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荼靡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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郸囚从袖口里抽出手绢，抖开来，擦干手，起身回头。
他身后站着个小太监，满脸阴郁地看着他。他认得这个小太监，之前一直在琋贵人身边做事，只是自从他来了后，就不常见了。
小太监咬着牙，兰花指对着他鼻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郸囚垂眼看了一下鼻子上的手指，又抬眸看他道：“我做了什么？”
声音平和清淡，没有一点感情波澜。
小太监抖了两下兰花指，面上都气红了，道：“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人脏心脏手也脏！”
郸囚微微侧目向旁边看去，又转回来看向小太监道：“你呢，你就干净了？”
“我，我！”
“这宫里头没一个人是干净的，就连门口挂的那俩大红灯笼都是脏的！”
郸囚说到这里，忽然又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如果说宫里头还有谁干净，那么就只有她了吧......
那小太监气得不行，连连朝他脸上啐了几口，道：“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娘娘不过看你是刚来的，新鲜两天罢了，咱们走着瞧！”
郸囚面上没有半点怒色，就好像被啐了一脸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用手绢将脸细细擦了，又随意扔其在了地上。
第二日一早。
郸囚站在桌子边，手里拿着根银针，插进菜盘中一样一样为琋贵妃试毒。
他将银针插进枨翁里。
所谓枨翁，就是将橙子肉完整的取出，只留下甘香的橙子皮，仿佛一个小翁一般，再往里面填满蟹肉；蟹肉也要只取钳子里的两坨肉，别的半分不要，再用密法烹了，吃起来鲜香水嫩，脆弹爽滑。
银针插进蟹肉里，再拔出来，黑了。
“娘娘，这菜有毒。”郸囚道。
琋贵妃当即双眉一挑，眼神在面前的太监宫女脸上扫了个遍，后者各个颤抖着低下脑袋，生怕琋贵妃注意到自己。
“哼，好大的胆子，敢害到本宫头上，给我挨个搜！”
很快毒药就从一个小太监的住处搜了出来。小太监被带了上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听琋贵妃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主意打在我的头上！说，谁让你毒害本宫的！”
那小太监哪里知道是谁指使的他，只知道跪地磕头，不住求饶，道：“娘娘，我哪里敢谋害你啊，是有人栽赃我啊！是郸囚！他昨日与我起了口舌，定然他要栽赃我！”
琋贵妃看了郸囚一眼，后者玉立在一边，神情淡然，垂手而待。
于是她便赏了那小太监一百大板。门口哀嚎了几嗓子，就有人用破席卷了，扔到乱葬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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郸囚急匆匆地赶往芴华湖。
如今他已经不再伺候琋贵妃了，转而被推荐为安右相效力。安右相并不需要他做些下人的事，因此他自由了多。
每天黄昏这个时候，他都会赶往芴华湖。
芴华湖很美，但芴华湖边的人更美。
三公主立在湖边，静静看着晚霞。
这样的场景他百看不厌。
他从她的发丝看到她的眉眼，从她的朱唇看到她的指尖。
他想变作她发上的簪，衣上的环，腰间的带，足间的坎。
这样还不够。
他应当变作她的骨，变作她的血，变作她的内脏，变作她的灵魂，变作她的一部分，日日夜夜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看住她，欣赏她。
三公主转过身来。
郸囚收回目光，远远地望了一眼公主，神情漠然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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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右相送了他一本秘籍，叫作《似水柔情掌》。他照着练了，帮着安右相杀了不少人。
安右相很开心，说他的手很好看，拿来杀人就更好看了。
夜晚的时候，他会轻轻闻自己的双手。他闻得见上面的腥与臭，但同时他又会想起那股淡淡的花香。
然后他闭上眼睛，在花香里沉沉地睡去。
有时，他会被凄哀的箫声惊起。
他知道三公主又在吹箫了。他不明白三公主为何总是那么伤心。
箫声哀转凄绝，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他静静侧头听着，借着月光找出自己的琴，一只手掌按住琴弦，另一手静默地拨弄着。
他不是没学会，而是不愿弹。
琴箫借着月光合奏，琴无音，而箫有声，寂静凄凉，此情向谁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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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空闲下来的时候，他想着回去看看。
