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217、苦海二五

　　冬都人人都知道，有两个人不能惹，一个是宁王温知鸣，一个是寒王温知清。

　　可偏偏今日，这两个全冬都最不能惹的男人，都到了这翠青楼。

　　大喜的灯笼挂在楼外，往来的客人络绎不绝，老鸨脸上的褶子都笑出花来，只为宁王发话今日所有的开销都算在他的帐上。

　　翠青楼内上上下下皆洋溢着喜庆的氛围，人人无不沉浸在这快乐之中，可除了两人例外。

　　碧落蹲在水池边，剥着手中的石榴。

　　通红的石榴各个结得饱满圆润，鲜红的像是滴下血来，一个接一个的落入了鲛人的口中。

　　碧落的眼泪也跟着石榴一块往下掉，嘀嘀嗒嗒落进水池里。

　　“所有人都在高兴，姐姐终于嫁给了宁王，连姐姐自己也在高兴，可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碧落一面这样说着，眼中的泪水掉得更多了。

　　她望向鲛人哭道：“那个宁王脾气臭得要死，心眼又那么坏，不就是手里有两个破钱，头上有那么个爹，姐姐嫁过去根本不可能幸福的。”

　　鲛人石榴也不吃了，围着哭泣的碧落直打转，将那些红石榴都堆在水池边，用尾巴尖堆出了一个小小的心形。

　　只可惜青楼女子大多命不由己，纵使有诸般不愿，纵使是万丈深渊，也不得不跳，还要欺瞒自己说——这就是最好的归宿罢了。

　　凤冠霞披，大红嫁衣，紫陌终于坐上那嫁进宁王府的八抬大轿了。

　　有人在后面说着风言风语，说那紫陌是翠青楼里唯一的清倌人，口口声声不爱荣华富贵，只愿找个志趣相投的人，弹琴弄画，共度余生。

　　可那宁王既不会弹琴也不会弄画，唯独王权富贵却是平常人攀不上的，所谓的志趣相投，不过是臭味相投罢了，当真是个故作清高的牌坊婊子。

　　这些话，还在翠青楼内的碧落自然是听不见的。她只是站在床边，两眼垂着泪，看着她的姐姐步入深渊。

　　-

　　翠青楼是这年头最久的青楼，旁边则是这名声最大的戏楼——今乐阁。

　　今乐阁里有个出了名的戏子，叫做花无意，取得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反义。

　　说这花无意，虽然是个男儿身，却有副比女子还要娇娆的面貌，声音又是玲珑清透，唱得一手好曲，舞得一手好调，只要晚上的戏有他上台，必定座无虚席，比如现在。

　　台上的武生提枪拿棍，来来去去打了三个回合，口中唱道：“只见风雨中，那一对小夫妻～”

　　二胡月琴那么一奏，按理说这小夫妻就该出场了，可谁知这台上却还是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武生额上的汗水都下来了，要知道今天是宁王娶亲高兴，亲自来梨园看得曲，这若是唱不好戏，拿不到银子事小，丢了脑袋事大啊！

　　可那扮作小夫妻的花无意，他偏偏不上台啊！

　　无奈，武生又将长枪提起来，方才的动作打乱顺序又耍了一遍，唱道：“只见风雨中，那一对小夫妻～”

　　月琴二胡又奏了半响，台上依旧不见人影。

　　“哇呀呀呀～只见风雨中，那一对小夫妻～”

　　武生又扛着枪在台上耍了一圈，可是依旧不见这对小夫妻的人影。

　　他头上的汗水更加黏腻了，台下也响起了吵闹的声音。

　　“这搞什么呢？人还不出场！”

　　“宁王亲自到场，你们到底在弄个什么东西！”

　　“花无意这么大排场，连宁王的面子都不给？”

　　梨园台后。

　　众青衣戏子忙得焦头烂额，脖子间的汗水连衣领都浸湿了，只为坐在中间那个身穿粉衣的姑娘。

　　粉衣姑娘旁边站着个穿蓝衣的男子，一张脸上早已画满了由朱砂混合麻油制成的油彩，两颊更是涂得绯红，却愈加显得纯媚灵动，此人正是当红的戏子花无意。

　　花无意对那女子道：“你的脚既然崴伤，就好好歇着，别再动上台的念头。”

　　那粉衣女子忙道：“无意师兄，我的脚没事的，以后好好休息就是了。”

　　花无意甩了甩手中的水袖，瞥师妹一眼道：“我是担心你的脚吗？我是怕你给我出丑。”

　　言罢整理了下领口便要上台，道：“少一人又如何，我一人也可唱得。”

　　旁边几个戏子连忙阻他，道：“外面的可是宁王，若被他见了我们戏园如此怠慢，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台上的武生又是转了三圈，手里的长枪上全是汗水，险些没脱了手。

　　台下的众人也愈加吵闹起来，喊着要那花无意出场。

　　二楼的锦翠屏风后，一个身着紫金长袍的男子慵懒地靠在紫檀木雕花椅上，那是今乐阁内为最尊贵的客人准备的。

　　想要坐在那把椅子上，你不仅要有钱，还要有让人高无可攀的权，而这个穿着紫金袍的男子，显然就是这样一位客人。

　　慵懒地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宁王懒洋洋地抬眸，目光跃过台上狼狈的武生，直到台下那个昏暗的角落里。

