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楼彩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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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报！城堡正在遭受非自然污染体攻击，请尽快撤离至安全地带。”
不带感情的女声一遍又遍在城堡内重复着，紧接而至的是一段略带沙哑的低沉男音播报：
"Warning!the castle has been attacked by NPM. Please evacuate to a safe area as soon as possible."
黑暗的城堡内，闪烁的赤红色警报灯与压抑的鸣声让恐惧的人群变得更加骚乱暴动，没有人去听警报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正在遭受非自然污染体攻击……”
“外面都是污染体！我们能去哪？”
“救救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惊慌的人群中，夏萤焦急地寻找着楼彩卿的去向。
“楼总？”
月神断开链接，楼彩卿衣领上的定位系统自然也跟着失去作用，骚乱的人群中已经有失去理智的人拔枪射击，四飞的流弹在漆黑的古堡内像是自由的死神，随机降临在不幸者的头上。
“楼总……”
三厘米的猫跟鞋踩在倒地者顶级做工的西装上，夏萤一面躲避着发疯者的流弹，一面推开身前狂乱的人群，试图在黑沉沉的大厅里寻找着楼彩卿的踪迹。
“！”
远离人群的黑暗处，楼彩卿金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转眼消失不见。
“让开！”
人潮前拥后挤，身边几乎没有半分空隙，不顾自己的通天技泄露，夏萤手掌在身前男人后背轻按，一道看不见的力量将男人向一旁弯折推开，而后者却无知无觉。
镶有陨石碎片的鞋尖落地，幽绿色的应急指示灯像是暗夜间的狼火，神秘而又诡异，夏萤将手伸进漆黑的通道，五指如同变戏法般消失不见。
胸腔缓缓鼓起，大量的氧气瞬间涌入肺部，双眼变得短暂清明，夏萤略一弯腰，扶墙走入了这条漆黑的通道。
－
通道内没有灯，四周可见尽是黑色，唯一能看见的光就是前方二十米处小小的白色出口。
“哒、哒、哒。”
女士鞋跟与地面叩击，发出一粒粒沉闷的响声，在这狭小的通道内显得清晰。
“楼总。”
夏萤能够清楚听见自己胸口传来的呼吸声，外面人群的哀嚎逐渐沉闷远去，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这条通道安静得让人听见心跳的声音。
一抬手掌，理应该出现在面前的空间弯折不知所踪。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黑纱掩映下，原本粉色的宝石此刻晦暗无比，呈现出一种近似透明的灰白感。
——此地神石无效。
作为一个早已习惯于神石带来各种好处的人，这种失去通天技的感觉无异于一个正常人被卸去了双手和双脚，剩下的唯有紧张和恐惧。
停下脚步，但也只停下了一瞬，夏萤便立刻向着前方的出口走去。
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必须尽快找到楼彩卿，哪怕是仅仅晚了一分钟，后者所要面临的风险都会成倍增加。
黑色包裹着四面八方，白色的光点出口在面前逐渐放大，夏萤的脚步越来越快，猛地一步踏了出来！
“呼——”
一面白色的墙。
约两米半高的墙，上面贴满了白色防水瓷砖，砖与砖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只能看见少量的灰色。
白墙向左右各自延伸二十米，分别对应两道不同的门。
左边的门漆黑无比，犹如进来时的通道不见五指。右边的门则呈现光亮的白色，看起来令人安心。
夏萤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便打算朝右侧光亮走去。
刚一抬脚，身体的重量在四分之一秒内迅速丧失，脚下地板犹如虚幻一般任由夏萤的身躯向下跌落，直至被黑暗吞没。
……
“嘚～嘚～”
与料想中的坚硬地面不同，下方竟是一片弹力极强的超级蹦床。
蹦床由各种颜色弹力带有条理地编织而成，橙的刺眼，蓝的入目。
“嘚～嘚～”
夏萤后背朝下，被蹦床来回弹着，随着弹落的不断进行，她调整姿势，很快使蹦床平稳下来，自己也站稳了身形。
“嘚……”
立在平静的蹦床上，夏萤有机会观察仔细自己所处的房间。
黑色，全部都是黑色。
这里依旧没有光，五彩斑斓的蹦床向四周无限延伸，肉眼所能看见的全部都被黑色包围，或者说这里本来就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黑色。
抬头向上看，一抹寒意顺着脊梁爬上了夏萤微笑的嘴角。
房间顶部同样隐藏在黑暗之中，然而与周环境不同的是，顶部黑暗中隐隐透出几点金属的亮光，仔细看去那竟然是一片带有锋利尖刺的铁网，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上面还缠绕着密集的青灰色闪光石棉。
那是一种伪角闪石石棉，曾被琉璃域列入一类致癌物，早在八十二年前就被全面禁止使用。
它本身并无毒害，但构造却是一种可以刺入肌肤深处并扎进血管的细小纤维，被刺入者患部痒痛不已，且无法随时间自行治愈，另因尖刺过于细小，凭借普通人力根本无法取出，故被伪角闪石石棉刺入者往往痛苦万分。
夏萤看得眯起了眼睛，自己与房顶间的距离目测不到三米，也就是说如果刚才她没能及时稳定身形，那么以自己一米七六的带鞋身高，稍一蹦跳就会触碰到房顶的尖刺铁网。
虽然伤害不足以致死，但上面的伪角闪石石棉却会让人痛不欲生。
——还真是歹毒呢。
有着极强弹力的超级蹦床只要受到一点力就会立刻作用于弹跳，感受着不时从脚底传来的紧绷张力，夏萤小心翼翼地避免着自己被蹦床弹起，彻底放松了身体。
可如果上面满是石棉尖网，自己又是从哪里掉下来的？
念头如滑鱼般在脑海中一游而过，夏萤再次将目光投向上方的铁网。
果然不出所料，尖刺并不是完全覆盖的，在头顶正上方的位置处有一片约和成人肩膀差不多宽的圆形黑色，内部没有任何闪光点，正是夏萤掉下来的地方。
目光在四周寻找，这周围除了蹦床没有任何可供人上往高处的东西，自己想离开就必须也只能通过蹦床蹦上去。
再次确认了楼彩卿确实不在这里后，夏萤看了一眼头顶那仅有成人肩膀宽度大小的黑色圆洞，深吸一口气高举双臂，如跳芭蕾似地整个人呈现出一条紧致的竖橄榄形，分毫不差地对准头顶上方的黑洞。
她必须一次成功，否则难以把控的起跳力度以及跳后位置极有可能让她像拍在诱捕夹里的老鼠一样，皮肉模糊，鲜血淋漓。
吸气，抬眸。
“嘚。”
双脚轻轻点了一下，夏萤整个人微微蹦起五厘米。
“嘚——”
点第二下，跳跃高度瞬间翻到一米，直接来到了两米七六的位置，黑暗屋顶上的金属铁刺在夏萤头顶的发丝上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脚尖点第三下——
“嘚～”
跳跃高度瞬间达到了三米！
夏萤直直向上的指尖轻松通过了铁网间的黑洞，而后是手腕，小臂，紧贴耳垂的大臂，被抹胸托得高耸的胸部尖贴尖擦着铁刺而过，随后是收紧的小腹，下腹，微微翘起的臀部……
“唰！”
在大腿也顺利通过后，意外发生了。
被制作于参加晚宴的长礼裙明显不适合于跳生死蹦床这种极限运动，当夏萤起跳时，她下半身的裙摆犹如水中自由漂浮的海草，在空中因各种力扭曲成一片巨大飘扬的旗帜。
接着这片飘动的旗帜狠狠挂在了四周伸出的铁网爪牙上，猛地将夏萤向下一拽！
“唰！”
由于对起跳高度的把握不准，夏萤并没有使用太大力气，这样一来，由自身下裙摆的一拽竟直接将夏萤从已经通过的黑洞上拽了下来！
“啪啪啪！”
身下的蹦床忽然无故断裂，七彩的弹力带没有了编织力的压制，纷纷向上蹦射起来，巨大的力让这些彩色的弹力带成了一条条发射在空中的利剑，能够轻易地将一个人的眼球击穿。
“唔！”
在感到身下拉扯的瞬间，夏萤以最快的速度张开双臂，将自己的身体打成一个大十字形，牢牢地扣死在黑洞上方，而后两手撑住地面，双臂发力，在布料的撕扯与弹力带的绷断声中，一鼓作气将自己整个人洞里提了出来！
“呼——”
微红的指尖压在垂落的发丝上，夏萤心有余悸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黑洞，里面粉色的长裙被无数崩起的弹力带抽得粉碎，很快就如雪花般洒入了下方漆黑的深渊。
站起身，撕扯过的粉裙凌乱地挂在大腿上，夏萤再次站到了这面黑白双门的抉择白墙前。
左脚向后抬起，夏萤脱下了价值高昂的鞋子向黑门扔去。
“轰隆——”
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和晃动后，左鞋光荣地牺牲了。
夏萤又脱下右鞋向白门扔去。
“当当当！”
镶嵌着陨石碎片和钻石的高跟鞋在地面滚了几滚，还没到白门面前就融化成了一滩颜色杂乱的液体。
“……”
两个门看起来都是陷阱，夏萤蹙起眉头思索起来。
为什么到处都找不到楼总，他究竟去了哪里，难道真的已经遇难了？
可怕的念头一旦起来就像是雨后田间地里的杂草，瞬间在心灵的田野上疯长起来。
“或许并不是这样……”
夏萤微笑着看向面前的白色墙壁。
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不该以正常人的想法来揣测他。
疯子面对挡路的白墙和左右两道未知的门会做什么？
