落着几件脏衣服，还挂着皮带的牛仔裤也是随意地搭在沙发的扶手上。

　　冷清遥的爸爸正斜靠在沙发上打着鼾，手里还握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啤酒。

　　冷清遥对眼前的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

　　印象里，爸爸似乎总是在喝酒，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自从她上中学以后，学业就繁重了起来，上高中后更是早出晚归，而每次从学校回到家里，就没见父亲有几次清醒的时候。

　　运气好的话，他跑去外面喝酒还没回来，差一点的话，他喝多了便回房间睡下了。

　　她用最小的声音关上门，然后蹑手蹑脚地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可是，爸爸的鼾声却还是突然停了下来。

　　他斜靠在沙发上，扭动了身子似乎想要调整一下姿势，又伸手挠了挠腮帮子。

　　可是，原本被他握在手里的啤酒瓶，却也因此被松开，缓缓顺着他的腿，滚落了沙发——

　　“砰——”发出一声巨响，回荡在原本寂静的空间里。

　　冷清遥目睹了啤酒瓶逐渐滑落的过程，明明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声巨响，却还是被吓得一惊。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热，背上却又冒着冷汗。

　　爸爸明显也被这声动静惊醒了，他“啧”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睁开了眼。

　　看来今天，是属于运气最差的情况。

　　冷清遥的爸爸坐起身子，脸和脖子都上都还是喝酒后泛起的潮红，他眯起眼睛看向冷清遥，口齿有些含糊不清地说，“……冷清遥？你这……刚回家？”

　　冷清遥抿着唇往后退了一步，“嗯，刚放学。”

　　冷父疑惑地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挣扎着起身，“这么晚放学？”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冷清遥，“你也开始学你妈了是吧？大晚上不回家，是跟男生在外面鬼混？”

　　冷清遥摇了摇头，又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一些距离，接着马上向家门口跑去。

　　谁知冷父却一把抓住了冷清遥纤细的手臂，把她拽回了客厅边上，暴怒地大吼，“你跑什么！连你也想跑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

　　冷清遥拼命挣扎着，想要掰开他抓住自己的手，恐惧又愤怒地冲他尖声大喊，“你放开我！”

　　冷父瞅着冷清遥这副对自己尖叫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更大了，转头就去够沙发扶手上的那根皮带，“没大没小的东西，跟你妈那贱人一个样，看我今天就好好教训你……”

　　他抡起皮带就往女孩身上甩过去。

　　冷清遥本能地抬起手臂挡住挥来的皮带。

　　“啪——”皮带抽在女孩的小臂上发出一声闷响，隔着白色的袖套还是留下一道火辣辣的刺痛。

　　女孩咬紧了嘴唇，硬是没发出一丝声音。

　　“啪——”第二下，皮带抽在女孩的肩膀。

　　“啪——”第三下，冷清遥试图挡住挥来的皮带，皮带也因此打在了她的手背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红痕。

　　冷父抓着她手腕的力气松动了些，冷清遥抓住这个机会，用力把手抽走，就快步跑向门口。

　　冷父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扯住了她的袖套，可是冷清遥奋力跑走了，他只从袖套上扯下了一小块碎布片。

　　冷清遥拉开门就往楼下跑，跑出小区外好远，才回过头确认爸爸没有追上来。

　　她抚向手臂上刚刚被拉扯住的地方，发现袖套被扯烂了，破一个大口子。

　　云层挡住了月光，老旧的小区外漆黑一片，只有几盏稀疏的路灯亮着光，照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冷清遥放慢了步子，心跳才平稳了些，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往前走着。她的肩上还背着书包，刚刚回家也没来得及放下。

　　冷清遥迷茫地走到了路口，往四周看了看。左转再往前一些是一个加油站，而加油站边上开着一家便利店。

　　她疲惫地长叹一口气，拖着脚步往便利店走去。

　　冷清遥买了一瓶水，然后选了个正对着窗子的位置坐下。她从书包里拿出了课本和作业，却集中不了注意力去写题。右手虽然拿着笔，左手却忍不住一直抠弄着袖套上破掉的地方，不停揪着被扯出的线头。

　　她焦虑。

　　没来由地，就是感觉放松不下来。

　　或许不是没来由，是来由太多了。

　　状态不稳定的父亲，不敢回的家，被扯破的袖套，还有手背和手臂上的疼痛……哪怕她已经拼命在让自己别去想这些，可是这些事情就是会不受控制地闯进她的脑海，搅得她心烦意乱。

　　冷清遥放下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余光却忽然留意到，似乎有个人站在玻璃窗外，站在她的面前。

