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181、轮回十回

　　赤鹫吼道：“鹤翾！”

　　鹤翾已经听不见了。

　　他觉得全身的血脉冲向了大脑，胸口变得很热，血液和衣服浸泡在一起，那柄很冷的剑还在胸口搅了搅，也不知道心脏有没有破掉。

　　热血不停地涌出来，一股一股，很热。

　　鹤翾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混乱中看见灰鹞已经逃走了。

　　银灰色的长发，飘起来像一片雾一样。

　　赤鹫双目通红，扯下自己的前襟缠在鹤翾的胸口上，两手按住伤口，可血还是不停地流。

　　鹤翾躺在地上。

　　魔界的土地阴暗又潮湿，泛着股日积月累的腥臭味，闻起来令人作呕。

　　想到此处，鹤翾当场便呕了出来，哇的一口就是一滩鲜血。

　　赤鹫是什么表情全然看不清了，只觉得这片腥臭的土地躺起来格外柔软。

　　柔软又舒适。

　　舒适的让鹤翾闭上了双眼。

　　“鹤翾！！！”

　　-

　　魔界没有春夏秋冬。魔的生命又格外漫长，漫长得让人能够忘却过往。

　　胸口上结了一块疤，狰狞而又丑陋。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它逐渐变得越来越淡，直至看不清，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还要感谢灯盏。

　　鹤翾从半梦半醒间睁开眼，耳朵听见脚踩在草叶上的声音，很轻，但是他听得更清。

　　“灯盏。”鹤翾背靠着朱玲树，手里抱着把长剑，一头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

　　忘记说，这是灰鹞的剑。

　　灰鹞的尸体被赤鹫一脚踹进了断鹤崖底，上面缠绕着布条，还有些许拳头击打的痕迹。

　　鹤翾只是沉默地看着，看着那淡绿色眼睛里缩小的瞳孔，看着那疯狂喊叫时露出的虎牙。

　　事情很简单，一个敌对魔尊派来的细作，来断老魔尊的左膀右臂，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仅此而已。

　　灯盏怀里抱了很多紫色的魔花。它们闪着荧亮的光，轻轻一碰就流落下许多亮闪闪的花粉。

　　“你的伤要好好休息，不要来崖边吹风……”

　　灯盏的声音依旧小小的，说话时眼睛也不敢看他，总是低着头，将脑袋埋在小小的身子里。

　　可就是这个小小的人，却用自己的半条性命施展魔技救了他。

　　“好。”

　　鹤翾说完又沉默半响。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该怎么报答他的恩人。又或者说，要怎么讨女孩子开心？

　　“想什么呢小鬼！”赤鹫忽然出现，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鹤翾哼了一声，道：“想着砍了你的手。”

　　赤鹫当即抽回了手，就仿佛碰见了热油一般，口中道：“不得了，不得了，小鬼反了天了！”

　　灯芯欣赏着自己手臂上的布条，抬头看了一眼道：“还叫人小鬼，也不看看人家个头儿马上就要超过你了！”

　　赤鹫一脸惊讶，两条眉毛快要挑到天上，用手比划着，“真的吗？我不信，小鬼你站直让我看看。”

　　鹤翾侧过头去，赤鹫反倒靠过来，随即惊呼道：“明明昨天还到我肩膀呢，怎么一下子就到我鼻梁了！”

　　灯盏忍不住一笑。这一笑也软软小小的。

　　白鵟一拳击在木板上，哼哧道：“一百年前就是了，是你自己没注意！”

　　赤鹫这才一脸惆怅，道：“哎，以后不能叫小鬼了，只能叫大鬼了……”

　　灯芯翻了个白眼，手中布条飞出缠在树干上，道：“没有幽默感可以不说话。”

　　赤鹫不满道：“我再没幽默感也好过你这个老女人吧！”

　　灯芯当场就是两根布条飞到他脸上，道：“你敢说我是老女人？！你这个装少男的糟老头子！”

　　赤鹫绕着树来回躲闪，是不是把头从树后探出来嬉笑道：“我是糟老头，你就是最老最老的老太婆！比我还老十倍！”

　　灯芯冷笑道：“好啊，我倒认了你这个乖孙子了！”

　　赤鹫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反被将了一军，满脸慌张道：“不对不对，应该是我比你大……不对不对！你你你个老女人！”

　　灯芯道：“得了，不跟你嘴贫了。这东西做好了，快来看看吧，毕竟是你出的馊点子。”

　　鹤翾顺着灯芯所指看过去，只见高高的朱玲树上缠着两根结实的布条，布条底端则裹着一块特别长的长条形的木板。

　　一只脚踏在这木板上，赤鹫双脚踩在木板上，两手抓着绳子高声道：“这在人界叫半仙戏，可有意思啦！”

　　灯芯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道：“哪里像仙了，我看你像个站着上吊的！”

　　白鵟也补充道：“就差脖子上挂根绳了。”

　　赤鹫扬起眉毛笑道：“你们懂什么啊！”

　　又对转头对鹤翾道：“鹤翾，来推我！”