向前两步走，夏萤伸出手，随后整个人轻松地穿透了墙壁。
——墙后是一个混乱的房间。
上下左右在这里颠倒，物体重力于此处消失不见，就连空间也被完全扭曲，折断。
夏萤伸出手，她的右手如一座大厦般巨大，顷刻间塞满了整个房间。
她抬起脚，她的左脚如米粒般微小，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不光房间里的空间被扭曲，就连进入房间的夏萤自己也被扭曲了。
目之所以都是杂乱的物品，古老的棕色桌椅在天花板上倒扣，密集的紫色线路从脚底窜出，头顶是反牛顿的蓝色盘子，里面洒出的水果被不同程度的空间扭曲——红色草莓被扭成细腰的葫芦，黄色香蕉成了巨型牛眼，赤红橘子像是一滩压扁液体，黄绿菠萝则成了拥有二十六个尖尖的多角形。
夏萤在房间内行走，她的身体一会扭曲成水桶样的脑袋，一会变成球形的手指，仿佛开了变异的鱼眼特效。
视线扫过屋内一个又一个形变的物体后，夏萤将目光落在了脚下的一张旧相片上。
那是房间内唯一没有形变的物品，彩色，泛黄，看起来像是旧世界的产物。
照片四周镶嵌着华丽的立体雕花金框，框内是一男一女。
男的年迈坐于轮椅，两手自然搭在扶手上，一张脸长而窄，几乎没有肉，显得十分瘦削。
女的一身宽松连衣裙，双手交叠放于身前，看起来身段姣好。
但夏萤敏锐地注意到她略微隆起的腹部，比起肥胖，更像是怀孕。
“楼总也到了这里吗？”
弯腰拾起地上的相片，一个黑色的点瞬间从照片下方蔓延至整个房间。
“啪！”
一切物品在黑色迅猛地吞噬下土崩瓦解，夏萤甚至来不及丢掉手中的相片，那虚空一般的黑色就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将她整个人连带这里的空间一同吞吃殆尽。
……
睁眼一看，面前是一片隐藏在夜色中的巨高森林，目之所及只能看见树木的冠顶，而根须则无尽向下通往深渊，薄薄的白雾从看不见的隐秘处蒸腾而起，朦胧地勾画着前方阴暗森林的影子。
一道惨白的弯月高高悬于头顶正上方，照亮了前方唯一那条悬于黑暗林荫间的通路。
黑键与白键，这两个原本应该出现在钢琴上的东西此刻却成了森林的通道，两米长半米宽，白低黑高有规律地向森林深处展开来去。
“do——”
夏萤光洁的脚尖刚一落地，那白键就发出了一声低沉的do音，震颤深长，在这寂静的森林内显得诡异无比，像是百年未曾调律，走调走得渗人。
“re——mi——”
夏萤每走一步，一声令人汗毛竖起的琴音便会自森林深处震颤地响起。
“fa——sol……”
“do！”
一声不合时宜的沉闷声音猛地响自夏萤身后！
回头一望，一连串粘稠的黄色液体正不断砸落在身后的白键上，正是它们掉落的力量敲击琴键发出了声响。
顺着液体的来源向上看，六对巨大的猩红色触角正从森林顶部蠕动而出，黄绿色的液体从血色触角间黑色的缝隙不断涌出滴落，原来这触角竟只是某东西的口器，而流出的液体则是口器所有者的涎液。
“嗡——”
又是一声震天的诡绝琴音，那藏于黑暗中的东西缓缓露出了它的真容。
两只上下交叠在一起，具有灰白色圆形斑纹的类甲虫生物。
不过与普通甲虫不同的是，它们的身躯是如此的庞大，只是扬起镰刀状的前肢就足以遮蔽最高点的月亮，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整片森林覆盖，夏萤在它们面前渺小的就像人类脚下的一枚甲壳虫。
“re——fa——do——”
一连串低沉的音符由脚底炸响，惊恐之情顺着冰冷的琴键爬上了夏萤后背的骨髓。
是非自然污染体！它们居然已经攻破城堡了！
快跑！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夏萤在看见非自然污染体出现的一刻就瞬间向着远处的琴路蹿了出去。
“叮叮叮！”
随着脚步的加快，森林之琴的声音也愈发急促，在这诡静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强烈，而夏萤身后的非自然污染体——在意识到自己的食物开始逃跑后，也展开了猛烈地追击！
“叮叮叮叮叮！”
逐渐升高的琴调，这是夏萤的逃跑路径。
“嗡嗡嗡——”
纷乱绝杂的低音震颤，这是追捕者的死亡判音。
夏萤疯狂地摆动双腿，企图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琴路上跑得更快，过高的速度以及神经的紧绷，使她几乎来不及调整身体的重心，几次三番险些跌倒在会上下起伏的琴键上。
“嗡——”
身后传来污染体与琴路接触的声音，夏萤勉强压下大脑内的恐惧，猛吸一口气回头看！
两只灰黑色的庞然大物正摞在一起，左右摇晃地向夏萤慢慢爬来。
黑暗之中，它们的速度虽慢，可带来的恐惧却没有少上分毫，因为这两只污染体正在进行□□！
“哗——”
犹如海啸一般，大量猩黄色的液体从下面那只污染体的红色口器中喷出，扇面似地朝前喷去，里面夹杂着无数人头大小的粉色颗粒。
那些颗粒一粒挨一粒，滚落在地的一瞬间从内开裂，数不清的灰黑色的污染体从中孵化而出，挣脱身上的黄白色胎液便朝夏萤追爬而来。
它们嗅到了食物的味道。
“……”
夏萤玩命地跑着。
她想尖叫，可嗓子犹如做噩梦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大张着，急迫地吸入着更多供给身体奔跑的氧气。
“咚！”
一根承重柱般粗细的银色手指猛然落在前方的琴键上，狠狠敲出一个重力的音符。
夏萤被突如其来的怪异手指打乱了脚步，一只皮球大小的非自然污染体顺势爬到了她的脚边，扬起两个前肢想要扑向夏萤。
“哼！”
身上再没有多余的东西，夏萤扯下抹胸间用作骨架的记忆金属用力朝污染体猛力投去。
“嘭！”
金属尖刺入污染体内部，后者立刻炸开了花，黄绿色的汁液四处迸溅，瞬间就将白色的钢琴键染得恶臭无比。
而它身后更多的污染体则被激发了凶性，迅速分吃了它的身体，以更快的速度向夏萤爬来。
“咚咚叮！”
无数爬行污染体不断用甲足敲击琴键，与夏萤急快的奔走声一同组成了一首紧张而又诡异的曲调，响彻整片黑暗寂静的森林。
“叮叮叮叮叮！！”
越来越多被金属丝线悬吊的银色手指从天而降，随机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进行敲击，每一次敲击都给夏萤造成了额外的困扰，原本快要甩脱的污染体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敲击声中逼近她的身后。
“叮叮叮！”
又一次翻过了高耸的黑键，夏萤额头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打湿。
绝不能被身后的污染体碰到，否则等待自己的是比死亡还要痛苦的结局！
脚下的琴键一个又一个向后退去，夏萤牙关紧咬，忍着肺部火辣的疼痛继续向前跑，接着猛地刹住了脚步！
“叮！”
一声刺耳的锐鸣穿透了整片黑暗，这里是最后一个琴键，前方已经无路可走！
“嘭——”
几只爬在最前面的污染体来不及刹车，纷纷顺着滑溜溜的琴键掉入了下方看不见的黑色深渊，连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萤背对深渊尽头，咬牙切齿地面朝追击而来的污染体们。
眼看食物已经无路可退，那些正在追爬的小型污染体反而停了下来，纷纷商量好似地像两侧爬去，将琴路让给了后方缓慢爬来的巨型甲虫污染体。
呵，原来是要把自己留下来给它们的“首领”享用。
夏萤平复着剧烈的心跳，赤·裸的右脚缓缓抬起提至小腿，因为原来的地方已经流满了黄色的黏液——那个污染体的口水。
两只污染体解除了上下叠摞的模式，口中的赤红色触角互相碰触着，似乎在商量怎样吞噬这份少得可怜的食物。
“看起来没机会找到你了呢，楼总——”
夏萤微微一笑，张开双臂从最后一个琴键上跳了下去！
头发被下落的风向上吹起，夏萤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死去，真是不甘心啊……
“啧啧，这么短的裙子是在存心勾引我吗，26号的夏萤小姐？”
一股扑鼻的草木香，失去裙摆包裹的大腿压实在紧密的草丛上，脖子上是一只温热的手，正肆意下下颏摸去。
夏萤睁开眼，正对上至宝潮人杉稚纯贪婪的目光。
倒悬古堡久无人打理的后花园内，二人正在花草掩映的夜空下对峙。
“看来为了见我，二公子可没少费心思呢，还真是荣幸呢。”
下颌被杉稚纯的手死死掐住，夏萤仍旧微笑着说。
“少废话，快点脱！”
杉稚纯语气粗硬地命令着，眼神却色眯眯地将夏萤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着重停留在夏萤在镶嵌神石的部位。
“二公子找我来，就为了这个？要是我不愿意呢。”
夏萤仍旧微笑着，浓郁的黑睫下她的眼神晦暗不清。
“不脱？也行。”杉稚纯手上加重了力道，嘴角又扬起了几分，“把你赏给我的保镖团，再让楼彩卿来赎人也是一样的！”
看来楼总不在他们的手上。
想到此处的夏萤内心又放松了不少，继续与杉稚纯盘旋。
“让楼总来赎我，是至宝的资金不够用了吗？”
夏萤的脸被掐得微红，手却在身后摸索着可用的东西，暗自思考能否挣脱杉稚纯的束缚。
神石仍旧是不能用的，自己身上最后一点金属方才都抛给了非自然污染体，此处也没有趁手的石头，想从杉稚纯的手上逃脱可能性几乎为零，难道今晚真的要……
“哼，我们至宝会缺钱？”
杉稚纯冷笑着蹲下来，手上用劲迫使夏萤抬头，“我要的是皇后之泪。”
皇后之泪！
夏萤眸子骤然眯起。
并非宝石的名称，皇后之泪真的是真一滴眼泪，只不过它的来源正如它的名字，是传说中皇后的眼泪——但不是人类的皇后。
双唇轻翘，夏萤笑看他，“二公子怕是找错人了，皇后之泪上个月才刚被伊塔高斯的人以天价拍走，又怎么会在我们26号楼总的手中呢？”
“少骗我！”
