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226、苦海三四

　　琉璃的一生并没有什么朋友。

　　他像是神话歌谣里传唱的那样，出生就乘着一叶小小的木舟，在海风摇曳的那个晚上轻轻飘荡。

　　泰叔出海采蛋时无意间发现了他，自己膝下无子，便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养了起来。

　　所以当鲛人和他说出这句，“我想和你做朋友呢”，他犹豫了很久，才点点头，说“好”。

　　毕竟在这样一个随时都会失去生命的贱民世界里，朋友，是多么珍贵而有不可得的名字。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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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都，南山。

　　南下脚下有座小小的草屋，用厚实的稻草堋了顶，外面用竹与木作了墙，修葺整齐，干净明亮。

　　琉璃就站在屋外的井边取水。

　　头午，外面正热。

　　他光着上半身，腰间系着刚脱下来的粗麻衣，洗得有些发白，下身则在长裤外着条青蓝色的膝裤，脚也光着，踩在被水润湿的深褐色土地上，一桶又一桶的将井里的水打上来。

　　“哗啦——”

　　“琉璃～”

　　鲛人的声音屋内传来，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夏天的慵懒。

　　琉璃将打好的水用桶挑在肩上，一步一步走进阴凉的屋子里。

　　屋内陈设简单，不过是些寻常人家用的器具，只有靠近墙边的一个挖空水池引人注意。

　　水池贴地而建，砌得十分整齐，冰凉又清澈的水里，鲛人在其中半卧着，显得慵懒又惬意。

　　“你怎么还没过来，再晚一些我就要干渴死了呢。”鲛人道。

　　琉璃将井水小心地倒进水池里，用手护着防止溅出水花，道：“好。”

　　鲛人见了新鲜清凉的井水，游得更加欢愉畅快，扬起尾巴将水撒了琉璃满身都是，直顺着胸脯往下淌，全滴在他腰间的衣服上，道：“没办法嘛，谁叫我只是个失去双臂的废人呢～”

　　说这话时，他紫色的眸子抬起，一眨不眨地看着琉璃。

　　琉璃一怔，问道：“你的双臂是如何没的？”

　　鲛人便将头垂了下去，似乎一瞬间连身子都缩小了几分，叹道：“哎，都是过去的事了。可能那个人如今想起来，也只会觉得后悔吧。”

　　琉璃将井水从肩上卸下，蹲在水池边，定定看向鲛人，一脸严肃道：“你告诉我。”

　　鲛人将身子蜷缩进水里，只将一头银白色的发丝显露出来，道：“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呢。再说那个人也不过是无心之举，是我自己倒霉罢了。”

　　说这话时，鲛人紫色的眸子闪动着，似乎要隐隐垂出泪来。

　　琉璃沉默了片刻，认真地看着鲛人道：“那个人让你成为废人，我一定要帮你报仇。”

　　多亏有了鲛人的帮助，琉璃不仅在与龙王的搏斗中保下了性命，更是因此获取了大量的珍珠，超额交了官老爷的任务，得到了陛下的赏识，被批准不用再做贱民，从此到来到陆地上生活。

　　陛下批准他们不再做贱民时，还特意接见了琉璃，说他是不可多得的一位勇将，倘若能留在朝廷必然大有作为，只可惜琉璃拒绝了，他说想要侍奉养父，一生平安。

　　临去见陛下的时候，泰叔特意叮嘱他不要摘下头上的抹额，千万不要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之处，不过等琉璃到了京城之后却发现觉，朝廷似乎已经不再追查额上带着金纹的人了。

　　这很好，以后或许都不用带着抹额了。

　　琉璃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泰叔，等他千辛万苦从京城赶回来时，却只看见为泰叔守灵的鲛人。

　　鲛人紫色的眸子满是哀伤，转过头看向他道：“泰叔想要再多采些珍珠做家用，遇见了很凶的海兽……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他。”

　　琉璃在泰叔的坟前守了七天七夜，然后带着鲛人一起，去南山下盖了一座小屋。

　　他的养父已死，余下的只剩他的恩人，对他而言，恩人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将空桶挑回院子，琉璃面对着刺目的阳光盘坐在地上。

　　身下的土壤被太阳热得发烫，琉璃感觉下腹隐隐有股热气窜上来，直冲丹田，他按着记忆里的口诀将这股热气在丹田之中炼化，继而将其化作真气游走于四肢百骸。

　　“咳！”

　　不知是哪一步出了差错，琉璃突然猛咳一声，皱着眉头睁开双眼，一滴殷红自他的嘴角边滑落，滴在土里顷刻成了蒸汽。

　　“好了，你已经不眠不休七天七夜了，就算你已经练成半仙之体，也不必这样折磨自己吧。”

　　鲛人浑身湿淋淋的从水里出来，半倚在门边道，他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阴影出闪着奇妙的光华。

