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134、圆满十一

　　郸囚不愧是于齐说过最难对付的人。

　　即便在于齐鼎盛时期都打不过郸囚，何况于齐现在又身负这般重伤。

　　不过几个呼吸间郸囚便已追上了于齐，他一把拽过于齐的衣领。

　　于齐抽出刀一想要反扎过去，可是此刻他的身体里却是一点力量都没有。

　　郸囚一把将他的刀夺过，又反剪他双手将他按倒在地，一只手掌按在他后脑勺上，笑道：“你最好别乱动，好生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这一掌下去，你脑子里可就要变成一坨糊糊了。”

　　于齐被郸囚按的脸压在地上，他自知跑不掉，咬着牙，满眼都是血丝，声音沙哑，“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郸囚的手掌插入于齐的发丝，轻柔地来回抚摸，又向着于齐身上慢慢摸去，脸上的表情都不曾变动一下，只笑问：“你为何受了我两掌还能不死？”

　　郸囚引以为豪的就是他的似水柔情掌，打谁谁死，可这时却出了一个于齐，居然连吃两掌都不死。

　　他心中实在恐慌，他不知道于齐是如何做到的。

　　若是什么宝贝道还好说，直接抢来便是。

　　可方才他已经摸遍了，于齐身上除了点破布什么都没有，那破布也是普普通通臭哄哄一条破布。

　　若说这破布能挡住他练习了十年的似水柔情掌，他情愿砍了自己的双手，一头撞死在树上。

　　若是什么神药，那岂不是只要吃上一口他这掌法便失效了。那还得了？他必须把这药方子讨来，再把炼药的人杀干净，心里才能安生。

　　郸囚心中慌得不得了，脸上却还挂着笑——挂习惯了。

　　于齐听见郸囚这般问他，便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何晴鸳必定是有什么鲛人的能力，为他重塑了一副内脏，只是这事万万不能让郸囚知道。

　　他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了次中的缘由，也想明白了郸囚为何不杀他，便道：“你放了我，我便和你说。”

　　郸囚依旧是似笑非笑，手上不轻不重，“小鱼鳍，你的命在我手上，现在是我要求你回答我的问题。”

　　于齐心里摸准了郸囚的意图，顶着郸囚的手抬起头来，“哼，那你杀了我吧，你只要杀了我，我保准明天全东都的人都能破解你的似水柔情掌！”

　　郸囚的脸上登时一白。

　　这话的杀伤力对他是巨大的，因为他练的掌法不同别的什么金刚掌大力掌，或者什么五毒掌，而是最软最绵的似水柔情掌。

　　这掌法要力气没力气，要毒性没毒性，凭的就是一股阴柔内力将对方的内脏化成一股浆糊。

　　可若是对方有什么东西能防住他的内化，他还算什么似水柔情？干脆叫小猫挠痒得了！

　　郸囚脸上继续挂着笑，嘴里却说不出话了。

　　于齐见有戏，便又道：“所以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如何？”

　　郸囚犹豫不觉，眼看着马上就要答应下来。

　　于齐却在这时吐了一口血水出来，不早不晚，毕竟新的掌伤何晴鸳还没给他疗。

　　郸囚当即就笑道：“原来你也不过是强弩之末，既然如此，便不必留你了。”

　　说罢便是一道似水柔情掌对着于齐的脑袋就拍下去！

　　这一下若是拍下去，何晴鸳即便再能给于齐造副脑袋出来，于齐怕也只能是个傻子了。

　　于齐当下使出浑身的劲，在地上一个打滚就避开了后脑勺的一掌。

　　郸囚依旧笑道：“你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难道准备一直在地上打滚吗？”

　　言罢，又是一掌落下。

　　于齐还真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好在他这腿蹬得倒是快，在地上滚了几滚又避开几掌。

　　郸囚表情有些变化，道：“不跟你玩了！”

　　说罢双掌齐下，连连几掌打在于齐身上。

　　于齐躲避不得，正要等死，却忽然一声马嘶鸣啼，耳边传来一声，“上来！”

　　于齐想也不想，一把拉住那只伸过来的手，一个翻身跃上马去。

　　“驾！”

　　黑俊得令，瞬间蹄作车轮，登时上下翻飞，瞬间已将郸囚甩的八里开外。

　　于齐见郸囚甩开，这才注意到马上的人，正是何晴鸳！

　　“嫂嫂！”

　　于齐一句话顿时哽咽住，他原本以为何晴鸳已经遇难，却不想还能再见到她。

　　何晴鸳依旧是副病弱的样子，她虚弱解释道：

　　“你走之后很快就有黑衣人过来。黑俊聪明的很，当即就带着我离开了那里。没过多久我们返回去寻不到你，却见一路上都有拖拽的痕迹，便顺着追查到了这里。”

　　于齐收了发红的眼眶，“嫂嫂没事就好。”

　　贺将军已经不在了，他万万要守住嫂子，从此之后再也不要离开她半步。

　　二人正说着话，郸囚却再次追了上来。

　　此时的于齐已经没有一战之力，他不禁想到不如自己跳马拖住郸囚。

　　郸囚轻功极快，运起一掌对着马臀便要拍下。

　　可那黑俊却聪明的很，还没等他这一掌下去，便后蹄一蹬，将郸囚连人带掌踹飞了出去。

　　郸囚当即被踹的远远飘去，单手按着地面滑行了好一段时间才停止。

　　于齐在马上看着，不禁拍了黑俊一下，喜道：“好马！”