杉稚纯冷笑起来，“三天前伊塔高斯保存的神皇后之泪就失窃了，而且现在它就保存在你们风华学庭的地下负七层机密台上！”
夏萤表面仍旧笑眯眯，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风华学庭对外宣称只有地下负三层，其余都是绝对保密，可杉稚纯居然能轻松说地下负七层，甚至连存放神皇后之泪的机密台都如此清楚——看来风华学庭需要一场大清洗了。
“呵，你可以继续慢慢装，”杉稚纯的目光垂涎地向下移，“不过我可要先好好享用你了……”
“这样做可不太合适哦。”
面对杉稚纯的得寸进尺，夏萤只是弯起眸子，唇角却是笑意古怪。
“给我伺候舒服了，到时候有你……”
杉稚纯话还没有说完，一种强烈的危险感就蔓上身后。
“滚开。”
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伴随着下半身传来的剧烈痛楚，杉稚纯被刀把击飞，在两米高的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而后布娃娃一般跌落在地。
夏萤整理衣服，微笑着站起来看向面前的人。
“抱歉，来晚了。”
“怎么会，来得很及时呢。”
后花园阴沉的夜色下，龙香倒提一把黑色长刀，神情冷漠地站在夏萤面前，黑得发蓝的发丝下，一双幽狼般的眼睛看向了躺在不远处地上的杉稚纯。
“他怎么处理。”
“当然是好好处理了，不过有件事更重要。”
夏萤摘掉了耳朵上方发丝间的杂草，笑眼问：“楼总在哪里？”
“不清楚。刚才断电后我一路追着他进入了逃生通道，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你没有遇到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逃生通道里很空，每一次转角时我都能刚好看见楼总的影子，我怀疑……”
龙香停止了话语，夏萤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怀疑有人引我们到这里吗？”
“对。”龙香点头。
夏萤的目光若有所指地望向不远处的杉稚纯，“引我可以理解，不过把你也带来了……他一口吃的下吗？”
龙香看了一眼夏萤勉强遮住大腿的粉裙，右手握着刀脱下了自己的工作外套，将长刀换到左手，用空闲的右手将外套递给了夏萤。
“用吗。”
“多谢了。”
夏萤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接过衣服系在腰间，莲步轻移走到杉稚纯面前，一脚踩在他的背上。
“现在，要来解决你了哦。”
此时杉稚纯悠悠转醒，见到龙香惊慌失措：“不可能，这里无法与神石沟通，你是怎么突破空间屏障进来的！”
龙香看也不看他一眼，背对月芒冷冷回答：“这种级别的空间屏障压不住我，何况我早已有斩断神域的能力。”
说完她抽出那把一直握在手中的长刀。
刀锋出鞘，银光映眼，随着一声暴喝，携带紫色雷电的刀光瞬间劈击在杉稚纯面前，刺眼的雷光过后，花园依旧是那个花园，可夏萤胸口的神石却再次亮了起来，散发出柔和的粉色光芒。
“果然有人将我们拉入了他的神域。”
不顾杉稚纯一脸的惊骇，龙香朝着他身后飞出刀鞘，瞬间有人应声而倒，草丛分列两侧，一个又矮又胖的昏迷老头从里头滚到了龙香脚边。
“找到了。”
看那被雷电烧焦的衣服和头发，想必就是此人将众人拉入了自己的神域。
“看来还有意外收获呢。”
夏萤看得微微一笑，内心对龙香的看法又高上了几分，手掌翻转地面上的老头就已然消失不见——能够屏蔽神石的能力对26号的确很有用。
“不，不可能！这可是能够封锁高级神石的神域……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杉稚纯惊慌地冲身后的城堡大喊了起来，“哥！救我……”
不过他的声音很快就戛然而止，因为夏萤目中含笑，举起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抓。
杉稚纯所在的空间瞬间就被扭曲，连带天上的月亮地上的花园，一切时空在这里弯曲变形，等到夏萤再松开手掌时，地上哪里还有什么杉稚纯，有的只是一滩夹杂在衣服里的碎肉罢了。
亲眼见证此幕，龙香面上不语，心中却泛起了波澜。
看来学院对夏萤的情报果然不假，这种弯曲空间之能的确称得上是A级反污染者，26号确实不像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经由此事二人都在心中给予了对方的评价——那就是绝不适合为敌。
『……已重新连接』
『感谢您使用风华学庭产品——神威科技部敬上。』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响起，夏萤面上笑意又浓了几分。
“月神，查询楼总此刻所在地，另外告诉我现在的情况。”
『定位器损坏，只能查询楼总就在附近一百米内。』
夏萤目光向四周扫视，很快就确定了一个位置。
『十分钟前灵魂网络突然瘫痪，我与外界的联络被迫终止。有人借机入侵系统盗取资料，所幸防御及时只损失了部分公开数据，加密资料依旧保存完好。』
『流动团已经恢复联络，另外御风将燕吞云传来消息说：「妖兽已除，宾客安矣。」』
“呵呵……”夏萤笑着摇摇头，转而看向龙香。
“这次的事情多谢你了，酬金稍后会打到账上，现在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
龙香抱着刀走在一旁，闻言一愣。
“我不需要酬金，这是学院派发的任务。”
“怎么能不用呢？”
夏萤笑着拉起龙香垂下的右手——五指修长，筋骨分明，每一根浅麦皮肤下凸起的血管内都潜藏着可怖的力量。
“这么好看的手，不好好保养就可惜了。”
龙香面上一红，右手指尖微勾——与夏萤白里透红柔夷般的手相比，她那常年握刀布满老茧的手的确显得有些粗糙了，但也只是有些而已。
见她不讲话，夏萤又附耳笑道：“我们26号的一点私人礼物罢了，放心，不会上报给你们学庭的。”
说完这些话她松开龙香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道：
“对了，帮我转告你们庭客——皇后之泪已经泄露，请务必立即转移。”
龙香点头应下，又道：“庭客也有话托我转告——皇后之泪已经筹备完善，计划明天可以开启。”
“那就按原计划呢，明晚六点风华学庭——‘羽毛球计划’正式启动。”
夏萤说完又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相信真的有穿越存在吗？”
“……”
龙香犹豫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哈哈……是啊，我也不信。”
夏萤笑着与龙香告别，而后径直走向了花园角落里的一个垃圾桶。
“我早该想到他会在这里……”
一个用纯金打造足以装下一人的大橙子，顶部还有翡翠制作的两枚绿叶，顶天立地般立在杂草丛生的角落里——正是倒悬古堡后花园的垃圾桶。
此刻橙子上正反复滚动着一行赤红色的投影字幕：
“检测到桶内被人形生物堵塞，请求协助清理！”
万幸至宝潮人给这个垃圾桶配备的只是最普通的物体识别系统，无法根据人脸进行身份辨认，否则此刻楼彩卿怕是已经被送到至宝潮人的谈判桌上了。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夏萤左手在空中一挥，一杯冰凉的橙汁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而她的右手则敲开了垃圾桶上方的叶片封盖。
“楼总，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啊！”
桶内一声惊呼，却不是楼彩卿的声音，夏萤眯起眼，极强的空间威压瞬间包裹了桶身。
“别别别杀我！”
一个怀抱黑色自拍机的男人抖着身子从垃圾桶里探出头来。
早已经历无数次的夏萤很清楚这个男人是来干嘛的，毫不废话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给我。”
“给给给，别杀我！”
男人颤抖着身子将自拍机递了出去，随后就吓得双手抱头蹲在了桶里。
接过机器一看，里面果然是这次参宴者的各种照片，拍得可谓是刁钻绝伦，暧昧异常，还包括自己和杉稚纯的花园对峙照。
左手轻抬将自拍机送到别处空间，夏萤右手在男人头顶上方一拍，后者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垃圾桶里，相信以风华学庭的科技与能力，足以让他忘却今晚这里发生的一切记忆。
明晚就是“羽毛球计划”的开启，任何妨碍计划执行的因素都要清除干净。
“我，是不是又……”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夏萤惊喜地转过身。
楼彩卿垂头站在对面，肩膀下耷，看起来似乎异常疲惫。
“没关系，回来就好。”
夏萤微笑着走过去。
“嘀嗒。”
一滴雨忽然落在鼻尖，夏萤抬眸，荧煌区的夜晚下起来了赤色的冷雨。
右手在空中轻划，一把伞静静撑在楼彩卿头上。
如同一年前那样——
那时的夏萤还在伊塔高斯的能量供给店打工，到了换班时间，外面忽然下起了浓浓大雨。
赤红色的雨水像血水一样将整个灰色的水泥城市淹没。
“萤萤，你看外面有个人在淋雨诶！他难道不知道白星区的雨是不能淋的吗？”
因为一些原因，从很久前白星区的雨水就不可以淋在身上了。
轻则引发急性窒息红疹，重则引起器官衰竭死亡，即便是严加防护，每年死于红雨的人还是数以万计。
“我去看看。”
“诶！你一个人能行吗……”
