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国》何乐儿

3、三

　　这里不是我的世界，我一直都是明白的，所以当我离开战国时，我的心如平镜。
　　“磨蹭什么呢？快！这里还没擦干净！”
　　我弯着身子在银盆里把方绢揉洗干净，低着头从胖胖的如姨面前走过，和其他婢女一起跪在地上擦拭金光灿灿的地面。
　　如姨站在台阶上，一手叉腰一手不停地用手绢往脸上扇风。
　　我专心地做着眼前的事，只觉眼前有道白影闪过，我并未抬头，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呀，呀！白公子来啦！快，里面请！上茶！”如姨忙忙地招呼白衣人进大厅，身旁的婢女立时飞眼往屋里瞧。
　　许府是何等华贵，上雕金花下铺金砖，所有的婢女都是跪在地上用手里的方绢擦拭金砖地面。能从正门进来的客人非富则贵，而能够被客人选中带回家的婢女更是飞上枝头，从此衣食无忧，宝贵一生。
　　我捏了捏手里的方绢，一缕发丝垂下，我伸手捋了捋。
　　腰酸背疼。
　　整日地跪在地上，地板的潮湿氤氲之气慢慢渗入肌肤，我不由得轻叹一声，手里的动作一滞，如姨尖细的声音立刻灌进耳朵：“你干什么呢？偷懒是不是？当心把你罚了去侍候那些羽灵！”
　　我仍是低着头，却明显感到屋内人的目光直入心底。

　　天渐黑，我靠在床头，手指挑起了床上的一袭纱裙。
　　娇颜进屋，见到我一副闲散的样子，关上门笑着走到床边：“怎么了？对这裙子有兴趣？”她把纱裙从我指间拿过，摊在两手间细看了一会。
　　“料子倒不错，只可惜……”她自嘲一笑：“怕是再也衬不得它了。”
　　我抬头看她：“狠下心买了这裙子却也不穿，你还真把它当宝给供着了。”
　　她转过身，声音飘在屋中：“总是要有点希望的好。”
　　我下床，从她身边走过，坐到桌前倒了杯茶，一口喝下。
　　“今晚又去？”我放下茶怀，随口问。
　　“嗯。”她兀自坐到镜前一番涂抹：“楝少爷中午时点了我的名。”
　　“哦。”我转头看向她，她从镜中看到我，妩媚一笑。
　　我起身朝房门走去。
　　“你去哪？”她急问。
　　“走走。”我说，拉开门走了出去。
　　初夏的夜晚刚刚开始闷热，我乘着月光，往羽灵所住的后院走去。
　　守门的人见到我，自动让到两旁。
　　月光下，白夜秀美的脸上是如莲般清雅的笑容。
　　“早上，还好么？”他走向我，摸着我的脸问。
　　“嗯。”我点头：“今天有白翅吗？”
　　他摇头。

　　径直朝前面一排破旧的木屋走去，院子里飘着淡淡的桐花香味，我站定，不再前进。
　　泠儿已经不在，我再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转过身，白夜仍是那样清雅的笑容。
　　桐花的香味沁入肺腑，我忽然开心地笑了。
　　白夜的眼里，涌现出一丝哀怜。
　　我不再看他，走出了后院。
　　泠儿被带走的当晚，我就回来了。
　　屈身进入许府，做了一名地位低下的婢女。
　　整整一个月，我几乎每晚都会来此。却，从未真正进去过。
　　白夜想帮我的，但，受缚于幻之国的规矩，他只能做到这些。
　　对月亮的记忆，停留在了那天晚上。
　　初见天秀，惊艳绝世。
　　从未忘过，那晚的他，是如此寂寞。
　　恍惚间，走了很远。
　　“你似乎很喜欢每晚来看那些羽灵。”突然的声音拉回了我的记忆，我站定，仍是有些失神。
　　说话的人负手背对着我，他站在桐树下，素白的锦袍和随风飘落的桐花相映成辉，纯白的颜色塑造了一副绝美的画面。
　　“是。”我应。抬头望着天上的半牙新月。
　　“那些下人都是不长眼的，这么个大活人进进出出都没发现。”他转过身，清秀的脸上满是嘲讽。
　　我没有接话，把目光移到他身后的桐树上。
　　“你是哪个房管下的丫头？”
　　“如姨管的三房。”
　　“哦。”他略一点头，背着手慢慢踱到我面前。
　　我低下头，看到他青缎的鞋面上用金线绣着六瓣的桐花图案。他是……
　　“我没见过你。”他打量着我：“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月前。”
　　“哦，是在我回来前嘛……”他优雅地笑了：“你看着和其他的丫头不一样，是为什么进来的？”
　　“闹了灾荒，家里无米下锅，所以就自己卖身来了。”
　　“叫什么名字？”
　　“泠儿。”
　　“泠儿？”他托起我的脸：“这是你的名字？”
　　“是。”
　　“哦。”他又一点头：“明天起你就到‘桐风院’来，做我的丫头——怎样？”
　　我没有答应，奇怪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笑着放下手，眼神变得柔和。
　　“有听说过，但不是很清楚。”
　　“那是了，我不常回这里，但那些久在这的丫头都知道。我是许桐，这的大当家。”他笑时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和他年轻的脸极不相符。
　　“桐少爷。”我欠身唤道。
　　他呵呵笑着，带着一身的桐花香慢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