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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人言是牡丹,佛说是花箭。
      射人入骨髓,死而不知怨。
      ——(唐)寒山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悦兰芳都无疑是美丽的。
      经天子自己也生得很漂亮,可是如果说起美,他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悦兰芳。美丽的人,往往能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好处,比如千岁兰的那一剑,直刺悦兰芳的前额,雪肤绽红,便是圣人也下不了手,更何况是心肠本就软若棉絮的女子。

      不过像悦兰芳这样美到过分的地步,其实也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经天子曾对悦兰芳说,美丽的错误就在于不知道它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说这句话的时候,悦兰芳正躺倒在桌上。
      他目光有些茫然,似乎看着经天子,又似乎没有看着他。
      雾一样的眼神。
      经天子牵起他的手把玩。
      那无疑是一只属于男人的手。指节颀长,抚弄起来也不若女子柔软,但却还是美的。白皙的掌心,修长的手指,经天子把自己的手贴上去,与他五指纠缠,然后是手臂相贴,进而是整个身体。
      他搂住了悦兰芳的腰身,却不是占有,而是近距离的欣赏着他的身体。
      这就是他赞美悦兰芳的最大的原因。
      好看的脸孔人人可见,江湖人都知悦兰芳是翩翩公子。
      却极少有人见到他除下衣物后的样子。
      经天子见过。
      也许千岁兰也见过。
      这样欣赏悦兰芳的时候,经天子就常常想,这两人在欢好的时候千岁兰是怎样的神情。被这样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看着这样的容颜,接触着这样的皮肤,紧贴着这样的温度呻吟,是愉悦多一点,还是自卑多一点?
      经天子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悦兰芳把自己的腿从他手中抽出来,缓缓的在桌子上坐起来,道:“今天就到这儿了?”
      经天子还是笑着:“大哥似乎不满意?”
      悦兰芳暼他一眼:“你还能怎样?”
      经天子顿时变色。
      两人□□着身体,很容易便能看出经天子的残缺。
      悦兰芳拍拍他的肩,自己穿好衣服走出去,头发也没束,红色的长发垂在缎子上。

      经天子大约是在十三岁那年生的怪病,三天三夜高烧不退,救回了一条命后就被诊为从此不能人道。经天子是嫡子,原本家学武功都该由他继承,汗青编自然也应是囊中之物,谁知一切都在一场大病后变了模样。
      谁说只有女子不能生育是七出大罪?
      经天子从此失宠于父亲。
      本来是正室地位尊贵的母亲,如今却夜夜抱着自己哭泣,从云端跌入泥泞的少年自那时起便发誓要夺回自己的一切。
      可是真正夺回的时候,却发觉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权势和地位。
      悦兰芳自此常入梦来。
      那的确曾是少年时代的一场梦,逆伦而禁忌的梦境。

      还记得那天是刚过了十三岁生日,有专人指点少主男人和女人的不同。面对女子裸体图画的他,第一次发觉还有异于自己身体构造的另一种人。
      于是经天子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那样艳色逼人的一张面容下,似乎怎么都应该配合图中这更显得好看的身体。
      当晚,他拦住了自己庶出的哥哥,强迫他脱去了所有的衣物。
      惊鸿一瞥。
      再不能忘怀。
      之后紧接的就是那场大病的到来。
      经天子没有机会去尝试作为一个男人的欢愉,也再不愿用这样的身体去面对女人。
      于是,他很自然的想到了悦兰芳。
      那样美丽的亲生兄长,也是第一次让他知道何为冲动的人。
      第一次,也该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所以无法忘却。

      经天子把悦兰芳看得很牢,除了睡觉和控制汗青编,两人几乎都在一起。
      如此,经天子也发现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悦兰芳的小习惯。好像他从来不吃动物的内脏,口味十分清淡,爱花茶不爱绿茶,睡觉的床铺一定要十分柔软等等。
      养尊处优的汗青编御主啊。
      于是经天子吩咐下去:早上猪肝中午腰花晚上肺片,饭菜一定要辛辣,粗糙的茶叶末,砍几块硬栎木直接作床……
      悦兰芳用餐的姿势一向十分优雅。
      唇齿微动,白净的手指捏着乌木筷子。
      他扫一眼经天子为他“特别”准备的食物,一身不吭依旧优雅的吃下去,间或喝一口冷茶。
      晚上经天子听见悦兰芳在隔壁房间呕吐的声音。
      之后就是呼吸均匀,似乎是香甜的睡着了。
      经天子却睡不着。
      其实原本兄弟二人曾经有过一段情谊甚笃的日子。
      悦兰芳的母亲早亡,父亲有也等于没有,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长大,童年的玩伴只有这个弟弟。那时候两人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都做过,捏泥巴、打水仗、偷偷去河里游泳、砸碎古董花瓶,甚至戏弄夫子……只是两人一起做的“好事”,被惩罚的却大多是哥哥,久而久之,悦兰芳就比经天子乖很多,两人自然也再玩不到一处。
      那样贴近的岁月,似乎连那人发肤之间的香味也清晰可闻。
      又似乎是记错了,还是泥里打滚的小孩,哪里有什么香味?就是现在,那人身上也从来没有什么传说中的兰花清香。
      世人都是道听涂说,有谁能像自己一样是真的仔仔细细的闻过?
      经天子更睡不着了。
      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委屈自己,他直接进了悦兰芳的房间。
      那房间的门是不许锁的。