将手头工作交给换班同事，夏萤来不及脱下工作服就抓起防护面具，拎起门边的透明防护伞，急匆匆地跑向了瓢泼大雨里那个淋雨的傻瓜。
赤红色的雨，宣泄在灰色的城市。
“这个雨不能淋的！”
夏萤面上戴着沉重的灰色防护罩，白色的雾气透过上面绿色的过滤阀喷吐而出，像是死亡的魂灵渐渐消散在空中。
伞下，那人缓缓抬头。
“好漂亮的眼睛……”
被红雨打湿的刘海下是一双极美的丹凤眸，只是看起来却失魂落魄，仿佛一个被掏空的壳。
夏萤一愣，举着伞又重复了一遍话语。
那人似乎不在听，只是抱着怀里的娃娃玩偶，低声重复着“小鹿……”，而后再也支撑不住，一个猛子向前栽倒在了夏萤的怀中。
“啪。”
防护伞掉在了地上。
夏萤和那个人一起摔在了雨里。
“萤萤！”
几个灰色的人影从一百层的大厦底跑出，手忙脚乱地扶起夏萤和那个抱着娃娃的人，而后在红雨的冲刷下，将两人连拖带拽地送回了能量供给店。
后来，所有参与此事的员工都成了现如今26号的养老级人物。
是的，养老。
26号为他们每人配置了一所荧煌区高级私人别墅，并负责他们终生的生活薪资。
“我好累……”
“那我们回去吧，楼总。”
熟悉的声音将思绪拉回眼前，夏萤撑着伞，扶住楼彩卿摇摇欲坠的身体，只是眨眼间便在原地消失不见。
－
“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女孩，我认识的女孩，在我面前死掉了。”
“你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我的心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就好像一切情绪都消失了。我既不觉得痛苦，也不觉得难过，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什么也没有。”
“这种幻觉持续多久了？”
“她不是幻觉！”
楼彩卿猛地从软皮扶手椅上惊醒，目光惊愕地环顾四周，许久才确定这里是26号的深海大楼。
两只泡泡机器人正抱着装有模拟萤火虫的星星灯，安静地趴在扶手椅对面的大漆檀木圆桌上。
屋内的光线柔和，安静，得以听见左侧不远处大型屏风后夏萤与他人的交谈。
“Ag医生，真是麻烦了。费用的事情您不用担心，需要任何技术或设备支持招呼我一声就行，只要能让楼总不再困扰于这种病症，一切都不是问题。”
“夏小姐多虑了。楼总患上的是爱丽丝二重梦游仙境——惊恐幻想综合征，我们医疗团队已经用您支持的资金全力攻克研究了，只是成果并不如人意……”
男人低沉的声音顿了顿。
“和您讲句实话吧，这样的病例迄今为止全琉璃域仅有一例，五年之内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如果方便的话，您可以采取其他的方式进行治疗……”
楼彩卿慢慢后仰，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阵柔和的脚步声穿过屏风，然后是椅子轻轻挪动的声音，布料与椅面软皮的摩擦声，羊脂玉泥紫砂壶开盖的声音。
手指在皮质的椅子侧翼上轻轻抚摸，略带摩擦感的纹路亲吻着指腹，身后人体工学加温系统自然启动，如母亲怀抱般舒适的温暖裹挟全身，一股浓浓的困意缓慢涌上心头。
“你也认为我看到的那些都是幻觉吗？”
夏萤闻言抬眸，看向对面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楼彩卿。
昏暗的房间内，仿生萤火虫透过纱囊发出的淡黄色光芒柔和了他下颏的轮廓，光与暗在此处的界限不再分明，转而变得模糊难测。
“当然不是幻觉……”
蒸腾着白色热气的莹红色茶水从羊脂玉泥壶中流出，呼啸着奔赴进骨白瓷盏的满月湖里，几颗不听话的深红色枸杞也飘然而至，成了这澄澈湖水中的庞然巨舟。
“只是一种病症。”
茶盏递出，却被拒绝了。
楼彩卿睁开眼，夏萤的脸在他眼中蒙上一层热气腾腾的水雾。
“……我没有病。”
尽管对自己十七岁前的记忆一无所知，脑子里仅记得就是在那个世界五年的残破回忆，但楼彩卿始终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些不是幻觉。
她，他们，一定真的存在。
“有没有病，明天就能见分晓了。”
夏萤摇晃着手中的茶盏轻轻一抿，一丝藏不住的笑意却顺着茶香漫上了嘴角。
“羽毛球计划有着落了？”
楼彩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两个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夏萤，活像见到心爱玩具的小孩。
“当然，我们的甩手大掌柜楼总－—不光是有着落，确切地说明天计划就可以实施了。”
“这么说我可以回去了？！”
楼彩卿狠狠一锤自己的掌心，脸上的喜悦无以言表。
“终于赶上了，还好还好……”
所谓“羽毛球计划”就是越过球网向远处打出一枚羽毛球。
不过与真正的羽毛球运动不同，计划里被打出的羽毛球就是楼彩卿本身，而他需要越过的球网则是整个宇宙空间。
假如把无限的宇宙看作是一张有限的网，那么夏萤他们要做的就是把楼彩卿这个“球”用力地打出去，直到超越宇宙这张网，来到下一个世界的位面——前提是另一个世界真的存在。
“另外上次你求我那件事，也在明天给你兑现哦。”
“你……我……”
楼彩卿激动地无话可说，只兴奋地搓着自己的手。
“……明天，明天怎么还不到！”
“想让明天到来的最快办法就是睡一觉。”
夏萤重新倒了杯热茶递给他，眉眼弯弯，“酸枣仁茯苓汤，助眠安神，值得拥有。”
“好，好。”
楼彩卿接过热茶一饮而尽，随后被烫得直吐舌头，逃也似地跑去睡觉了。
空荡荡的九百平房间地板上，瞬间升起一整套家具完善的卧室。
用加入了黄金与钻石研磨出的粉末——为面料的祥云屏风竖立一边，单看那紫檀木架上刻有的山水花鸟浮雕，以及上面镶嵌的珐琅翡翠等价值连城的珠玉，也足以窥到屏风后的卧室该是怎样的一副奢华绝伦之相。
抿完盏中最后一口茶，夏萤放下瓷盏，起身走到了高约三米，长三百米的巨型落地窗墙前。
透过新科技防爆加厚的玻璃向外看去，整个琉璃域的上下两层清晰可见。
璀璨闪耀，大厦林立——这是琉璃域高处的荧煌区。
灰雾浓浓，于黑暗的废墟中零星圈建几处人类的聚所，发出些许晦涩的光明——那是琉璃域地表的白星区。
望着远处那晦暗的白星地标，夏萤浓郁黑睫下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又复杂。
一年前的自己还住在白星区低矮的避雨楼里，不足五平方的房间拥挤而又闭塞，却要供两个人一起生活——她将那个从红雨中救下的陌生人领回了家中。
白星区没有今宵城领救济粮的解囊处，有的只是按天付费的避雨楼，如果不将他带回来，这个心智全无的年轻人将在一场场红雨的洗刷下很快成为一具酸蚀的枯骨。
琉璃域是个多雨的地方。
天总是灰蒙蒙的，夏萤见过最多的蓝天是在伊塔高斯的宣传图册里。
蓝天，白云，绿油油草地上奔腾的羊群，这些在旧世界随处可见的东西现如今只留存于艺术作品中，而艺术作品也是要付费观看的。
夏萤的生活没有艺术，有的只是两点一线的忙碌日常。
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还没从睡意中苏醒的身体匆匆忙忙赶到能量供给店，开始制作今日新鲜的能量魔方。
那是一种形如三角异形魔方状的可食用品，四面不同的颜色代表着它有六种不同的能量。
蓝色是固态水，绿色是维生素，黄色是蛋白质，红色是脂肪，至于里面白色的夹心则是碳水化合物。
售卖这些能量魔方给那些还有能力付得起账的人，等到下午六点半工作的时间就结束了，匆匆回到那被夏萤称之为家的避雨楼。
之所以下班这么早，是因为白星区七点后实行晚禁——太阳一旦落下，属于非自然污染体的世界就来临了。
“啪嗒。”
提着一些好不容易搜刮来的能量魔方，夏萤用古老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避雨楼中楼，夏萤的住处就在别人的客厅里。
一进门先是洗手间，脚底一步远处猝不及防出现的凹面清洁池如陷阱般浅埋在地，等待着哪个毛手毛脚的人一不留神踩入，气急败坏地甩着自己湿透的鞋子。
右手墙上半人高处镶着面昏暗但擦洗得干净的毛边铝底玻璃，里面映出一张略显疲倦，但仍保持微笑的亚麻棕栗色长卷发女性脸庞。
透明质33年，大量的智慧型机器人几乎已经完全取代人类的工作，可人类非但没有等来躺在家里享清福的快乐，迎来的反而是因资源分配不均而导致的巨型失业潮。
无数人失去了赖以谋生的渠道，所有地方都不愿意再付薪水给真正的人类，哪怕是那些所谓的创作行业，只需购买和维护即可永久使用的智慧型机器人大行其道，失业者成倍增长，无人购买的过剩产品将回收炉烧出了滚绿的浓烟。
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找到一份勉强果腹的工作，还多亏了夏萤那张时刻保持美丽微笑的脸。
“小跟班，吃饭啦。”
迈过脚下的潜水地雷，推开又一扇低矮的小门，便是夏萤的厨房了。
简单地将糊成五颜六色的能量魔方从循环纸袋中拽出，放在擦洗得反光的食用级塑料盘子上，又取过一把圆润的小白瓷勺，夏萤端着它们推开了卧室的门。
下意识吞咽了口水，即便是这些已经黏糊糊的能量魔方，也是夏萤平日薪资根本买不起的。
不到三平米的卧室内挤了两张一米宽床，仔细看靠外的那张连床体都没有，用得还是托运货物的承重板，深蓝色的尾部磨损严重，让人疑心睡在这张床上能否舒服。
将食物放在内侧的木板床上，夏萤颇为无奈地向蹲在墙角那人喊道：“小跟班，过来吃饭啦。”
“要爆炸了……”
那人抱着一个娃娃，缓缓地转过来。
被人梳理得整齐的头发扎成一个高昂的马尾，细碎的刘海掩映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眸，上面还泛着微红，留有些许泪痕。
