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264、穷途五回

　　“别管苏臣了！”

　　楼彩卿面色一变，当即贴上加速咒拽着鹿衔草就跑。

　　鹿衔草的手被楼彩卿拽着，却还扭头看向苏臣。

　　“苏臣……”

　　苏臣站在那里没有动，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血色与黑橘的夕阳里。

　　蓦地，楼彩卿停住了，鹿衔草跟着转过头去。

　　墨汁般的发丝流淌在赤/裸的胸膛，两只黑红的蛟角顶额而出，五条毒牙喷张的蛇妖缠于身下——妖皇，正站在他二人面前。

　　“我诚恳地邀请你，与我共筑这新四界，兮戮神女。”

　　妖皇诡异地微笑着，向鹿衔草虚张怀抱。

　　“不可能！”鹿衔草脱口而出，这个大魔头居然想要自己去做他的帮凶，这绝不可能。

　　“那还真是可惜，若有神女的加入，新世界会更加完美的……”

　　妖皇唇齿还咬着最后一个尾音，右手却一挥，两条五彩斑斓的蛇妖迎头而起，朝着鹿衔草冲去。

　　“小鹿当心！”

　　鹿衔草操控着藤蔓破土而出，将两条蛇妖缠在一起，左右一拉登时扯散成一团黑气。

　　“哦？”

　　妖皇显然为鹿衔草能杀死蛇妖惊讶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

　　他抬起左手，又挥出两条蛇妖朝鹿衔草冲去，却被鹿衔草再次绞杀殆尽。

　　“妖皇，受死吧！”

　　鹿衔草眼见妖皇只剩一条蛇妖，知道此时正是他虚弱之时，便操纵藤蔓向着妖皇狠狠而去！

　　眸间翠色一闪，细嫩的藤蔓瞬间扭曲为粗壮的藤条，随着紫色妖血溅出的瞬间，当胸穿透了妖皇的身体。

　　“小鹿？”

　　楼彩卿不敢置信，鹿衔草竟然直接杀死了妖皇！

　　鹿衔草深知杀人要补刀的道理。

　　她双眸翠绿，两手控制着藤蔓朝左右一分，妖皇的身体便从心口生生撕裂，露出碗口大的血洞。

　　可是，也仅此而已了。

　　妖皇的唇角微微上扬——

　　“小鹿快断开藤蔓！”

　　只是一瞬间，鹿衔草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体内什么东西顺着藤蔓源源不断地向妖皇涌去，而自己的意识则在短时间内变得昏沉，沉重。

　　她眸间的翠色瞬间暗淡，整个人两手一松向后倒去。

　　楼彩卿眼见插入妖皇身体的藤蔓迅速枯萎，忙用金光将它一斩，托起昏迷后倒的鹿衔草，手掌按着符咒往地上一拍，“乾坤挪移！”

　　一阵青烟升起，二人从原地消失不见。

　　“黑日已现，你们逃的了吗？”

　　妖皇勾唇而笑，原本青红黑三色瞳子，里面的翠绿变得更加旺盛。

　　“纯粹的神力啊……”

　　他用指尖蘸着心口的血，笑着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真好。”

　　-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抬眸是玄鹤门熟悉的窗牖，屋内点着豆大的烛火，楼彩卿正伏案写着什么。

　　“小鹿！”

　　见鹿衔草醒了，楼彩卿起身过来坐在她床边。

　　“已经没人能阻止妖皇了，我们一起逃离这个世界吧。”

　　他说这话时，温柔的烛光映暖了他的侧脸，眸间闪闪像是夜空的星星。

　　“逃离这个世界，”鹿衔草摇摇头，“往哪逃？”

　　她将锦缎被掀开，两腿踩地坐起身来，不明白除了这四界和修真界，还往哪逃。

　　楼彩卿双目炯炯，“逃到我的世界，那里没有妖皇也没有危险，你会在那里过得很好的，小鹿。”

　　“就你和我？”

　　“就你和我。”

　　鹿衔草反问道：“那尊上呢，龙骨呢，苏臣呢，苍生呢，他们都要留在四界等死吗？”

　　楼彩卿眸间的亮色渐渐暗了下去，低声道：“小鹿，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我救不了那么多人，我只能救你。”

　　“我不可能抛弃大家自己逃命。”

　　鹿衔草戚然一笑，伸手摸了摸楼彩卿的额头，却被后者抬手一挡。

　　“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了。”

　　他说着托起鹿衔草的手，翻转手掌，让她得以看清自己手心上黑色的脉络，蛛网一般，丝丝密密，蚀骨透心。

　　“这是妖皇的黑日之蚀，当它顺着血液逆流而上侵蚀到你心脉的那天，就是，就是……”

　　楼彩卿哽住了。

　　他松开鹿衔草的手，缓缓从她身前滑了下去，蹲在地上抱着头。

　　“小鹿，我护不了你了……”

　　鹿衔草从床上起身，转而蹲在楼彩卿身边，将他抱在脑袋上的右手拿下来，果然看见几股更为清晰的黑脉游走掌间，比鹿衔草的更为严重，竟是已经爬到了手腕，并且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继续向心脉蔓延，如虫蛊一般。

