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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泡影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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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阁,楼中楼。
楼中楼是旁人不曾来也不许进的地方,因而寂寞安静得多,连雪花落在窗棂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
屋内温着一壶好酒,桌上点着半根红烛。
邵泽与霄花坐于榻上,提起手中酒壶将玉液倒入精巧的小杯中,推向霄花笑道:“姑娘请喝。”
霄花轻咬嘴唇,接过酒杯捏在手中,迟疑了一下还是喝了进去。
酒液入口,滚烫灼喉。
邵泽见霄花喝了酒,便笑道:“姑娘平日里都读些什么诗?”
提到诗,霄花的心又一下子愉悦起来,像是那只从窗边飞过的鸟。
她张口欲答,却觉眼皮昏沉,腰身一软,指尖划过自己的眉尖,轻轻柔柔地倒在了案上。
烛光昏暗,纱帐温柔。
霄花趴伏桌案,几欲睁眼,却只觉脑后昏沉,困意不断地袭来,一阵一阵,扰着眼皮。
朦胧间见邵泽仰头喝酒,酒碗中液体摇晃,泛着月光,唇角微提。
“霄花姑娘,可是醉了?”
恍惚之间,邵泽放下酒碗,手指拭过自己的嘴唇,似笑非笑。
“你……药我……”
霄花的意识一阵断过一阵,忽地清醒,忽地昏沉,撑着额头将软烂的身子支了起来。
“我并未下药,只是这酒名为美人酥……姑娘受不得酒力,醉了而已。”
邵泽背对着月光,霄花拼命睁着睡眸,却仍旧看不清他的神色。
“既是醉了,还是留在泽这里比较好。”
身子被人扶起,脚步虚浮,浅浅地在地上踉跄了几步。
蓦地,肩上的衣衫滑落。
“邵公子!”
一手抓紧自己肩头的衣衫,指甲嵌进薄纱,扎入皮肉,人也因此暂得清醒。
腰带被人从后解开,手一松,便落在了地上。
指甲狠掐自己肩头,强烈的痛感穿透迟钝的后脑,暂得清醒。
“霄花已允了侯爷,请邵公子……自重……”
眼皮又闭上了,好像一万年都没睡过觉。
“姑娘怕是有什么误解,既然允了侯爷,他为何又将你送来呢?”
头上的声音低低地笑着,一个尾音拖得轻长。
又想动她衣衫。
“……别碰我!”
猛一推,跌跌撞撞,头重脚轻,歪躺倒地。
邵泽用手拢住烛光,一挥袖便案上的书卷笔墨全扫了去,书卷翻了一地。
羊毫笔,最细最软,沾了香墨,轻轻一点,点破桃腮。
再一滑,滑下鹅颈。
“霄花姑娘,你可知,我是为谁做了这探花郎?”
“……”
想睁眼,却依旧睁不开,意识断断续续,模模糊糊。
“多年前,我路过教坊司,偶听一绝妙琵琶,弹于墙内……”
后面的话又听不清了,只觉得身子被人抱起,轻轻放在软榻上。
是他……
多年前的记忆再次浮现——
那是一个盛夏,她倚在墙内的树荫处抱弹琵琶,却听墙外琴音阵阵,正与自己相和,如阳春白雪,子期伯牙。
一曲终了,那人隔墙问她姓名,又问了她芳龄几岁。
“我叫贺凌霄……”
“噗嗤……”
她方一张口,就听墙外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便是一男子轻笑,“我听墙内琵琶声妙,以为是个天资绝顶的美人,没想到竟是个娃子。”
言罢声音渐渐远去,似乎人已离开了,只有几句诗语传来。
“墙内琵琶曲声妙,树林阴翳尚且小。只恐美人不胜醉,三百酒坛空酿了。”
记忆被身子拉回来。
发丝落在脸上,带着些许细痒。
“……只恐美人不胜醉,三百酒坛空酿了。”
邵泽的声音低柔,终与多年前的记忆渐渐重合。
“飞雪阁太冷,让我来为你温热……”
另一具身体的温度攀附上来,果然驱散了这冷冬的寒意。
“让你受苦了……与我一起远走高飞吧。”
恍惚间看见清白雪色里,一只灰色的孤鸟从天边掠过。
酒醉心神。
唇齿相缠,月光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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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早天明。
冷。
身上的衣衫好像被汗浸透了,又冷又腻,还带着些许冰硬。
霄花意识昏沉,许是酒劲还没过去,昨夜的一切美得像是梦境,她甚至分不清孰真孰假,只记得缠绵贪求。
睁眼。
是邵泽的脸。
喉咙间开着二指宽,两寸长的刀口,血已经流尽了。
双眼瞪大,死不瞑目。
“……”
惊恐到极度,嗓子便发不出声音。
末了,才从喉间挤出些气泡似的咯咯声。
“醒了?”
