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274、穷途十五

　　鹿衔草长呼一口气，果然这种恐吓对银起效了，后者成功恢复到了那个沉默寡言，但精神良好，情绪稳定的正常银了。

　　擦了擦了额头的冷汗，鹿衔草问道：“你是一定要吃人的血肉吗，光有血行不行？”

　　银再次兴奋起来，两颗绿色的狼眼在黑夜闪着铜绿的光泽。

　　“行。不过我可以什么都不吃，只要您不抛弃我！”

　　“可你不是说会饿死吗？”鹿衔草摸不着头脑。

　　“我可以饿死，我愿意饿死，只要您不抛弃我！”

　　鹿衔草：……你给我正常点。

　　看着眼前近若疯狂的银逐渐安静下来，鹿衔草心里一横，拿出银麟就在自己掌间一划。

　　“滴答。”

　　新鲜的，温热的，浓稠的血液顺着鹿衔草的指尖缓缓流下，一滴一滴消融了地上的雪花。

　　“愣着干嘛呀，快喝呀。”

　　鹿衔草看着自己的血跟不要钱一样流在银面前，而后者还傻傻地看着，脸都心疼白了。

　　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眼神再次向鹿衔草确认。

　　“你快喝吧……以后不许再吃人了，饿了就喝我的血，反正我吃得饱，这点血不算什么。”

　　银双眸震颤，摇身化做狼体，伸出舌头对着地上染红的积雪狂舔。

　　鹿衔草：你能不能先可着我手上新鲜的……

　　银狼满眼的不敢置信，颤抖地张大嘴巴，伸出红色的舌头，接下鹿衔草淋漓的鲜血。

　　好在银吃得不多，不过须臾便说饱了，鹿衔草见掌上还有残血，不忍浪费便尽数抹在银狼的唇上。

　　后者双眸骤缩。

　　将银喂饱后，二人再次返回山顶。

　　一路上，银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兴奋。

　　他一双眸子绿得瘆人，身体内好像有用不完的能量，大脑快乐到颤抖不停，连灵魂都颤栗得发癫。

　　“银，走快点啦，外面真的好冷。”

　　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鹿衔草只想赶快回到她温暖的小屋，明天再吃点好吃的填饱肚子……至于妖皇，她现在没心思想这个，也想不出什么结果。

　　“是的，大人。”银低声答道，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鹿衔草仍不知道自己闯了个多大的篓子，更不知自己的无心之举对银来说是多么天大的赏赐。

　　这个赏赐太巨大了，银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兴奋得爆掉了。

　　他现在只想在雪地上打滚，尖叫，奔跑。

　　他被自己最崇敬的神肯定了，而且还是以最高的形式！

　　只可惜好梦总不长。

　　－

　　“神女，我找到你了。”

　　噩梦一般的话语再次出现在了，但这次不是在脑海里，而是真真切切在耳边。

　　鹿衔草刚一睁开眼，就跟妖皇四目相接。

　　“兮戮大人！”

　　听到声音的银闻讯敢来，可看见的只有天空中挟持着鹿衔草离去的妖皇背影。

　　“真抱歉啊，忘记让你跟朋友做道别了。”妖皇笑着说。

　　鹿衔草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她的身体被妖皇用黑气裹缠，就好似一觉好梦终于做到了头。

　　这十五天里，她完完全全地选择了逃避，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妖皇，更不知道如何打败他。

　　妖皇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就像是苦守多日的城池今日终于破了，一切好梦如过眼云烟，转瞬即逝，管你昨日锦衣玉食胜地盛宴，今朝一样做了他人阶下囚，任人宰割，刀俎鱼肉。

　　银一直望着妖皇离去的方向，直至他的指尖在拳里攥出血来。

　　他分明在山顶四周布下了兮戮大人传授的神法，妖皇本不应该发现……是昨夜！

　　深深地将头颅垂下，银的眸色又泛起血雾，他又将神弄丢了。

　　－

　　四界至高，近神之心。

　　空旷。

　　鹿衔草的脑袋里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这里的场景，如果有，那一定是十分空旷。

　　一眼望过去只觉得眼睛都快要晃瞎，一座完全由黄金制造的大殿就在鹿衔草眼前。

　　或者说，身边。

　　“你是不是有病？”

　　虽然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鹿衔草面对随时能要她性命的妖皇，却还是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

　　“或许是吧。”

　　妖皇站在鹿衔草面前，满意地欣赏着后者愤怒的神色。

　　“我希望明天这个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兮戮神女。”

　　妖皇走了，空旷的大殿内又只剩下鹿衔草自己。

　　鹿衔草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脑袋搁在了旁边的黄金上。

　　妖皇就这样把她浇融在了黄金里。

　　她脖子以下的身体全都被一块巨大的黄金裹挟，只在胸口腹部留出换气的空间，其余地方几乎全部紧贴。

　　此刻她整个人就好像是插在高口花瓶里的花，浑身上下就只露个脑袋。

　　另外这个花瓶还是个方的。

　　于是她吸足了一口气，对着妖皇还未消失的残影大声喊道：“你有病吧——”