　　“嘶——”

　　黑俊更加昂首扬蹄了。

　　郸囚这边，一群人忙追了过来，上前扶起郸囚道：“大人没事吧。”

　　郸囚捂着自己的心口，这一蹄子着实了得，让他整个胸口翻江倒海，半天都喘不上来一口气。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只笑道：“我无事。”

　　于齐二人一直驾着黑俊跑出数里地外，这才敢停下。

　　下了马何晴鸳便拉过于齐，“给你疗伤。”

　　于齐心里只以为这是鲛人的神奇法术，便没推辞，只道了句谢谢嫂嫂。

　　闭上眼睛，于齐感觉一股冰冰凉凉的力量沿着何晴鸳的手进入了自己的体内，整个肺腑再次灼热起来，不消一会功夫又降了下来，想来是内脏已经换好了。

　　于齐方睁开眼，却见何晴鸳脸色苍白，一个重心不稳便跌倒自己怀里，脸上浮现出淡金色，竟是一副垂死之相。

　　“嫂嫂！”

　　他这才慌乱起来，“嫂嫂！嫂嫂！这究竟是什么秘法？我不要嫂嫂死，嫂嫂快将这力量拿回去！我不要嫂嫂死！”

　　何晴鸳颤动着眼皮，细细的睁开一道缝。

　　“夫君已经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于齐涕泪俱下，他不明白忽然间发生了什么。

　　“嫂嫂！你想想孩子啊！你若是是死了，孩子便也要跟你一起死啊！你不为自己也为孩子考虑考虑啊！”

　　何晴鸳听见这话，却虚弱一笑，那气息比清晨花朵上的露珠还要脆弱。

　　“鲛人一生也只能有一个孩子……我血脉不纯，虽能再怀，却终究……童童，终究是没有了……”

　　于齐不解，他抱着何晴鸳却不敢用力，唯恐折坏了她。

　　何晴鸳的声音越来越低。

　　“鲛与人的结合，本就是违背的天意的。

　　我是鲛人混血，原本就只有常人一半的寿命，我的孩子更是连一半的寿命也没有。

　　我以前不懂，以为裴儿能够快快乐乐的生活，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根本活不过成年，而这个孩子血脉融合的更严重，更是无法出生了......”

　　于齐连忙摇头，他猛然站起身来将何晴鸳抱上马，“嫂嫂，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去找大夫，定然不会有事的。”

　　可他将何晴鸳抱上马后，才发现马背上不住地流下鲜血，却是从何晴鸳的裙子上流出。

　　她小产了。

　　于齐慌了神。

　　他在战场杀了那么多敌人，那么多鲛人，那些血溅在他脸上他从不怕，可是他现在却怕了。

　　他不知道怎么办。

　　黑俊一直在快奔，可是周围的景色却是不变的荒凉，除了野草便是薄雪，除了薄雪便是野草。

　　两人一马在这浩瀚的荒芜中就好像一个黑点，无论如何奔走也赶不到尽头。

　　“嫂嫂你坚持住啊！”

　　何晴鸳的头无力的垂着，她靠在于齐身上，继续气若游丝道：

　　“我早就没有活头了，可是你还有......

　　那天我就发现，其实你跟我一样是鲛人的混血，只不过你的父系应当是鲛人......所以你的鲛血少，鲛化也不明显，活得久些，所以......”

　　“别说了，别说了，嫂嫂我求你别说了，我们去找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

　　于齐哆嗦着嘴唇加快催马，可是这诺大的荒野，他究竟要去哪里才能救他嫂嫂。

　　“大夫救不了我......是我自己动用了海之力，催化了你体内的鲛血......鲛人原本就有自愈的能力......”

　　于齐听到此处才知道何晴鸳是为了救他，他再也一句话说不出，痛心疾首道：“我不要你救啊嫂嫂！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嫂嫂！嫂嫂啊！”

　　何晴鸳却轻轻一笑，“都说了，我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不如，不如让你多活些......这个给你，能将我的尸身化成水去，否则给安右相得到了，便后患无穷......

　　我很开心......奴家，来陪夫君了......”

　　何晴鸳说完终于安静了。

　　黑俊的脚步也放慢了。

　　“我不开心啊，嫂嫂！”

　　“啊——”

　　于齐一头从马上跌了下去。

　　他捂着自己的脸又哭又笑。

　　他是来救贺九州的，可是贺九州不愿意跟他走；他是来保护嫂嫂的，可是嫂嫂却为他而死；他仇恨残杀了那么多的鲛人，到头来他自己却是鲛人的孩子。

　　他不甘心啊！

　　他做错了什么！这个世界为何会如此黑白颠倒！为何一切都不如愿！为何总是弄巧成拙！

　　“哗啦——”

　　于齐身下传来了诡异的声音，可他却全然不觉。

　　只有他旁边的黑俊，高高地扬起蹄子，惊恐的嘶鸣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