“这里没有爆炸，也不会有毒蛇爬上来——有的只是我，和香喷喷的食物。”
夏萤用勺子挖了一点魔方的蓝面递到那人面前。
“张嘴，啊——”
“啊……”
他很乖，食物喂到嘴边就会张嘴，只是不嚼也不咽，似乎真的要把自己活生生饿死。
“上下张嘴，学我嚼——”
夏萤做出咀嚼的样子，他很乖地上下合齿，像是一台年老失修的机器。
“做得很好，现在咽下去……”
“嘭！”
玻璃门被人从外一脚踹碎，噼里啪啦地炸了一床，夏萤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从后钳着胳膊一把拽起。
“臭女人，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是藏这了。”
“啪！”
男人响亮的巴掌打在夏萤脸上，她的头被狠狠击歪到一边，被乱发遮掩的嘴角缓缓流出了一丝鲜血。
来人是她已经解退的未婚夫，斯谢森。
将近一米九的个头，黑衣，常年锻炼的肌肉将袖口撑得格外紧绷，颧骨突出，没有头发。
作为曾经夏家的司机，他在一次工作中与夏萤相识，而后对夏萤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殷勤体贴，无微不至。
懵懂的夏萤被这份“真情”打动，不顾家人的劝阻与他定下婚约，可随着祖父过世，男人却原形毕露。
先是以填补空缺为名义吸干夏萤手中最后一点钱，而后将夏家翻了个底朝天，四处寻找值钱的东西，被夏萤发现后更是翻脸不认人，对夏萤极尽羞辱大打出手。
夏萤幡然醒悟与他解除婚约，可斯谢森却恼羞成怒，追着夏萤让她交出剩余的财产，否则誓不罢休。
无可奈何的夏萤躲到了这里，本以为能过上安生日子，可却再一次被斯谢森发现。
“老大你看，那娘们还养了个小白脸呢！”
一共三个男人闯入了夏萤的房间，其余两个都是斯谢森带来的帮手。
“呵，果然是个小白脸。”
斯谢森扯动着脸上的横肉，大手一抓便把那窝在墙角的人拎到了眼前。
“喂！吓傻了吗？怎么不说话！”
秃顶斯谢森狠狠踢了那人一脚，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立即叉腰大笑起来：“哈哈哈，还是个傻子！”
“夏萤，你怎么养了个傻子在家啊？”
“可能傻子比较听话吧！”
“难道她更喜欢傻子？哈哈哈！”
另外两个人也大笑起来。
她苦笑，那人可能还真是个傻子，收留他这么久连一句连贯的话都没听他讲过。
“说，剩余的家产在哪？”
斯谢森笑够了，锃光瓦亮的秃顶转向夏萤，“别用那套已经没有了的话术来骗我，你们夏家的家底厚着呢！”
“我们夏家早被白色佳丽蛀干净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剩余的家产。”
“哼，臭女人，还敢骗老子！”
斯谢森狰狞的脸上，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夏萤身上移来移去。
“不说也可以。先陪我玩两天，再把你卖到伊塔高斯……哼哼，以你的姿色，相信不久老子就能回本了。”
秃顶男人大笑。
“斯谢森！”
夏萤的脸已经被怒火烧得通红，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甩脱身后的禁制。
“让我想想用什么方式比较好呢？啧啧，别急，等会大家一起享受享受！”
斯谢森满是横肉的脸大笑着，其余两个人也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嘿嘿，我要第二个！”
“凭什么你先来，要来也是我来～”
三双黑黢黢的手朝夏萤洁白的脖颈摸去——
然而在即将接近她的那时刻，却全都停止了。
“雷、动、九、天！”
一字一顿，那个熟悉的声音以一种极其陌生的语调冰冷地吐出这几个字语。
而后，在白星区路人惊恐的目光当中，一道巨大的金色雷电从天而降劈向了地面那栋摇摇欲坠的小楼，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精准无误地劈在了这三个歹人身上。
“啊！！！”
惨烈的叫声后，一阵焦糊味传来，三个人全部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钳固身体的力量消失，夏萤不可思议地睁开眼，看到那人站起身朝自己走来。
手里还抱着娃娃，嘴角仍旧沾着能量魔方的碎屑，丹凤眸下的眼神却是那样冰冷，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不，应该说自己从来就不了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跟我走。”
他伸来手，神情依然冷漠，眼尾却多了一丝温柔。
“我会给你一个新的，更好的去处。”
没有丝毫的犹豫，夏萤搭上了那只手，而后紧紧地握住了它，随着他的脚步一同走出了这片混乱的区域。
“哒、哒、哒。”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眼神平静而又从容，楼厅内那些躲在门后看热闹的人纷纷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
“高级神石拥有者……老大，我们惹上天大的麻烦了……”
身后三人还没死，全都沉浸在刚才雷电的惊恐里。
“我不杀你们，但你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抛下这句话冷漠地继续走，直至出了楼，站在灰云红雨之下，才缓缓皱起眉毛：“我是……”
夏萤抬眸，浓密黑睫下是一双挂满泪珠的眼睛。
“……楼彩卿。”
而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名为26号的利社结合部迅速崛起，第一件事就是吞并当初整搞夏家的白色佳丽，随后狠狠坐稳琉璃域前三强的宝座，让其余所有利社结合部都望而却之。
那是一个阴雨的天。
琉璃域的执法场上，所有人都身穿西服手举黑色的伞，静静地站在围观栏外，只有夏萤一身名贵粉色礼裙拖地，站在灰暗的人群中像一朵美艳的娇花。
“嘭！”
枪声响起，斯谢森应声倒地。
侵犯未遂、故意伤害、入室抢劫、绑架勒索，欲意贩卖……种种罪行数罪并罚，斯谢森被琉璃域法典判处死刑还倒欠入狱两百零六天。
其余二人也被一同击毙。
红色的雨下得很大，夏萤面带微笑听着琉璃域裁决官的宣判，然后轻轻对自己说了声：“都过去了。”
一切不堪的，难以回首的往事都过去了，从此烟消云散，物换人非。
……
“果然年龄大了，就是爱回忆过去的事啊。”
从回忆之海浮游归来，夏萤微笑着摇摇头，看向了窗外。
夜幕深沉，群星未眠，一道靓丽的紫色星河横贯苍穹，如盘古巨斧般将黑蓝的夜空劈作两半，那就是荧煌区科技与神石共同结晶的保护罩——“西朵雅之哀”。
只是今天，它似乎不好使了。
“明天，应该会很热闹吧……”
－
名为时间的孩子俏皮地眨眨眼，明天就来到了。
琉璃域下午四点，一片巨大的阴影笼上了正在工作的人们的上空。
“天又阴了吗？”
对雨格外敏感的人们抬起头，却只看见一条燃烧着金色烈焰的青铜巨龙从白星区狭窄的天空上腾飞而过。
马首、鹿角、鹰爪、蛇身，传说中只在神话中存在的青铜应龙此刻正出现在琉璃域灰色的天空，拍打着巨大的金色双翼，摇旋着长尾在天空中翱翔鸣叫。
“嗷——”
“天啊！天空中居然出现了青铜巨龙！！”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旧世界的神真的复活了？”
“它会不会袭击我们？我要赶快拍下来！”
一时间灵魂网络再次拥挤爆满，关于天空中出现巨龙的词条刷爆了每个人的大脑平台。
而此时巨龙之上，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楼彩卿正翘着脚，喝着冰镇橙汁，舒舒服服地躺在青铜应龙背驮的黄金方舟之上。
八千米长的龙身，黄金方舟所占不过只有一百多米，可换算到上面每个人的身上却绰绰有余，因为这么大的方舟上面居然仅仅只承载了两个人！
“怎么样，得劲吧？我可是求了夏萤好久，她才舍得把这宝贝借我玩的～”
楼彩卿咬着水晶吸管，偏着脑袋含糊不清地说。
镀银不锈钢冰杯里的橙汁顺着全透明吸管，一股一股不断上涌而来。
“着实爽！当年师尊他老人家都没这种待遇啊！”
大口喝着火杯里温热的月宫酿，无忘年戴着小圆墨镜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举起手中的带有防烫隔层的火杯朝楼彩卿敬酒道：
“大师兄，师弟我敬你一杯，真是发迹了也不忘了咱弟兄几个，这么久来瞎子多谢你照顾了！”
他满脸通红，两手一拢，痛饮而尽。
“应该的……想不想看个烟花？”
楼彩卿说完从怀里抽出一张掌长的金色符咒，以指沾水，手走游龙，在上面潦潦绘了几笔便朝空中一抛！
“噼啪！”
只听天空一声闷雷作响，霎时间阴云密布，方才浅灰色的天空此刻竟变得暗无天日，犹如昼夜鸾凤，雷神亲临。
“好好好！这一招颠倒日月乾坤的本领，怕不是已经到了飞升的关头？”
“嗯，我就是将要飞升了。”
收回引咒的手掌，楼彩卿快意的脸上多了一丝冷然。
“飞升好啊！飞升好啊……”
无忘年连连拍手道：“咱一辈子潜心修道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能飞升天上当神仙吗？只有成了神仙，咱的命才能咱自己说了算啊。”
他说着又摇头叹气，“诶！你当真是有这个天分，可我怕是不行了，估计这辈子只能老死，临了也做不成神仙喽——真是羡慕你啊。”