侯爷的声音从帐外传来,还有茶盏相碰的清脆声。
“听说,有人想离开飞雪阁?”
霄花张张嘴,却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只颤抖地伸出手,摸上邵泽的脸。
他的脸好冰,竟一点温度也没有。
死人原是这样的冰冷,比冬天最冷的雪还要冰冷。
“不说话?打。”
一双粗糙的手钳着她的脚,将她从床上拖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沾了冷水的藤鞭狠狠抽在她的后背上,一声比一声响。
“啊!!!侯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霄花心里从来只有您一个,昨夜是邵泽将霄花灌醉了啊!”
尖叫冲破沙哑的喉咙喊了出来。
她原以为自己是有骨气的,面对邵泽的死,至少也要骂出些狠话,诸如你不得好死,有本事杀了我之类的。
可当鞭子落在她后背上,满身的痛感传来时,她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不再打便好,只要不再痛便好,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住手吧。”
侯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让她觉得如临大赦。
“谢谢侯爷,谢谢侯爷……”
做侯爷可真好啊。
只要一句话,便能将不顺意的人打得死去活来,甚至杀之后快。
明明前夜还温言软语,说真心相爱。
呵呵。
一只手掐着她的脸,迫使她抬头看清那人眼里的的阴狠。
“别再让我失望。”
“……请侯爷放心。”
霄花死咬唇角,直至侯爷离去,竟再感受不到一点痛。
好啊,真好。
蓦地,她脑内闪过一个念头,宛若夜半霹雳的惊雷,闪过她混沌的脑海。
求饶不可,示弱不可,忍气吞声亦不可,唯有心狠手辣,口蜜腹剑,利用一切之可利用,放手一搏,破釜沉舟,方能逆天改命,站在权利的顶端。
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勾起唇角,挣扎起身,包扎伤口,对镜梳妆。
一个黑衣男子进屋,将邵泽的尸体抱起抗在肩上。
霄花冷冷瞥眸,看见那人腰间一抹银亮的小刀,若是割在人喉上,定有两寸来长。
“你是侯爷的手下?”
男人扛着尸体正要走,闻言沉沉看向她,目光扫到她半敞的衣衫时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
霄花将发丝拢在耳后,抬眸一笑。
…
过了一会,又有几个仆人端着铜盆进来,将屋子洗净了。
霄花沉默地坐着。
恰逢此时十三摇着金扇进屋,头上还明晃晃戴着从霄花那抢来的凤钗,一双细眸上挑,笑盈盈地藏在金扇后头。
“呀,这不是霄花姑娘吗,怎地,昨夜春宵可还难忘?听说侯爷赏了七七一个纯金打的鸟笼,足有半人多高呢,霄花姑娘不去看看吗。哦,我想起来了,那送碳的方才又来了,霄花姑娘又要忙了,哪里有时间呢?”
见霄花未言,她又轻轻一笑,装作不经意似的将霄花案上的梳妆镜推到地上。
镜子哐哐啷啷在地面打了几转。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十三摇着金扇刚要说笑。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抽在了十三脸上。
未等她反应过来,霄花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又抽了她十来个巴掌,直抽得十三两眼发昏,脚步虚浮,当场倒在了地上。
“哎呦——你居然敢打我?侯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十三歪倒在地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朝霄花。
“我原本可怜你跟我一样,是被困在这飞雪阁中任人轻贱的女子,所以才屡次三番地忍让着你……呵。”
“至于侯爷……”霄花冷冷一笑,“谁放过谁还不一定呢。”
她说完径自走出了门外,十三从后面追出来道:“等着瞧吧!霄花姑娘,你笑不了多久了。”
霄花脚步一停,回头看去。
十三却又摇着金扇恢复了自在的神态,一双细长的眸子笑挑,“怕了?怕了就逃呀。”
逃?
飞雪阁中总有姑娘想逃跑,可无一例外都被抓了回来,而她们的结局也都一样,被侯爷手下的侍卫享用,然后活活打死,扔到后山的坑堆里。
霄花淡淡一笑。
“现在求我的话,兴许我还会给你留下个全尸。”
十三摇着扇子,却也挡不住她脸上的得意。
霄花说完神色冰冷地走下瑶阶,三两步出了飞雪阁。
十三所言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掌握了她什么把柄?
莫非……
霄花一抬眸,便见狗娃早已等在外头,见了她便兴奋地冲了过来。
“仙女姐姐!”
狗娃见了霄花止不住地欢喜起来。
霄花神色一动,抬头向着飞雪阁上面望去,见十三正摇着金扇朝自己瞧,眉眼笑然。
“仙女姐姐,这是你上次要的满山红,还有一只野鸡,你拿回去炖了吃补补身子。”
霄花接过东西,一双朦胧泪眼看向狗娃。
“我想求你,帮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