　　鹤翾不解，不过依旧飞上去，按着赤鹫的意思双掌推在他的背上。

　　“芜湖！我飞起来啦！像不像仙！”赤鹫被鹤翾推的在树间高高荡了起来，一头红色的碎发跟着风吹拂，掩住了双眼。

　　灯芯笑了一下，双手放在嘴边喊道：“可是你本来就会飞啊！”

　　“这不一样——”赤鹫也喊道，又一把将鹤翾拉到板子上，笑道：“一起啊！”

　　鹤翾被拉到踏板上，这东西一直在前后荡。他有些重心不稳，好悬没有摔下去，不过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感觉。

　　灯芯道：“别光顾着自己享受啊！”

　　说着拉上灯盏，手中布条一缠，跟着跃到了踏板之上。

　　灯盏惊慌失措，小小的叫了一下，紧紧拉住灯芯的手臂，又紧张地看向鹤翾。

　　鹤翾注意到她的眼神，道：“抓紧，没事的。”

　　灯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脸一红又赶忙拉着灯芯去了。

　　地上只剩白鵟了，他搓着手，有些羡慕地看着站在秋千上的几人。

　　赤鹫喊道：“上来啊！”

　　白鵟忙摆手，道：“我太重了，上去该把它压坏了。”

　　鹤翾看了看，白鵟壮得像座小山一样，的确不是这东西能够承受的。

　　赤鹫却笑道：“不是让你用人形上来，用本体上来啊！”

　　白鵟当即耳朵一红，偷眼看看灯盏，小声道：“不行不行……”

　　灯芯看看白鵟，又看看灯盏，眼中流出玩味的神色。

　　鹤翾也是懂非懂地看了看赤鹫。

　　赤鹫喊道：“别不好意思了，你再不变，只好我带着灯盏玩了！”

　　白鵟当即道：“你！你！我变就是了……”

　　他言罢犹豫了一下，壮如牛的身体竟然变作了一只鸟，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尖尖的喙，白色棕相间的身子，以及黄色的爪子。

　　随后它扑扇着翅膀，两下扑棱到赤鹫肩膀上。

　　赤鹫身子一歪，道：“哎呦，哪来的一只小鸟。”

　　白鵟暂时无法口吐人言，只扭转着那圆滚滚的脑袋，用喙叨了赤鹫的脑壳两下。

　　灯盏伸出小手，摸了摸白鵟的脑袋，道：“好可爱呀……”

　　鹤翾看见那只鸟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五人在树间荡起了半仙戏。

　　阳光忽而打在他们脸上，忽而又隐入树影间。

　　“哈哈哈哈！我成仙啦！”

　　“你本来就会飞啊！”

　　“飞呀……”

　　鹤翾的身子随着半仙板越荡越高，每一次都好像要飞到天上去。

　　他一头如墨的长发在空中散开来，忽又吹到脸上，忽又吹向脑后，鼻间闻见树木的清香，耳间听见大家的欢声，偶然一瞥，看见灯盏对自己露出的笑颜。

　　赤鹫挑挑眉，看见灯芯扫了鹤翾一眼，小鸟的头转向灯盏。

　　蓝天送来清风，将几人的发丝吹起，露出几人开怀的笑颜。

　　下了秋千，灯芯还意犹未尽，道：“人界的东西当真稀奇，可惜我们却去不了。”

　　赤鹫压低声音，道：“如何去不了？”

　　灯盏疑惑道：“我们没办法离开呀。”

　　赤鹫未答，一拍鹤翾，挑眉问道：“想不想去人界？”

　　鹤翾还在愣神，听见这话下意识道：“人界……那里有紫丁香？”

　　白鵟已经变回了人形，粗声粗气道：“紫丁香是什么香，有灯盏香吗？”

　　灯芯道：“你不要把心里话说出来啊！很像变态啊！”

　　白鵟连忙伸出厚实的手掌挠头，灯盏则羞红了脸。

　　赤鹫神神秘秘道：“今天正好是人界的元宵节，我有办法去。”

　　灯芯来了兴趣，道：“你真有办法？”

　　赤鹫自信一扬头，道：“那当然。”

　　灯盏小声道：“可是魔门被把守着，我们怎么出去呀。”

　　赤鹫挑挑眉，道：“谁说一定要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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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与人交界处。

　　黑漆漆的地洞里，传来了灯芯愤怒的声音，道：“谁踩我的脚！是不是要死啦！”

　　接着是灯盏小小的声音，“灯芯姐姐，对不起……”

　　赤鹫听见这话正要偷笑，便觉自己的脚掌被人狠狠一踩。他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喊道：“白鵟！你踩我！”

　　白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道：“哦原来是你啊，怪不得我觉得什么东西硌了我一脚。”

　　灯芯又喊了一声，“我的脑袋！好像撞在墙上了，好痛……”

　　灯盏道：“可是这里是地洞，好像没有墙……”

　　鹤翾摸着黑慢慢走着，眼前一片黑暗，只听见几人的声音在地洞里回响。

　　这就是赤鹫逃离魔界去人界的好办法，走地洞。

　　只是这个地洞不是那么好走，里面会吞噬一切光源，只能黑灯瞎火的走，走了一会不是你踩了我的脚，就是我撞了我的头。

　　走着走着，地洞里开始出现积水，渐渐光线跟着射了进来，鹤翾听见海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