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84、因果四回

　　架子底层放着一个沉甸甸的圆口大碗，质地同样粗糙不堪。

　　小离扶着帷帽蹲下，将布满灰尘与蛛网的大碗拿开，见碗下压着一本薄薄的书，书皮破烂不堪，仿佛被人翻了很多遍，上面还沾着不少污渍却没什么灰尘，小离识的字少，只依稀辨认出上面写的好像是什么符什么箓。

　　此时小男孩掀开布帘，露出了一直躺在床上的人影，鹿衔草见了后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又被灰尘呛得直咳嗽。

　　破板床上堆放着许多杂乱的衣物，一个貌似是枕头的东西上躺着一个脑袋，勉强可以称之为女性的脑袋。

　　稀少而又凌乱的灰白色头发盖住了眼睛，只能看见一张干瘪的皮和颧骨下凹陷的脸蛋。

　　苍老的皮肤像是树皮一样布满褶皱，沟壑纵横，在那些隆起的褶子里夹杂着许许多多的褐色斑点，像是一碗洒落的汤水，溅出的汤斑迸满整张面皮。

　　怎么看也是一个油尽灯枯之人，只有那像破风箱一样还在抽动的胸口表示着她还没有咽气。

　　小男孩探过身子，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那老人的脸，随即转头对几人道：“救救祖母吧，她很痛苦。”

　　楼彩卿正在撩头上的蜘蛛网，听闻此话便举起方才鹿衔草捡到的铜板，问那男孩道：“这偷取别人阳元的铜板，是你们扔在外头的？”

　　鹿衔草夺过铜板道：“救人要紧啦，不要这么斤斤计较嘛。”

　　楼彩卿又抢回铜板捏在手里，“小爷我没计较，问这个就是在救人。小爷我看起来像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嘛？切。”

　　小男孩点点头回答道：“不是偷的，是买的。我们用这铜板给祖母买阳元。”

　　楼彩卿又问道：“这法子你是从哪里学会的？”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道：“是祖母教给我的。”

　　檀儿躲在小男孩身后，黑白分明的眼睛探出来，却向着鹿衔草身后望去，鹿衔草顺着檀儿的目光看去，却见小离捧着破破烂烂的一本书。

　　感受到鹿衔草的目光，小离抬起头来，见鹿衔草在意自己手里的书，便将书本递给鹿衔草。

　　“禁忌符诛邪箓？”

　　鹿衔草接过小离手里的书，惊讶的喊了出来。

　　将手里的书翻开来看去，开头记载的便是“以魂换魂禁忌法”。

　　据书上所言，此法以一人魂飞魄散为代价，换已死之人转世重生。而施法人不仅魂飞魄散，更是残念永坠无间地狱，承受业火之苦，再无轮回，再难做人。

　　“以魂换魂，以命抵命，生死退避，万夫莫敌......”

　　鹿衔草下意识便跟着书上所写念了出来，忽然整个屋子为之一震，鹤翾警觉拔剑，楼彩卿则一下子扑过来捂住鹿衔草的嘴巴，焦急道：“神灵恕罪，神灵恕罪！”

　　接连说了好几句“恕罪”后，楼彩卿方才松开了手道：“小鹿你别什么都瞎念啊！还好你没有灵力，不然可惨了。”

　　鹿衔草却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指着书上的字问道：“这书上写的是真的吗？真的有令死人复活的符咒吗？一次能复活几个人？死了很多年也可以吗？”

　　楼彩卿刚要回答都是骗人的，却见床上躺着的人挣扎着像是要起身，旁边的小男孩连忙将其扶起。

　　“江南，一笑春......”那外表苍老的人缓缓说道，可是声音却跟外表完全不符，像是个挺年轻的妇人。

　　鹤翾闻言看向老妇人道：“你也知道江南一笑春？”

　　老妇人苍老的脸上满是褶子，她扯起这些褶子笑了笑，看了眼鹤翾腰间的玉牌道：“我当然知道江南一笑春，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几位是受声色乐坊钱坊主之托，前去寻找江南一笑春的。”

　　鹤翾不置可否，“你知道江南一笑春在哪里？”

　　老妇人说着对小男孩招手道：“沉儿，帮祖母给客人沏壶热茶来。”

　　沉儿点点头，拉着檀儿的手转头去了里屋。

　　老妇人见两个孩子走了，便神色一冷道：“我自是知道江南一笑春在哪里，我亲眼看着那个傀儡师抢走了一笑春，又逃到了哪里去。”

　　鹿衔草赶忙道：“他带着一笑春逃去哪里了？”

　　老妇人抬着眼皮看了眼鹿衔草，道：“这正是我要说的。我想说各位，如果你们还有一点良知，就不要帮钱坊主找江南一笑春。”

　　楼彩卿问道：“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也想要江南一笑春，那好说，只要钱到位，小爷我......”