　　“如果不逃离这个世界，你也会死，对吧。”

　　鹿衔草看着楼彩卿的眼睛问。

　　楼彩卿赶紧抬头，又恢复了无赖的样子，道：“对啊，小鹿不走我也不走，兄弟一场小鹿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鹿衔草迟疑片刻，又问，“真的一个人也不能多带吗？”

　　楼彩卿摇摇头，“抱歉，小鹿，一个也不能。”

　　“我明白了。”鹿衔草站起身来，“我们走吧，姓楼的。”

　　楼彩卿一下子腾身而起，兴奋道：“好好好小鹿，我们现在就走，免得夜长梦多。”

　　他说罢既不念咒也不掐诀，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地上便凭空立起一道白光之门。

　　乳白色的光晕沿着长方形的光门缓缓流动，鹿衔草将耳凑上去，听见门后是模糊不清的人语，混杂着从未听见的鸣声，细细碎碎，凌乱嘈杂。

　　这就是他所在的世界吗？

　　鹿衔草神情恍惚，想要触碰那扇通往未知的光门，却被楼彩卿从身后喊住，“小鹿等等！”

　　“嗯？”

　　转过身来，楼彩卿伸过握紧的左手，展开拳里面是一张被汗浸湿的符咒。

　　“这个给小鹿。”

　　鹿衔草不明所以，“这是干嘛的？”

　　“呃……防身用的！对，护身符。”

　　“可你不是跟我一起走吗，还要护身符干嘛？”

　　楼彩卿挠了挠头，“小爷肯定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嘛，留着符咒有大用。”

　　说罢不由分说便将符咒塞进了鹿衔草的手心。

　　鹿衔草看着手中的符咒，再一次确定了心里的推测。

　　于是她解下颈间一枚银麟，抬眸道：“姓楼的，你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说到从前的事情，二人间紧张的氛围消散了很多，楼彩卿也面带笑意道：“那时候小爷还在路边变戏法呢，结果就被你尊上强行掳去捉妖，还好小爷命大，不然就交代到那了。”

　　鹿衔草顺势接话，脚下却不动声色地向旁侧一挪，将光门的空档让了出来。

　　“是啊，还记得你第一次去妖界，过生灵海时吓得不得了，一直拽着我管我叫姑奶奶。”

　　楼彩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咳咳，都怪那万魂桥太高了，小爷我走在上面腿直颤……”

　　鹿衔草也一笑，道：“说起来，当时你拽着我的衣服不撒手，我们可还签下了一个约定呢。”

　　楼彩卿想了一会，便愁眉苦脸道：“是是是，什么事都听你的，你说往东就不许往西。”

　　鹿衔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将银麟放进他手心里，看着他的眼睛笑道：

　　“所以姓楼的，这次也要听我的啊。”

　　“小……”

　　闻言楼彩卿瞳孔瞬间缩小，还未张口，便被鹿衔草一掌狠狠推入了光门之中！

　　“小鹿！！！”

　　唰的一下，那扇仅容一人离开世界的光门永久地关闭了。

　　鹿衔草站在屋内，看着整个房间与窗外的夜晚共同陷入了黑暗。

　　世界安静得可怕。

　　鹿衔草垂手立着，指尖还捏着楼彩卿送的符咒，后者的话语上一刻还在耳边，此刻却已经全然消失不见。

　　“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去吧。”

　　至少，不必留在这里同我等死。

　　立在房间半刻，鹿衔草推门而出，下了楼直奔鹤翾的卧房。

　　一头栽进满是鹤羽的拔步床，鹿衔草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柔软的绒羽之间。

　　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孤独，比过去任一时刻都孤独。

　　世界将她抛弃，死亡近在眼前。

　　“我要怎么做……”

　　鹿衔草整个人蜷缩在洁白的羽毛里，手掌护住自己的肩头，却还觉得浑身发冷。

　　在这个黑漆漆孤零零的空间内，她忽然萌生了不如就干脆这样死去，省的被妖皇折磨受罪的念头。

　　“小鹿！”

　　手中符咒忽然金光大放，升起徐徐青烟，鹿衔草被这变化弄得一惊，却见楼彩卿闪着金光的幻影从中浮现。

　　幻影中，他一头马尾乱糟糟，眼珠子却亮亮的，蹲在地上托腮道：“小鹿你现在应该到新世界了吧。嘿嘿，真的对不住，小爷我食言了，没办法陪你一起了。”

　　鹿衔草捏着符咒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掌心捧着纸符。

　　“好啦好啦小鹿别生气，先听我说，外面那个嘟嘟直叫满哪跑的东西是车，非常危险可千万离它远点，至于别的嘛……”

　　幻影中他的抓耳挠腮，为自己没多生几条舌头烦恼不已，鹿衔草见此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鹿不用担心，符咒会带你找到我的住处，里面的东西生活个几年完全不成问题……”

　　“……还有小鹿别忘了，就算换一个世界，我们也永远都是好兄弟哦。”

　　幻影里的楼彩卿说完最后一句话对鹿衔草露出一个笑脸，随后幻影消散，世界重归黑暗。

　　偌大寂静的房间里，只剩鹿衔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