陈娘还是那样疯疯癫癫。他便吩咐手下人置办了处好田宅，将陈娘接进去，又寻着记忆找了之前的包子铺。
薛蛮死了之后，包子铺又开了。只是老板娘早已不再，现在经营那里的是个陌生男人，带着个手脚麻利的小老婆。
郸囚在包子铺前站了一会，那包子老板便走出来，将毛巾往肩上一搭，道：“这位爷，吃点啥？”
他沉默了一会，道：“就要一个包子。”
拿着手里的包子，郸囚默默走远。早已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他，实在对这普通包子提不起来兴致。
扔了吧，又怕浪费。
还好走过转角又碰上两个乞丐，一大一小，老头子带着个小娃娃，小娃娃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他弯下腰，将包子放在小孩手里。
然后穿着他那双价值千金的月白色靴子，头也不回地从那衣衫褴褛的乞丐身边走开了。
京城有家风月酒楼，叫作天下无香楼。
郸囚走进去，立马有一群姑娘迎上来，献宝似的讨好他。
他一一给了赏钱，将她们打发到一边，然后寻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来，问道：“你们这的头牌红袖呢？”
那老板娘手里拿着个扇子不住地摇，一股熏死人的香味直在他鼻尖绕，道：“这位爷，我们这的头牌叫鸾衫，哪有什么红袖绿袖的。不如我把鸾衫叫来给您瞧瞧？”
郸囚举起一只手，长袖垂下来，看也不看她道：“我就要红袖。”
老板娘有点急，眼前这位爷穿着不俗，出手阔绰，一看就是个有钱有权的主，可这红袖上哪去找啊，就没听说过有这个人。
这时旁边的大茶壶就对老板娘道：“咱楼里还真有个叫红袖的，就是岁数有点大了，现住在偏房呢。”
老板娘一听赶忙赔笑道：“这位爷，我们这确实有个叫红袖的，不过岁数也大了，不如我再去给您叫个别的姑娘？”
郸囚道：“我只要她。”
“那我这就给您叫来？”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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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从床上爬起来，勉强扒拉了两口粥冻。
她已经好久没接过客了。
新来的姑娘各个比她漂亮，比她年轻，比她能说，比她会笑，而她却在一天天的老去。
没人稀罕看一个年老色衰的唱女。
洗把脸，穿上衣服，她对着铜镜梳妆。
镶着花的簪子找不到了，想来是早就当掉了，脂粉也没有了，她用指头贴着盒挖了半天，这才勉强在脸上搽了一些。
“咚，咚。”
指节轻轻扣在门板上的声音。
是客人来了。红袖连忙跑过去开门。
一个身形修长，长相清俊的男人站在门外。他很年轻，个头算高，穿得很是讲究，身上带着股好闻的花香味。
“哒。”
男人往前迈了一步。
红袖赶忙慌乱地向后退开，任由男人走进来。
男人目光环顾四周，扫了一眼已然落灰立在墙角的琵琶，声音清清冷冷，道：“弹首曲吧。”
红袖有些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掐着嗓子问道：“客官想听什么曲子？”
男人没说话，只是侧坐着。
屋里头光线不足，只能朦朦胧胧看见他侧面的眉眼。
红袖不敢多问，赶忙取了琵琶，用最快的速度调了音，试了试手感，就压腿坐在椅子上弹了起来。
评弹一曲《钗头凤》。（注）
琵琶响了几声，脆珠玉弹，红袖开口唱道，却是一声低悠婉转的吴侬软语。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她抱着琵琶弹着，一只手在弦上轻轻撩拨，眼眸向着远处望去，恍惚间看见她年轻时的样子。
那时候花楼里坐满了人，皆是为她一人而来。
她抱着琵琶半臀坐在椅上，云鬓如墨，眼神光亮，朱唇轻启，皓齿微张，起了个高调唱道：“红酥手，黄滕酒，满堂春色宫墙柳——”
琵琶微动，腰身挺直，那时她唱得悠扬婉转，音高顿挫，虽是在唱愁曲，却无半分愁意。
满楼的人都为她倾倒。
如今她脸上搽着廉价的脂粉，低低哀哀地唱道：“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琵琶声声慢慢，素手轻撩，愁心来唱。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咬着一个字拖得长长，上下转上三个弯，这才将它从舌上轻轻放开。
一曲终了。
男人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红袖掩掩自己的面，手上带下来一块泪胭脂。将琵琶放下来，她颤颤巍巍站起身，却见老板娘站在门外，一脸惊喜地跟自己说道：
“红袖，你赎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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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右相府。
郸囚刚一回去，便有人着急忙慌对他道：“郸爷，右相大人叫您过去呢，催好久了。”
他点点头，心道：“什么事这么急。”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 荼靡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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