　　鹿衔草及时打断了楼彩卿的连篇废话。

　　老妇人低低的笑了几声，“我自然是想要江南一笑春的，可是正如诸位所见，我已经是个没几天活头的老人了。”

　　听见此话，楼彩卿推开鹿衔草的手，点点头道：“不错，我感觉得到，她身上的阳元曾经过度损耗过，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损耗阳元，她现在应该是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鹿衔草看了看那老妇人深陷的眼窝，还有颈子上松弛的皮，怎么也无法想象出她其实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

　　老妇人见鹿衔草目光疑惑，哼哼一笑道：“的确如此，我今日这幅样子正是拜钱坊主所赐。”

　　鹿衔草疑惑道：“钱坊主？我只记得钱坊主说他曾经在一所破庙上，抢走了两个小孩的气运......莫非你就是当初那个妇人？”

　　老妇人深深的叹了了口气，道：“那日我两个可怜孩子的气运被夺，我又正值虚弱，无力反抗。可那两人竟然一不做二不休，不仅夺去了两个孩子的气运，还要将我置之死地！好在苍天有眼，他们要对我下毒手时，正好倒了佛像，那破庙原本就是年久失修，经由这佛像一砸，便当即塌了一半，我因得借此机会带着孩子跑了出来。只是两个孩子被人夺了气运，时日无多，我便将自己的阳元分与这两个苦命的孩子......”

　　讲到这里老妇人猛烈的咳嗽了两声，两片胸肺好像布满尘埃的风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屋子里是冰冷的，没有烧炉也没有点灯，只是在这里站了一小会便觉得浑身发冷。

　　“哎——”老妇人长叹一声，这时檀儿和沉儿也回来了，两个人端着热茶送到了鹿衔草几人身前。

　　鹿衔草接过粗糙但刷洗得干净的碗，摸了摸檀儿的头，却被檀儿飞速的逃开了，只在沉儿身后露出一双大眼睛，好奇又怕生地看着鹿衔草。

　　鹤翾冷然道：“你既已无多时日，还要这江南一笑春如何？难道这神药果真有逆寿转阳之效？”

　　老妇人拍了拍沉儿的头，沉儿抬起头叫道：“祖母，我想要祖母好好的。”

　　听见此话，老妇人苦涩的笑了笑，明明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却只得以祖母相称，其中心酸滋味，又有谁知呢。

　　爱怜地拍了拍檀儿的肩膀，老妇人道：“我是不需要那神药了，可是檀儿这孩子可怜，被夺走了气运就成了个哑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只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听见这孩子叫我一声......”

　　鹿衔草心下一惊，看了看旁边躲在沉儿身后的檀儿，仔细想来果然从进门开始就未听见她说一句话。

　　又见檀儿那双满是好奇的眼睛，鹿衔草心里不由得难受起来，刚一出生就被人夺去了气运，更是从此成了哑巴，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因失去阳元时日无多，面临着即将称为孤儿的命运。可是罪魁祸首钱坊主和他的兄弟，却那样逍遥自在的过着土皇帝一样的生活。回想了下钱坊主左拥右抱莺莺燕燕的样子，鹿衔草便直觉得反胃。

　　忍住心下作呕的感觉，鹿衔草两步走上前去，握住老妇人的手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江南一笑春拿回来的！”

　　老妇人勉强收了收眼泪，又道：“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倘若真的将江南一笑春带来了，我自然有重礼相谢，而且是你们绝对在别处得不到的好礼。至于那傀儡师抢走神药后去了何处，我亲眼所见他向着墨家山庄逃了，估计是要将神药交给那墨老先生。事不宜迟你们赶快出发吧，晚了恐怕就拿不到药了。”

　　鹿衔草用力点点头，手中只觉得握住了一双苍老的树皮，厚厚的老茧将鹿衔草的手刮得生疼。

　　从破烂的茅草屋里出来，老妇人带着两个小孩在后面相送。

　　楼彩卿好不容易钻出门来，又回头对老妇人道：“那个铜板......”

　　老妇人手扶着门框站着，旁边是两个才到腰的孩子。她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对楼彩卿道：“放心吧，我已看开生死，断然不会再去偷取他人的阳元。”

　　楼彩卿挠了挠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小爷我再借你一些阳元......”

　　老妇人一笑，道：“阳元此物珍贵异常，岂是说借就借，况且我命已至，再多的阳元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不过你这人倒是宅心仁厚，不多见了。这本《禁忌符诛邪箓》，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给你，也算是一件小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