楼彩卿不言，手上确实金符齐飞，只听唰唰唰几声巨响，竟是在天空上炸开了数道焰火！
五彩斑斓的焰火在漆黑的天空四射，竟比最盛的日光还要灿烂。
一会化成虎形，一会奔涌成鹤，忽作潜龙，又作地鳄，甚至化作了师徒四人在天上来了次降妖除魔！
“啊——好漂亮的烟花啊！”
即便是震耳欲聋的焰火声中，仍能听见下方人群传来的阵阵惊呼，就连地下今宵区里的人听到消息后，也匆匆打开钢铁堡垒跑出来观看这场盛大的飞龙在天烟花宴。
“唰！唰！”
天上的焰火还在继续，楼彩卿捏着符咒的手却开始无意识地走神。
热闹是热闹，只是缺了点什么。
似乎是看出他内心所想，无忘年摇摇晃晃起身，将酒杯放置一旁，掏出一卷褶皱得不像样的紫色符箓，朝着天空哗啦一声洒去。
纷纷扬扬的符箓如雪花般缓缓飘下，楼彩卿手握杯子抬头去看，一片朦胧的仙雾瞬间包围了他的眼睛。
再睁眼时，面前场景赫然一变。
原本空荡荡的黄金方舟上分立无数仙女——手持铃鼓，指拨琵琶，动人仙音缓缓而发，竟宛如天籁般撩人心弦。
瑶池佳酿，挥毫洒墨，无数文人武将在这仙雾间来往如梭。
壮丽山河，锦绣如画，盛世景象于金舟上展现透彻。
“别的东西不会，不过这种雕虫小技还是略能玩弄一番的。”
无忘年重又坐下将酒递到嘴边，似乎颇为欣赏自己的手笔。
楼彩卿呷下一口橙汁，面对那一张张绝色的容颜，神态仍旧从容。
热闹是热闹，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于是他开口，说出了今天找无忘年的本意。
“二师弟，能把小鹿的银麟还给我吗？”
“锵！”
抱着琵琶的仙女弹错了一个杂音。
“哈哈哈！”
然而仅仅只是一瞬间，金舟上又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无忘年大笑起来，映着焰火的小圆墨镜将一双眸子牢牢地掩饰在后面。
“什么林？我不知道啊，你什么东西丢了？”
“小鹿的银麟，走得时候她亲手交给我的。”
楼彩卿开口，侧头看着他的眼睛。
“那她交给你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嘛。”
无忘年继续喝酒。
“真的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骗你做什么。”
“嗯。”
似乎是明白继续问下去也不会再有结果，楼彩卿浅浅应了句，随后望着方舟下方说了声：
“到了。”
地面上，一排排苍翠笔挺的白杨分立风华学庭大门两侧，叶片随风而动，发出海浪般的哗哗声。
这就是风华学庭闻名琉璃域的虚拟植物现实投影。
在这个植物已经几乎完全绝迹的世界，风华学庭的虚拟植物投影加入了天气引擎系统，能够根据实时风向对每一枚叶片进行朝向模拟，让虚拟投影与现实世界完美交融。
同时，配备有300台模拟微科技的地下音响经过月神中心地精准调控，能够将一个学庭内七千六百棵树上每一枚叶片摩擦时发出的响声计算得分毫不差，令将近一亿片的叶子在同一时间发出正确的响声，且误差不超过在0.03秒。
风华学庭两百米高的大门处，庭客樱闲已带众庭生等待良久。
清一色剪裁得当的白金制服，完美贴合每一个人的身材特点，带有纯金流苏的学庭肩章随着步伐自然晃动，在阳光下时不时折射出亮眼的光芒。
“呲——”
应龙方舟两鼻吐息缓缓靠停，楼彩卿走下舟去，立刻有数十位身穿藏蓝色制服，左胸佩戴菱形金底黑皇冠徽章的戒捕人员手持武器列队接引。
望着楼彩卿离开金舟的身影，无忘年站在龙头上后知后觉地挥手喊道：“你要去干什么——”
“回我该回的地方去。”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夏萤向楼彩卿自然伸出了右手，微笑道：“提前恭贺你了楼总，预祝计划一切顺利。”
“嗯，一切顺利。”
说完楼彩卿在众人的簇拥与保护下，缓步迈入了通往风华学庭地下三层的神石传送门，却又回头，看向人群中的夏萤。
“想看蝴蝶吗？”
未等夏萤回话，一只扇动着半透明翅膀的金色蝴蝶便轻轻落在了她头顶的发丝上。
“楼总，你还真是……”
夏萤摇着头笑了笑，望着楼彩卿离去的背影，却没有取下头上的蝴蝶。
……
“嗡——”
头部微感眩晕不适，这是穿梭空间带来的副作用。
睁开眼是一间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房间，除却正中央的一张窄小的屏风外，就只有一个放在展示台上的冰蓝色水球。
水球漂浮在空中，半透明的身体内包裹着一滴缓慢旋转着金色泪珠，楼彩卿只是轻轻看了一眼，便感到一股巨大的悲伤从中传来，如江河奔赴大海般在颅内波涛汹涌，哀转久绝。
皇后之泪——传说中那位皇后为死在自己怀里的小儿子所流的最后一滴眼泪。
房间内人很少，除却夏萤，任何非高级神石拥有者都不能进入这个房间，屋内只有四名身穿浅绿色制服的高级神石救护人员，带着纯白色的手套。
“楼总，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开始吗？”
“嗯，开始。”
解下自己长袍上的腰带，楼彩卿缓步走到屏风之后。
屏风后只有一张白里透绿的玉石床，光滑细腻，触手温凉。
楼彩卿脱掉衣服躺了上去，眼睛自然看向乳白色的天花板。
真的能回去吗？
回到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
一双戴有黑色手套和银色指环的双手轻轻按在楼彩卿头部两侧，异常低沉的声音从那人的胸腔处传来：
“我会让你进入梦境，同时为你的灵魂植入一个印记。这个印记是你与宇宙连接的桥梁，当你感到迷失时，它会为你指引方向。”
“多谢你了，金。”
楼彩卿开口，而后放松呼吸闭上了眼睛。
被称为金的男人有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光滑亮丽地垂落在腰间，与他一身纯黑的硬质感大衣形成了鲜明对比。
淡淡的白色光芒从金戴有银色指环的黑色手掌上升起，缓慢顺着楼彩卿的梦境进入了他的灵魂当中。
而此时站在屏风外的夏萤只能隐约看见里面的情况，眉头微皱。
借由皇后之泪这个超越人类的巨大力量，以及金先生连通灵魂和宇宙的桥梁，再加上自己折叠空间的能力，真的能让楼总如一颗羽毛球般越过宇宙这面大网吗？
还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楼总的一厢情愿呢。
“夏小姐，请过来吧。”
低沉但不觉冰冷的声音开口，夏萤走至屏风前，坐在早已准备好的玉石椅子上，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戴有冰凉指环的温热大掌握住了夏萤的双手，屏风后的金开口道：
“我将通过宇宙桥梁将皇后之泪的能量转换给你，过程可能会有一点痛苦，请忍耐住。你要做的则是在能量逃逸之前，尽可能地使用这股能量进行空间弯折，直至突破宇宙边界。”
“我准备好了。”
夏萤微笑道。
“好。”
金闭上眼睛，随着一声听不清的低喝，越来越多金色的光从水球中内的皇后眼泪涌出，转而出现在夏萤的双掌上。
“嗡！！”
展示台上的皇后之泪爆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嗡鸣，而屏风前的夏萤也几乎不受控制地睁开了眼睛，一对散发着炙热金光的瞳色出现在了她的眸中！
“唔……”
金在夏萤睁眼的瞬间就被震飞了出去，直接砸在了对面早已贴满减震材料的墙壁上，两名身穿绿衣的救护人员立刻上前进行救治。
“……折……叠！”
夏萤一双眸子几乎要射出金光，两手艰难地在胸前向中间聚拢。
随着她双掌的不断用力，楼彩卿身边的空间也传来了巨大的波动。
“啪！”
玉石打造的床最先受不住这股空间的挤压，一寸一寸的碎裂！
“咔！”
玉石床下的地面同样也承受不住空间的扭曲，裂纹般向四周蔓延，转眼间整个地面就凹陷了一截！
“咳咳……”
金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费力地推开想要给他送药的救护人员，指着屏风前两眼近乎赤金的夏萤道：“她无法承受这股力量……快去帮她……”
“嘭！”
金的话音刚落，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就随着剧烈的气浪炸来了。
然而来源却不是夏萤，而是一旁展示台上的皇后之泪！
即便是超越所有人类力量的皇后之泪，也无法做到和宇宙对抗。
在不断和宇宙边界地摩擦当中，它终于承受不住宇宙的威压，爆炸了！
“轰——”
飞射的金色泪流转眼就击杀了六名高级神石救护人员，其余的爆炸气浪疯狂地冲击着即将坍塌的房间。
这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结果。
皇后之泪蕴藏的力量极其庞大，但也只有一颗，没人能够先做一场试验测试它能否突破宇宙的限制，或者通过侧面模拟来验证它突破宇宙的可能性。
并且更重要的是，楼彩卿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去等待！
他在那个世界中过了五年，可在飞机上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如今他在这个世界中度过了一年，可在鹿衔草的世界里却过了整整一千年！
一千年，没有一个人已死的魂魄可以坚持一千年！
为了这一天，他已筹谋等待了太久。
他必须回去，且不能有失败！
——然而，他败了。
“唔！”
一切的气流暴动随着夏萤松开的双手而停止。
屏风和玉床早已荡然无存，夏萤完全脱力的身体向后倒去，她的双臂之上，一片片血肉如雪花般剥落，转眼间只剩下两根带有筋络的骨骼。
“看来……还是不行啊……”
已经被炸成灰烬的地面上，楼彩卿也从梦中惊醒。