　　声音绕梁，不绝于耳。

　　喊累了，鹿衔草便将脑袋往旁边的金台上一靠，却被平硬的金子硌了个半死。

　　“啊——人生如梦啊。”

　　鹿衔草正长嗟短叹，却陡然发现自己方才脑袋躺过的地方有些凹陷，虽然细微几乎到难以分辨，不过还是说明这金子没那么硬。

　　对啊，金子！

　　鹿衔草眼睛一亮，她直接唤出藤蔓摧毁这些金子不就完了！

　　想到此处鹿衔草使足了劲，甚至破声喊道：“藤蔓！”

　　大殿内静悄悄的，别说藤蔓了，连半根草叶都没有。

　　鹿衔草又试了几次，突然好像有点明白妖皇为何用这么一个黄金大殿以及黄金块困住她了。

　　“完蛋了……”

　　鹿衔草又双眼一亮。既然黄金很软，她便用牙齿为自己开出一条通道来。

　　可惜她很快又失败了，因为她的牙根本就碰不到和她锁骨齐平的黄金台。

　　她的下巴倒是可以，不过那有什么用呢。

　　鹿衔草的思绪开始游离，人为什么不能在下巴上长出牙齿呢，又或者在脑袋上面长出手什么的。

　　当有些人陷入无法解决的困境时，往往会开始胡思乱想，以在思想上逃避自己守困的现实。

　　很明显鹿衔草就是这种人。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强一点，或者在妖皇抓她的时候跑远一点，又或者这一切干脆是场梦，其实银还在等着自己醒来去吃饭呢。

　　黄金大殿不见天日，只有门前时不时穿过的风声才让人确信自己还在人间。

　　鹿衔草开始反观自己的一生。

　　她的性格里有善良，真诚，乐观，同时也有软弱，退缩，逃避。

　　有的时候她也会讨厌自己，讨厌这个什么都想护，什么都想救的自己。

　　她看过贺九州的过往，知道这种大善人最终都是什么结局，她也知道郸求芳的一生，明白这种恶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可她却依旧过不好自己的一生。

　　她很难在善与恶之间寻求平衡。爹娘没来得及教她这些，鹤翾教不懂这些，她自己在生活中摸爬滚爬，可是依旧分不清什么是善和恶。

　　“咕……”

　　善恶什么的大问题先放一边，鹿衔草的肚子饿了。

　　“你是要饿死我吗，妖皇——”

　　无妖皇回应，鹿衔草依旧被困在这黄金大殿里。

　　肚子饿倒也好说，可肚子若是痛起来可怎么办！

　　鹿衔草想到了一个足以让她发疯的问题，难道她要在这黄金里……

　　天啊。

　　“妖皇！你给我出来——”

　　“出来啊！”

　　“喂！！！”

　　她真的真的非常迫切地需要和妖皇谈一谈，因为她有点憋不住了……

　　“出来啊妖皇！”

　　空荡荡的金色大殿依旧无人回应。

　　鹿衔草现在真的非常后悔，后悔早上为什么没有及时出恭。

　　可恶，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

　　鹿衔草用力地甩甩头。她必须认清当下的困境，想到解决的办法，把自己成功地救出去，然后不惜一切打败妖皇，这样外面那些形同木偶的人才能得救。

　　想到此处她沉下心来，在闹钟酝酿片刻，斟酌了一番话语道：“妖皇，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的支持，至少应该试着说服我吧，而不是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将我绑在这里，这样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答复。”

　　黄金大殿上依旧是沉默。

　　鹿衔草的身子依旧被黄金所裹挟，只要轻轻动动肩膀，便能感受到薄皮下瘦骨与黄金相撞的硬硌感。

　　“如果你依旧不回应我，我就立刻马上死给你看，让你什么也得不到！”

　　鹿衔草说完这句话静静地等待着。

　　从前几次的交手来看，妖皇轻而易举地杀死了觉醒后的武神，那么他的实力必定是超越武神的，甚至可以说是四界巅峰。

　　可是在四界巅峰的实力面前，鹿衔草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走了，排除多次幸运的可能，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妖皇并不想杀她，至少现在还不想杀她，至于原因她并不清楚，或许只有她活着妖皇才能得到什么东西，比如说她的神力。

　　当然，这只是鹿衔草的猜测而已，万一妖皇真的不理她，她刚说的那句话岂不是很尴尬。

　　不过好在妖皇这次没有让她失望。

　　头顶的金殿一寸一寸裂开，妖皇的面目露了出来。他微微扬起嘴角，俯身看向被困于金台的鹿衔草。

　　“那就如你所愿——兮戮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