　　宁王身边立着个瘦削的女子。

　　她肩膀比常女子宽些，腰窄细，腿更长，穿着件贴身的夜行衣，手脚腕处都扎着浆白色的布条，躬身为宁王沏茶，道：“主人，是否要我去处理。”

　　这一开口，声音却是又低又哑，仿佛喉咙被放在炭火上炙烤过一样，泛着股沙哑的烟味。

　　宁王依旧是副淡淡的样子，唇角却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道：“悦奴，你知道怎么做。”

　　悦奴应了一声，双手将紫砂壶轻轻放置桌面，随即一个闪身便消失在阴影之中，连杯中的半点茶水都没有惊扰。

　　修长有力的指骨间，一根闪着蓝光的冰针缓缓推出，掩藏在指缝之间，连半点光都没有反射出来，暗中瞄准了花无意的后脑。

　　那是用霜妖的寒气凝结出来的冰针，里面萃了无色无味的蜂毒，见血封喉，命中后会随着人的体温化成半滴透明的水，从而使人无迹可寻。

　　悦奴已经用这冰针为宁王杀了很多人，今天不过是再加上一个戏子罢了。

　　花无意依旧是无所察觉，还在与其他的戏子争执，却不知那死亡的冰针已经瞄准了自己。

　　“我说过了，我一个人也可以。”

　　花无意有些动怒，却又对他的师妹师弟有些无可奈何。

　　冰针夹在指尖，白芒的寒气不断冒起，对准那戏子的背影，只等瞬间毙命。

　　就是现在！

　　悦奴眸间寒色一闪，冰针就要脱手而出，却猛地收了回来。

　　“花无意！快点快点，我能来！”

　　碧落不知何时到了，一面在脸上抹着油彩，一面换着衣服，旁边的几个戏子也赶紧过来帮她打扮起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碧落就成了个粉衣小娘的模样。

　　“愣着干嘛呀！武生大哥头都要急掉啦！”

　　碧落见花无意还在发呆，直接一把将他拉上台去。

　　台上，武生长枪都快转不动了，无力唱道：“只见风雨中，那一对小夫妻……”

　　“娘子～”

　　“夫君～”

　　月琴二胡一块奏了起来，一蓝一粉两位佳人缓缓走出。

　　男子穿蓝衣，打纸伞，步步跟随；女子着粉衫，拿折扇，紧紧依偎。

　　台下原本喧闹的众人在见二人上台后，立刻鸦雀无声，静默如怡。

　　月琴二胡轻轻奏，二人蝶步翩翩慢慢走，好若蝴蝶的翅膀那般，两脚并在一起，脚尖上下扇动，似走又似不走。

　　悦奴见二人上了台，便抬头看那二楼的锦翠屏风。

　　屏风后，宁王唇角的笑意愈发戏谑，把玩玉扳指的那只手微微摇了摇。

　　悦奴明白那是行动取消的意思。

　　收起冰针，退入阴影之中，曼妙的身姿再次消失不见，连旁边最轻薄的衣衫都没有惊动一丝一毫，更别提那几个心急火燎的戏子了。

　　一方戏唱罢，众人尽散去。

　　台后，衣帐内的人都走空了，就剩下碧落和花无意二人。

　　花无意将手里的纸伞丢至一边，搬来小凳给碧落，又擦干净案上的铜镜道：“几日不见，能掐会算了啊。”

　　碧落坐在小凳上，对着铜镜将自己头上的钗环簪笄去了，零零碎碎的摆了一案，又用皂角水将脸擦了，道：“对啊，算出你命里有大劫，特意前来相救的，你还不赶快请我吃味珍轩的牛舌，好好地感谢我。”

　　花无意将零碎的发饰归拢好，一齐收进抽屉里，道：“牛舌没了。”

　　碧落已经拆了盘发，随口问道：“没了？”

　　花无意道：“味珍轩的牛舌其实是用小孩的舌头做的。你每吃一条牛舌，就会有一个小孩失去他的舌头。”

　　“骗鬼呢你！”

　　碧落嬉笑一声，将脑袋上缠的黑布扔至一旁，就扑过来挠花无意的胳肢窝。

　　花无意向后躲闪着，整个人被碧落扑倒在地，手臂探出弄翻了衣架，连带着拽倒了烛台。

　　“烛……唔？！”

　　灯火熄灭，帷帐慢落，今宵良辰好时刻。

　　-

　　宁王府。

　　婚房内点着一支红烛，斑斑点点，影影绰绰。

　　女子早已脱下了嫁衣，换了件孔雀绿的缎裙。

　　她体形纤细，腰身盈握，一头云鬓钗着个素雅但名贵的簪子，眉尾间带着些许抹不开的忧愁。

　　轻轻解开男人的腰带，玉钩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啊……”

　　紫陌不禁发出一声惊呼，素手被男人的大掌握住，指尖都要融化在滚烫的掌心里。

　　眼神飘忽不定，双颊也漫上绯红，却听宁王略带戏谑的声音道：

　　“你妹妹，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