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151、妄虚十二

　　鹤翾的目光顺着少年的身子向下看去，但见他双手紧握如鸡爪，手背根根青筋起，那盒子被抓在其中竟是无法直接抢夺下来。

　　鹤翾眼中寒光一现，剑尖从少年脖颈一抬，瞬间对着少年手臂处垂直落了下去！

　　鹿衔草心道：“尊上莫非是要斩断他的手臂强夺其物？”连忙一枚银麟飞出，正击在那剑尖上。

　　但听一声脆响，鹤翾手中长剑未挪半分，擦着少年手臂斩下，却见一只诡异的虫子被一剑劈作两半，掉落在地挣扎两下化作一滩黑水。

　　鹿衔草这才会意过来，原来是自己误会尊上了，忙装得像个没事人，道：“原来这里真的有那黑水虫，看来这虫子果然是蚀骨弱水化的。”

　　鹤翾收了手，抬起眸子瞥了眼鹿衔草道：“这一下倒是很有准头。”

　　鹿衔草接过鹤翾目光嘿嘿一笑，又将视线转向地上的少年。

　　那少年抱头大哭，浑然不觉方才有人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他双眼落泪，单口落涎，竟是已经悲痛的不能自已，盒子掉在地上，再也不去在意。

　　鹿衔草走过去，俯身垂手捡起盒子交给鹤翾，又询问那少年，“你这是怎么了，什么叫没有希望了？”

　　少年双肩不住颤抖，声音细弱蚊蝇，鹿衔草蹙着眉头也听不见，干脆将头靠过去，这才听见少年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话来。

　　鹿衔草将这细碎反复的话语在脑中整合，终于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原来几百年前四界大战，只为抢夺那起死回生的神农仙草，最终四界共败俱伤，而那神农仙草也不知遗落何处。有传言说，这神农仙草被魔尊所得，现如今就封印在这妄虚的魔尊之墓中。

　　“所以，你是想要神农仙草？”鹿衔草问道。

　　少年此时已经回复了一些神智，抱着盒子道：“是。”

　　鹤翾道：“那与这盒子有什么关系？”

　　少年垂眸看向盒子，道：“只有这个盒子能够打开魔尊黑晶棺的封印，也就是那个布条缠绕的黑水晶。”

　　鹤翾问道：“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少年摇头道：“我不知，但是只要能够打开墓尊之墓拿到神农仙草，我就能够复活我娘亲。可是......”

　　他又变得疯疯癫癫起来，张口吐舌，泪如雨下，“可是传言是假的！魔尊黑晶棺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农仙草！那里面根本就没有！是空的！”

　　鹿衔草一惊，“魔尊墓是空的？”

　　不过她的心思很快又回到少年身上，心道：“这少年分明是个普通人，却为了复活他娘亲自己一个人跑到妄虚这等可怕之处，勇气可嘉，还很孝顺，就是脑子不太够用，传言毕竟是传言，怎么还能当真呢。”

　　不过这番话是不能对着少年讲出来的，鹿衔草蹲下身子对他道：

　　“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赶快离开妄虚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果你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你的娘亲也会担心的。”

　　少年整个人匍匐在地，白净的额头直擦着黑色的碎石，双手握拳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砸向水晶地面，碎石跟着震动着，他嘶喊道：“娘亲无法复活，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鹤翾将盒子收进怀里，道：“跟我们一同回去，你还有条活路。”说罢也不管那少年是否同意，单手就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少年又摆手蹬腿嘶吼起来：“我不走！我娘一定还有救的！”

　　他用力一甩胳膊，从鹤翾手中挣脱，向着那魔尊黑晶棺跌跌撞撞而去。

　　鹿衔草上前两步伸手拉他，就在指尖触碰到少年的瞬间，两道布条从黑晶棺中激射而出，一左一右缠上少年的腰，直接将那少年拦腰拽起，瞬间飞向空中晶棺而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几人还未弄清楚状况，那少年就已经消失在黑晶棺之中了，连半句声音都没发出来。

　　“救人！”

　　鹿衔草向两侧一看，借着飞起的柱子跃上最顶端的魔尊黑晶棺。

　　方才在下面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以为这黑晶棺不过是个中空的黑水晶，可是如今站在面前仔细看了，才见这黑晶棺中并非中空，而是隐隐有一团黑气，黑气围绕中心四射流转，宛若一个凝结在海中央的漩涡，漩涡的最中心则搭着几根破缕，正是那少年身上的。

　　几人站在魔棺前对视一眼，一同跳入了魔尊黑晶棺中。

　　呼——

　　这是？！

　　鹿衔草睁开眼，四周漆黑无比，唯有面前的巨物清晰可见。

　　——尸山。

　　尸体堆积如山。

　　肿胀的、泡烂的、烧的焦黑的、炸的粉碎的、男人的胳膊叠着女人的腿、女人的手指枕着男人的头，一叠叠一摞摞，宛如孩童的玩具沙堆一般一路向上，扭曲的、痛苦的、挣扎的面容交叠在一起，形成一座壮诡而又巨大的尸山！