　　冷清遥一惊，紧张地抬起头，却看到窗外站着一个高挑的女生。

　　是中午那个女生。凌霄寒。

　　她披着一件轻薄的外衣，平日里高高束起的长发，这会儿也披散在脑后。

　　凌霄寒原本正站在窗外，偷偷看着冷清遥的作业本，好奇她在写些什么，是哪个科目的作业把这个素来冷静淡漠，云淡风轻的小姑娘整得这么焦头烂额，却在冷清遥忽然抬头后，对上她慌乱的视线和她泛红的眼眶时，惊得愣在原地。

　　随后她才看到冷清遥用手遮挡住的地方，那副中午还完好的袖套，这会儿却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还有少女的手背上，那道刺眼的红痕。

　　凌霄寒的直觉走得比思维快，她第一反应就感觉，那是道新伤。

　　再一想才反应过来，是了，要是之前就有那样一道伤痕，她中午的时候就会注意到了。

　　冷清遥看清了来人是她，又烦闷地低下头去。

　　她现在只觉得烦心事又多了一遭，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还要应付这个多事的家伙。

　　凌霄寒垂眸走进便利店，从一旁的货架上取下一个新的防晒袖套，又拿了一条巧克力，在柜台结了账。

　　她不动声色地在冷清遥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把巧克力和袖套一起推了过去。

　　冷清遥抬眼瞥了一眼桌上的袖套，又移开了视线，冷冷地说，“我不要你的东西。”

　　凌霄寒都料到她大概率会拒绝，“算作我中午害你撞到的赔罪吧。”

　　冷清遥紧抿着嘴唇，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我，不，用。”

　　凌霄寒没理会她的拒绝，抬头往窗外看了看，“我去看看附近药店还开着吗，你……最好还是擦点药。”

　　冷清遥一拍桌子，突然大声喊道，“我都说了我不用！”把凌霄寒吓了一跳。

　　她双手抵在额前，挡住自己的脸，声音却颤抖着，混杂着哭声，“你能不能别管我了！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不行吗！我不想……”

　　我不想被看到这个样子……

　　“冷清遥……”凌霄寒看着眼前的女孩挡着脸哭泣，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不了解具体的情况，贸然安慰，又要显得多嘴了。

　　凌霄寒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冷清遥的头顶，遮住了她的脑袋。隔着外衣，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你别怕，我没有恶意……我在这儿陪着你，你想自己待一会的话，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冷清遥也没想到自己的情绪会突然爆发，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脸颊。家里发生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她难受得说不出话，默默裹紧了凌霄寒的外衣，趴在桌上小声地哭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清遥心中的委屈才算宣泄完了，她擦干眼泪，默默探出了脑袋。

　　凌霄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买了一大包纸巾，和一罐旺仔牛奶，放在冷清遥的边上，一脸担心地默默看着她。

　　冷清遥无奈道，“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我真不用……”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些哭腔，听起来有些委屈，又有点像在撒娇，弄得凌霄寒手足无措，对她毫无办法。

　　凌霄寒帮冷清遥拧开了水，递到冷清遥的面前，“那……你先喝点水吧，嗓子会舒服一点……”

　　冷清遥确实觉得喉咙有点干哑了，吸着鼻子接过了凌霄寒递来的水，喝了一小口。

　　凌霄寒又把巧克力和旺仔牛奶往前推了推，“其实……吃点甜食，心情也会舒服一点的。”

　　冷清遥看着旺仔牛奶上那张斜着眼睛的笑脸，摇了摇头，“我不想吃了，你带回家吧……我该回去了。”

　　说着，她取下凌霄寒的外套，递回给她，“谢谢你的外套……”迟疑了一下，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裹着她的外衣流眼泪鼻涕的时候，“可能被我弄脏了，抱歉……要不我还是带回去吧，洗干净了再还你……”

　　凌霄寒点了点头，她刚刚还在想，要怎么说才能让冷清遥愿意披着这件外衣回家，“行，你穿回去吧，不着急还我。”

　　又把还没拆封的袖套塞进了冷清遥怀里，“这个也是。这个我可真用不上。你拿去吧，下次请我吃三明治就行。”

　　冷清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

　　凌霄寒看着刚哭完鼻子的冷清遥，眼眶和鼻尖都还泛着红，说话也没了平时那种冷冰冰的味道，还有带着几分难得的乖顺……莫名觉得心里痒痒的。

　　两人走出便利店，凌霄寒又问她，“你也住在这附近吗？我送你回去吧？”

　　冷清遥摇了摇头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我想一个人走走。”

　　凌霄寒迟疑了半晌才答应，“那好吧……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冷清遥点了点头，二话也不多说，就往家的方向走去。身上披着凌霄寒的外套，轻便却暖和，不知是残留着谁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