比夏萤的情况还要糟糕，他全身都呈现出碎片状断裂，一泊泊血液随着呼吸从皮下源源不断地流出了，一同碎裂的还有他的内脏——一块巨石落在了他的胸口。
挑战宇宙的空间弯折，这已经不是他的肉身所能承受的了。
“楼总……”
夏萤挣扎着起身匍匐到楼彩卿面前，想要将他身上的巨石移走，可她胸口上的神石早已碎成了一滩齑粉，两手臂更是只剩下了骨骼。
楼彩卿的丹凤眸看了她一眼。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怎么会辛苦呢……”
夏萤微笑着回答，不顾身上的伤痛用两根只剩筋脉和血丝的骨臂硬生生推开了楼彩卿身上的巨石。
“砰！”
巨石滚落在地，余震将楼彩卿身上的碎肉又摇晃下来不少。
“就在下面！快挖！救人！”
等在外面的樱闲在第一时间就带人实施救援，此刻终于挖到了已经坍塌至两百米以下众人所在的房间！
“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
楼彩卿闭上了眼睛。
今天已经是一千年的最后一天，如果还不能回去……
那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找到了！开始抢救！”
数十位身穿淡绿色制服的从上方的缺口中跳下，开始对屋内还活着的几人实施抢救。
见此夏萤放松地吐了一口气，终于失去了意识。
“哎，搞这么大动静。”
一只形如鹰爪皮肤干枯指甲紫灰的手从夏萤骨臂上方隔空抚过，眨眼间血淋淋的骨臂上肌肉疯长，筋脉涌动，竟转瞬交织成一双完好无损的手臂！
夏萤由昏转醒，看见自己手臂后惊诧抬头道：“吴先生？”
“咳咳……”
戴着小圆墨镜的无忘年尴尬地咳了两声，“你现在还能不能用那个什么空间弯曲了？”
“神石已经……”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方才胸口破碎的神石此刻正烨烨生辉。
“……楼总！”
楼彩卿身处各种医疗器械的包裹当中，费力地点点头道：“再晚就来不及了……其他人全部离开！”
心意明了，夏萤合拢双手，与此同时无忘年的手掌也落在了夏萤的肩膀上。
微冷的手掌间，一股比皇后之泪还要精纯但十分平和的力量迅速流入了夏萤的体内，填补了方才损耗过大的缺口，而后极速地冲击着，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夏萤胸口的神石逐渐发出耀眼的光芒，粉色的光亮照亮了整个深陷地下的暗室，在场每一位人的脸都被照成了粉红色。
“折……叠！”
强大的空间波动再一次开启，地内刮起了狂乱的飓风，庭客樱闲面色一变，当即摘掉了戴在左手的黑色手套，向飓风中心抛去。
旋转着的黑色手套在抛物线中越来越大，等到了飓风中心时已成了和一栋楼差不多大的巨型手套。
“嘿嘿！”
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古怪的笑声，只见黑手套正中央咧开一张大嘴，血盆大口一张，原本正在肆虐的飓风就这样被它一口吞入了腹中，随后化成小手套重新飞回了庭客樱闲的手中。
室内再一次安静下来。
“突……破……”
即便有无忘年的帮助，夏萤却还是到了力尽极限的边缘。
区区两个人就想突破宇宙囚笼的束缚，真是笑话！
夏萤双掌还在用力，可七窍却开始流血，眼神也变得涣散，全靠意念支撑着身体。
见状无忘年一边双手为夏萤输送力量，一面仰头大喊一声：“瞎子你死哪去了？我撑不住了啊！”
“大师兄，我来了！”
但听一声有力清喝。
含如玉一身绿天仙洞衣从天而降，左手握一把古旧的铜钱宝剑，右手握一枚串有红线的锋利银麟，落地后一掌拍开无忘年，又一掌按住夏萤的单肩。
夏萤只觉得一股阳光般的暖流进入身体，疗愈着自己的灵魂，胸口的宝石更是愈加灿烂，两手也将弯曲空间的力量开到最大！
“瞎子你再晚点来我们仨都没命了。”
无忘年躺在一旁的地上喘着粗气道，即便是他，在同时修补两个人并传递力量后也有点吃不消了。
“那还不是二师兄你把东西藏太深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含如玉给夏萤输送着力量，却还有余力同无忘年斗嘴。
他额上贴着的金色符箓随着空间波动的不断增强猎猎作响，左手铜钱宝剑倒转直指天际，右手向空中抛出一枚银麟。
银色的麟片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稳稳挡顶在了铜钱宝剑的剑尖之上，而含如玉也撕下了自己额头的符箓。
“雷、动、九、天！”
一模一样的话语从含如玉的口中吐出，但与楼彩卿不同的是，他的雷电是直接从双眼中射出。
金色的雷电烁芒般劈在铜钱剑上，又经由剑身导向顶端的银麟。
银麟在雷芒中极速震颤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嗡鸣，恍若实质般穿透地面激射高空，直至逼近宇宙成为了浩瀚星河中的一点坐标！
朔风激荡，惊雷作响。
夏萤已经看到了宇宙中那个银色的坐标，但以她的力量还是不足以将楼彩卿的空间送过去。
“还……不够！”
“那再加上这个呢。”
拔掉玉石簪，双手摘下头上的青玉芙蓉冠，三千青丝顺势滑落，含如玉恭恭敬敬地将玉冠摆放在了夏萤额顶。
极限弯折产生的波动强烈地摧残着整片空间，然而在玉冠放在夏萤头上的瞬间，一切异变都停止了。
仿佛有一只白嫩的小手缓缓拉住了时间的表盘。
原本激烈动荡的空间风暴凝滞了，周围所有场景消失不见，夏萤仿若一下子置身浩瀚的宇宙当中。
她浮于星空之间，四周黑暗无比，唯一所能见的只有面前的一顶玉冠而已。
她向玉冠轻轻伸手。
原本强大无尽的宇宙边界被她的指尖轻轻一拨，便摧枯拉朽般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耀眼光芒瞬间从缺口中爆发了出来！
“原来另一个世界……真的存在。”
此时楼彩卿也从昏迷中苏醒，忍痛睁开眼看向几人道：
“多谢，我这便去了……”
话音刚落，楼彩卿的身影便立即消失不见，只留下地面上一个人形的凹坑。
“成功了……”
夏萤笑着脱力向后一倒，头上的玉冠失去光泽也掉了下来，一齐被含如玉接了个正着。
无忘年见状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飞奔过去摇醒倒在一旁的金。
“你那个引人回来的标记还能不能给我弄一个？我怕那小子乱来啊！”
“当然可以……”
金后背倚墙，艰难地睁开眼，戴有银色指环的手在无忘年额头轻轻一按，淡淡的光芒就扩散开去。
“太谢谢你了！”
“没关系……我也是楼的朋友。”
金说完又低下头去，可还没等闭上眼睛，夏萤又紧紧抓住他的手微笑问道：“金先生，楼总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感应不到，但我留给他的标记还在。楼应该已经成功去往另一个世界，生命还在。”
金费力地说完又低头闭上了眼睛，急忙赶来的救护人员一拥而上，各种医疗仪器层出不穷。
“那就好……”
夏萤转头向正在救治的人道：“大家抓紧时间抢救，风华学庭的金先生绝不能有事，另外两位前来支援的先生，也务必确保他们的安全。”
而此刻另一边，负责治疗无忘年的救护员却大惊失色。
因为他手下的病人在一秒内完全丧失了生命特征，甚至连脑电波都一块停止了。
“死、死了？”
拿着仪器的救护员傻了。
而夏萤处理完一切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眼睛却一直望向楼彩卿消失的地方——那块破碎的凹坑。
即便是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也要去到那里。
这样，就真的能了却心结吗。
－
人界，东都。
不出意外的，楼彩卿又□□地穿越了。
随手用道法幻出一套衣服穿身，掐指一算，距离自己离开东都已经过去了一千年。
一千年……
“敕令！”
两指抽出一张符箓向空中抛去，眨眼间就化作了一道金色飞剑，脚尖轻点，楼彩卿翻身上剑，毫不犹豫地冲天而去。
东都的百姓只看到一人踩在剑在空中飞行，见者无不惊呼道：“是神仙！快看天上有神仙啦！”
无数人引颈观望，只为瞧见那人的一抹金红身影。
御剑飞行，看万千绿水青山尽在自己脚下，观往来白云日月飞鸟穿梭。
当真是自在快意，洒脱随性。
一座缠绕着翠绿藤蔓的神塔逐渐接近眼前——那正是鹿衔草魂灵所困的地方。
翩然落地，楼彩卿大步走上前去，左手轻轻按在翠绿色的塔身，细碎发丝下的一双丹凤眸猛然抬起——
“以魂换魂，以命抵命，生死退避，万夫莫敌，起！”
金色流光从他的掌心呼啸溢出，奔涌着进入了塔身之内。
“啪！”
阴云遮天，狂风骤起，一道比神塔还要壮观的雷电惊劈下来。
——那是楼彩卿压制已久的修为终于得到解放。
此刻的他竟是早已达到突破的临界，只需挨过了这道天雷，便能飞升成仙，不老永生。
“啪！”
令人畏惧的天雷恶狠狠地劈下，然而楼彩卿只用一只手便将头顶的天雷击了个粉碎。
“哗——”
雷光一触即碎，楼彩卿的身上却浮现出了淡淡金光。
他，成仙了。
“你……你成仙了？！”
只有魂魄的无忘年急匆匆赶过来，刚一到场便见到了这惊人的一幕。
“哎呀大师兄，恭喜恭喜啊！咱们百年来终于有一人成仙啦！师尊祂老人家要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
无忘年眉开眼笑，可刚说了一半便笑不出了。
楼彩卿完全没有去体会成仙后的快乐，就再次将双掌压在了神塔之上。
“此生修为，自废无间，往生轮回，逆天改命，聚！”
接引他的仙鹤在即将碰触他的瞬间化为了飞烟，一切的金色也随之散去。
他不再是仙了。
灵脉在身体里一寸一寸断成碎片，一身仙力也随之化为虚无。
楼彩卿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内心深处轻轻地碎掉了，不声不响，从此再没有一丝生息。