　　琉璃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并未回头接话，只是深吸一口气，继续按着功法上的口诀修炼。

　　鲛人这下彻底从水池里游了出来，冰凉的尾鳍拍打在琉璃的裤腿上，道：“错了，你运转真气的方式错了，应该这样。”

　　尾鳍在空中比了个简单易懂的圈，那是昭玕运功时身上仙法流转的轨迹。

　　琉璃看后略加思索，随即再一次投入到了修炼之中。

　　只见他双目紧闭，俊俏洁白的面上涌起一阵潮红，不过片刻额头便冒出细小的汗水，随之而来是呼吸的紧促与快速。

　　“啊！”

　　琉璃再也忍受不住体内真气的沸腾，直接低吼了出来，只见他丹田处一股金色的仙气缓缓流动，随即汇成一股小流直奔胸口，凝结出一枚只有修道之人才有的小小金丹。

　　他居然，成仙了！

　　鲛人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紫色的眸子透露出些许的迷茫，琉璃得到他的指点有进步是应该的，但是直接修成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我这是……”

　　琉璃睁开眼，眸中也带着些许疑惑的神色，他只觉得整个人焕然一新，如同新生在这个尘世的婴儿那般飘飘然，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与往日不同。

　　“你成仙了，好厉害呢。”鲛人道。

　　可是还未等琉璃他们反应过来，试炼成仙的第一道天雷就已经打了过来。

　　成仙之路浩浩荡荡，可是真正能成仙的人却寥寥无几，正是因为这成仙后的第一个难关——天雷。

　　都说世间万千人，十人修成仙，三人阳寿尽，五人死于天，剩下还两人，一人天雷灭，一人终为仙。

　　这天雷可以说是成仙路上最大的拦路虎，十个人里九个都得被它劈死，普通修仙之人若是没有完全的准备，诸如法宝护体，师门相助，是根本不敢渡这天雷的。

　　可是如今琉璃什么都没有，却直接成了仙，引来了天雷，这可如何是好。

　　“噼啪！”

　　不待琉璃再多想一刻，天雷已然劈到了面前。

　　紫中带蓝的雷光里闪烁着耀眼的电花，瞬间沿着琉璃的眉心整个劈了下去！

　　“走！”

　　琉璃一把将身旁的鲛人推开，避免他同自己一起承受这天雷之击。

　　“嘭！”

　　鲛人被推得翻滚至一边，卷起尾巴掩住自己的眉梢，直待那雷光渐渐散去些，才看见方才的山脚小屋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巨大而又深邃的大坑，琉璃一身皮肉焦烂，垂着头盘坐于巨坑之内。

　　“琉璃……”鲛人开口询问道，眉宇间挂着一丝忧愁，不知是为了什么。

　　“不必担心，一道天雷而已，要不了我的命。”琉璃缓缓抬起头，淡色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疏离，眉间金色的纹路闪闪发光。

　　见到琉璃的样子，鲛人的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提起。

　　像，真像啊。

　　那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再次顺着心尖席卷了上来，连灵魂都兴奋到颤栗。

　　似乎是为了回应琉璃的话语，第二道天雷也如期而至。

　　天雷的道数跟修仙者的仙力相关。普通的修仙者一般也就经历一道天雷，多说也就是三道，若是有九道天雷之多，那就是可以原地封号的神仙了。

　　可是琉璃这边，随着第二道天雷的降落，第三道、第四道、第九十九道天雷也跟着劈落了，足足拧成一股巨大的龙卷雷，毁天灭地一般朝着琉璃所在的位置劈下。

　　这根本不是他一个刚刚成仙的人可以经受得住的。

　　琉璃眸间骤然一缩，亮到极致的天雷遮蔽了太阳，将他的脸刺得惨白，阴风阵阵，树倒风摧，一切都散发出不详的意味，好似再向他索命一般。

　　根本不可能接住的，琉璃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在天雷降落之前，他只来得及对还在一旁的鲛人喊道：“快跑！”

　　自己死多少次都没有关系，至少不要连累到恩人。

　　奇怪，为什么要说死多次都没有关系呢，自己死了很多次吗？

　　这是九十九道耀眼天雷降下前，琉璃脑中最后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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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界，云中天。

　　眀玕殿。

　　眀玕殿依旧是那个眀玕殿，门前的两个翡翠大狮子也依旧是那个大狮子，只是上面加了两条土气的红色锦带，不用问，这必然是仙界潮人——蓝腾的主意。

　　殿内。

　　蓝腾正端着手里的碗悠闲地扒饭，忽然月白就从殿外冲了进来，跑到蓝腾面前喊道：

　　“找到昭玕仙尊的转世了！！！”

　　“啪！”

　　蓝腾手里的碗掉下去，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