　　而在那尸山的最上方，最惨烈的白光宛若晴空霹雷一般落下，照在那个蹲在尸山之巅的身影之上。

　　一个浑身缠满布条，身材清瘦的少年正蹲在尸山之尖。他两只手撑在两脚间的尸堆，歪着脑袋打量着这几个闯入他领土的不速之客，而在他的脚下赫然正踩着长枪少年，只是后者明显失去了意识。

　　鹿衔草被这诡异的场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一时哑然，但她很快镇定下来，举剑道：“放开他！”

　　布条少年小兽一般抬起自己的一只脚向下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对方想要哪个玩具，随即轻轻一脚把长枪少年踢下了尸堆，后者顺着尸堆一路滚下，被楼彩卿一把上前接住，稳稳捧住安放在地上。

　　“陪我，玩。”

　　布条缝隙中露出了少年裂开的嘴巴，顿时一股浓浓的哀伤之意顺着尸堆而下，借助地面从脚底传上脊髓，过电一般直通鹿衔草的心脏。

　　“啊——”

　　鹿衔草心中忽然一抽搐，过往的记忆像是集中在一起的利刃一同涌来——

　　笑容、烟花、糖人、簪子、晚饭、大火、尸体、寒冬、狼窝、断臂、破洞......

　　记忆的碎片交叠重现，好像天空飞舞着的旋转雪花，将鹿衔草的双眼遮蔽不清，又好像秋夜的瓢泼大雨，从头浇下，整个人都沉浸在漫天的悲痛雨声。

　　鹿衔草俨然愣在了原地。

　　鹤翾冷哼一声，手中长剑一转，当即奔向尸堆冲了上去。

　　只此一剑。

　　那浑身缠着布条的少年便毫无反抗能力的从尸尖跌了下来，哐哐哐顺着尸山滚下来，砰得一声砸在地上。

　　鹤翾手中长剑一顿。

　　鹿衔草此时跟着清醒过来，连忙去看那刀疤少年无事，便长舒一口气，上前将少年唤醒道：

　　“你可不要再四处乱跑了，这里没有什么神农仙草，只有危险重重，枉费了性命不说，倒是要叫你娘在天之灵难得安息。”

　　又扶起道：“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少年躺在地上，面上流下一条干涸的泪，他起身，哑着嗓子道：“我没家，我爹死的早，连累我娘也死的早。”

　　鹿衔草看向少年的身上，只见这孩子身上就裹着件破纸裘，里面则是一堆陈旧的衣衫，看那领口早已破的不成样子，也不知穿了多少年头。

　　她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怜悯，自己如果不是被尊上捡回来，也许过得比这少年还惨。

　　楼彩卿道：“那你亲戚住哪，总得有个地送过去吧。”

　　少年一垂头，道：“我，我跟他们不熟，也不知道他们在哪。”

　　鹿衔草托着下巴道：“那先这样吧，你就跟着我们，我们这有吃有喝，还不用你干活，怎么样？”

　　楼彩卿眼睛都瞪大了，他当场跳起来说，小鹿你收一个小离还不够，你都不认识这人，你就让他跟着你！你不怕他是什么，是什么不好的人吗？

　　小离听见这话默默低下头去。

　　鹿衔草看在眼里，忙起身道：

　　“小离挺好的，而且如果不是他救了我，我现在在哪里还不知道呢。再说这个少年不过就是个一心救娘的孩子，哪里像你说的那么坏了。况且我想尊上也不会介意。”

　　说着又看向鹤翾，嘿嘿一笑道：“尊上......”

　　鹤翾自得了盒子便不在理会事事，淡然道：“随你。”

　　却不成想那少年站起身来，道：“家母教导我，好男儿应该志在四方，精忠报国，我是不会跟着一个女人的。”

　　鹿衔草一时语塞，心说什么叫跟着一个女人？我是看你没人照料，这才想着帮帮你。

　　她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可想好了，进我们玄鹤门包吃包住，每天都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各色菜肴和甜点，还有各种蜜饯果脯，又香又甜，再也不用受冻挨饿了。”

　　少年吞了下口水，不过还是面色不变，从地上捡起削断的长枪，道：“不必了，我娘说......”

　　“好好好。”鹿衔草连忙挥手打断他，道：“那你跟着我们出去总行吧，到了东都我们就各走各的，不然这里太危险了。”

　　少年沉默片刻，低眸道：“多谢，家母时常教导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叫贺裴，不知几位尊姓大名，好改日上门道谢。”

　　鹿衔草随口一指道：“道谢就不必啦，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人界就好。”

　　等等，贺裴？

　　话说完鹿衔草才忽然反应过来。

　　何晴鸢信里一直叫的裴儿裴儿，贺九州的儿子岂不就叫做贺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