“……你，你！”
在无忘年震惊的目光中，楼彩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缓缓地笑了。
一颗小小的绿色光球，正静静地躺在染血的手心。
终于还是做到了，改创古人秘法，用自己一身修为，换已逝者魂魄重聚。
逆天改命，再修轮回。
“咳。”
楼彩卿张口，鲜红的血液溅落在地上，里面夹杂着一些金色的碎块。
——那是他的金丹。
“你疯了……”
无忘年惊愕当场，许久才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到楼彩卿面前，用力拽住他的领子怒吼道：“金丹碎了！你永远都只能是个废人了！”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大吼，过于用力的手指撕烂了殷红色的领子。
“……废了就废了。”
楼彩卿说这话的时候气若游丝，推开无忘年的手，擦干自己带鲜血的嘴角，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向着远处走去。
渐沉的夕阳中，只留下一个蹒跚的背影。
－
小鹿茶庄。
把在琉璃域发家的办法又用了一遍，东都便开满了鹿衔草名下的茶庄，只是其中一年的收益便足够一人半生吃穿不愁。
清晨，楼彩卿懒洋洋地起床，饭也不吃便跑到木质雕窗边开始浇花。
翠绿色的嫩叶，舒适地向两侧伸展着。
这便是鹿衔草魂魄所凝结的仙草，只需要假以时日，她就能从中复活。
“咚、咚。”
刚浇完花，一阵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楼彩卿放下水壶，睡眼惺忪地走去开门，却见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容。
－
日子一天天过去，鹿衔草很快就复活了。
而楼彩卿离开的时间，也一天天逼近了。
躺在湖边的桃花树下，楼彩卿呆呆地望着天空。
蓝天白云之上，一个巨大的血红色沙漏正在不断计时，而沙漏上方红色的液体已经所剩无几。
那里面装着的是楼彩卿的一滴精血，当沙漏完全流净的时候，他的生命就将走到尽头，而此刻沙漏中的液体最多只能流到今晚。
金的话语再次响在耳畔：“离开自己原有的世界是一项危险的举动。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失去指引的你将会被混乱的空间撕碎。”
“撕碎……”
楼彩卿抬头，拈过一枝桃花挡在眼前，透过粉红色的花瓣去看天空上的沙漏。
深邃的红，像是盛在水晶杯里的酒。
“姓楼的，你在看什么呢？”
鹿衔草的脸突然从粉红色的桃花团后探出来。
白而晶莹的脸上，是一双水灵灵的棕色眼眸。
“当然是看你好看啊，小鹿～”
楼彩卿顺手将桃花插在了她乌黑的发丝上，理所应当换来一顿拳打脚踢。
“别，别打了小鹿，小爷我真错了……”
楼彩卿被鹿衔草揪着耳朵拽了起来。
“晚上就用你的道法给大家表演个纸蝴蝶吧！”
鹿衔草说完开开心心地走了。
“蝴蝶……”
楼彩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无奈一笑。
现在别说是纸蝴蝶了，就是最普通的一个长清决他也放不出来了。
目光扫视着湖边的荷花，楼彩卿忽地又有了一个主意。
既然假的纸蝴蝶弄不了，那就干脆做点真的纸蝴蝶好了，反正小鹿想要的不就是看节目吗。
说干就干，楼彩卿凭着记忆里的东西，用一些金纸银丝和牛筋，当真做出了一扭即飞的纸蝴蝶。
“嘿嘿，这下应该够小鹿看的了吧。”
满心欢喜地将百十来只蝴蝶装入罐中，楼彩卿想了一想，又选出其中最漂亮的一只，在蝶翅上用毛笔涂抹了两个歪七扭八的小字。
－
深蓝色的夜包围了寂寞，也裹藏了暗中的危机。
荧煌区。
26号，深海大楼。
装有橙汁的透明冰杯上覆着一层细密的雾气，一只纤长白嫩手将它拿起，轻轻放在了檀香木的圆桌上。
“哒。”
冰杯与桌面接触，发出沉闷而又清脆的一声响。
“要喝点吗？”
夏萤低头看向蜷缩在椅中的楼彩卿，微笑着问。
今夜她穿了一件荼白色缎面长裙，V字形露背设计漏出的大片肌肤光洁得令人移不开眼，向下一直延伸至腰部，在末端收口处横绣一枝粉色冷胭脂花，成了全身纯白中的唯一点缀。
“……好。”
楼彩卿从沉思中抬头，伸手拿过面前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口。
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冰凉地化开，随着喉部的吞咽涌入胃部，忽地，楼彩卿面上一红，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
一颗坚硬的东西被楼彩卿咳了出来。
他拿开手掌，上面赫然躺着一颗莹白的牙齿。
“……”
楼彩卿试着抬头，面前夏萤的脸忽然变作一团模糊的白，他努力地睁眼想要看清，可转瞬就失去了意识。
－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
26号深海大楼的楼顶，楼彩卿懒洋洋地趴在白色沙滩椅上，赤着上背，旁边两个泡泡机器人正在一本正经地给他按摩。
“泡泡，橙汁。”
他一脸享受地撅起嘴，便有连着冰镇橙汁的透明吸管插·入口中，咕嘟咕嘟喝个不停。
“爽！”
楼彩卿眯着眼睛打了个饱嗝，又软绵绵地趴回了椅上。
大大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
可他旁边的含如玉却不是这番光景了。
一张清瘦白净的脸涨得通红，连额间的金符纸都被映成了淡红色。
他双目紧闭，一脸愠怒，头顶阴云密布，就连从他旁边飞过的泡泡都吓得快要端不稳手里的橙汁了。
“大师兄，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只能活三个月了？”
含如玉情绪激动，声音都高了几分。
楼彩卿慢悠悠抬起脑袋，喝了口橙汁的同时又打了个饱嗝，拉长了声音回答：“知道啊——”
“你失去的不仅仅是成仙的修为，还有金丹破碎带来的折寿！你的身体会很快地衰老，就像你上次掉落牙齿一样，以后你身体只会老得更快，直至彻底死掉……大师兄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含如玉简直快要气急败坏，干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明白啊，所以现在才要好好享受时光嘛～”
楼彩卿大嘴一张，一份刚做好的狮子头就被他整个吞入了口中。
肥而不腻，肉香四溢。
“唔！好吃！”
楼彩卿眼睛一亮，鼓着腮帮子看向了泡泡端来的下一道菜：佛跳墙。
“我吃！啊——”
“别吃了！”
新鲜出炉的佛跳墙被含如玉一把夺去，楼彩卿眼巴巴地望着，却见后者端走盘子拂袖离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之中。
“我不管你了大师兄！”
风中飘来了含如玉的声音。
“我的佛跳墙……”
楼彩卿趴在椅子上伸手作欲哭无泪状，直到含如玉彻底消失不见他才从椅子上爬了起来。
“九十天……其实也够做很多事了。”
－
等夏萤来的时候，楼彩卿还在吃。
秉承着现在不吃以后死了就没机会再吃，楼彩卿胃口大开，将面前一切能吃的东西都吃了个干净。
“吃吃吃！我还要吃！”
一盆孜然毛肚百味鸡下肚，楼彩卿险些快要咽不下去，一旁的夏萤及时地递来橙汁，这才使得楼彩卿没有被噎死。
“嗝——还是橙汁爽啊！”
楼彩卿吃饱喝足，满意地趴回了沙滩椅上。
“为什么喜欢喝橙汁呢。”
夏萤侧头问。
阳光很暖，打在她漂亮的侧脸上。
楼彩卿松开咬着吸管的牙齿，目光望向远处净澈的天空。
“当时很口渴，手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杯橙汁……”
他拿起橙汁又抿了一口，鲜活的汁液通过透明管涌入了他的口中。
“之后我就记住了那种感觉，那种干渴到极致突然见到绿洲的感觉。”
“所以，从此你就喜欢上了橙汁？”
“嗯……可能也不是，只是无论什么时候，总会第一个想到橙汁。”
“那看来以后要多给楼总备一些橙汁了。”
夏萤微笑着。
话音刚落，她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
还没问完，一段语音就通过月神传入了楼彩卿脑中：
『大师兄……快走！唔！』
是含如玉的声音。
他遭到不测了？！
这个念头刚才楼彩卿脑海里闪过，一阵剧烈的晃动就从脚下传来。
楼彩卿一个重心不稳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旁边的夏萤一把扶住了他。
晴朗的天空在一瞬间变暗，楼彩卿几乎看不见自己的手心。
而在此时，一声轰隆巨响从天边传来，几乎要震碎二人的鼓膜，两人一同抬头望去——
只见远处的灰黑色天空之上，炸起了一道橘红色的光波，如末日般的夕阳将整个琉璃域覆盖其下，随后在无数人震惊而又惊恐地目光当中，升腾起了一朵巨大而又壮丽的幽蓝色蘑菇云。
被阴暗笼罩的深海大楼之顶，楼彩卿一手撑地半蹲着抬头，蘑菇云爆炸的余光将他的脸映成了幽蓝色，也将嘴角那抹笑意勾勒得意味深长。
红蓝双色眼球将字幕投射在他的视野内：
【主线任务：已开启】
【任务奖励：未知抽卡】
【奖励介绍：想要打破世界的规则，有时只需一次抽卡】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324章 楼彩卿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