      悦兰芳的背硌得很痛。
      即使不是真的做什么,这样的姿势也很辛苦。
      悦兰芳看着绣工精致的床帐想:小经换硬板床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很遭罪?
      不过他马上又想到:反正桌子都用过那么多次了。
      没有着力点的感觉十分难受,悦兰芳只好伸手搂住经天子的脖子。
      肌肤相贴,两人俱是一愣。
      经天子突然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那些饭菜……很难吃么?”
      悦兰芳看他一眼,模棱两可的答:“还好。”
      经天子一愣,又问:“床……睡得着么?”
      悦兰芳道:“小时候也睡过,还算习惯。”说着便开始自己整理衣物。
      经天子看他着衣却没有马上离开。
      眼前的人,一旦衣衫上身,便又是一袭尊贵儒雅。
      经天子似有些恍惚,突然问道:“为什么不反抗?”
      悦兰芳穿衣的动作一顿,想了想,他道:“顺着你安全些。你以前就是这样,一旦不称心便要发疯。”
      闻言,经天子似有一股闷气堵在胸口。
      “这可是逆伦,”他也快要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是汗青编御主,怎么为了自己性命……”
      话还没说完,悦兰芳就笑了,“现在你才是御主吧。”笑容蓦地一收,“只要能活下去,就是要给人跪下磕头也算不了什么。不过小经你自然不会这样。”
      “谁我不能?你可以我自然也……可以。”经天子脱口而出,说到后面语声却不那么肯定。
      悦兰芳了然的笑笑,他摸了摸经天子略为丰润的脸蛋:“小经,别勉强自己。”
      第二天,悦兰芳不见了人影。
      不久后,汗青编第二次易主,经天子惜败于兄长之手。

      那之后的一段不短的日子里,经天子都没有见过悦兰芳,只是江湖上关于他的消息不断传来。先是人人景仰的汗青编真主,之后又顺利的被正道接纳,名列四公子之一,可也就是几天的工夫,他却突然成了中原的叛徒,不但杀了自己的好朋友,在武林中更是成了过街老鼠,变作秦假仙口中的奸臣兰。
      许多人谈起悦兰芳都摇摇头,满脸惋惜。
      只有经天子毫不惊讶。
      悦兰芳太想活下去了,他对生的渴望和对危机的敏感都大大超出常人。总是能早其他人一步察觉武林未来的走势,进而投靠,可也就是早走的这一小步,让他显得格外懦弱,为人不齿。
      经天子看着悦兰芳在江湖中沉浮,未推一把也未拉一把。
      直到千岁兰的再次出现。
      千岁兰,现在已经叫做忘千岁,记忆中,那应该是悦兰芳第一个动心的女人。经天子对忘千岁的记忆很模糊,不过仅存的印象中,往往会把她和另一个女人的影像重迭起来,那个人就是悦兰芳早亡的母亲。
      忘千岁并不是一个美貌的女子。
      更甚者,她一点都不了解悦兰芳。
      经天子见过她和悦兰芳相处的情景,那情况实在令他讶异。他看到的是一个笑得十分温柔、动作万般体贴的男人。那场窥视中,从头至尾,悦兰芳都是一副准爸爸的模样,搀扶着妻子的手势小心翼翼。
      经天子一眼便看出那眼神不是作假。
      而忘千岁爱的也正是这样的兰公子。
      如果让她知道兄长另外的形貌,她会如何呢?
      她确定她爱的真的是悦兰芳?
      那人是太会为自己打算的人,对周围事物的算计已经到了不自觉的地步。他对这女子应是真心的,但悦兰芳的真心又值几个钱?终有一天他会忍不住。
      忘千岁啊忘千岁,那时……你会被如何对待呢?
      经天子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期待。
      一切都发生的很自然。
      几个月后,忘千岁的一尸两命,权妃的庇护解除不了悦兰芳的恐惧。再一次的江湖逃亡中,他重新落到了经天子手中。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夜间的山路加倍的难走,稍不留意便摔倒在泥泞里。
      悦兰芳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双明黄色的靴子,鞋面上用黑色的丝线绣着一支兰花,绣工精美、纤尘不染。泥地上那鞋帮白得刺眼。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今日来,我只问你一件事。”
      “我十三岁那场病,是谁下的毒?”
      雨势陡然大起来。
      天上轰轰隆隆传来雷声,墨黑的夜幕闪着龟裂的痕迹。
      悦兰芳把手插进泥里,撑住身体勉强站起来,他面上又成了一片茫然,却十分清晰的道:“那是西域的一种密药,名叫折兰手,小孩子误食了是要绝后的。”
      空中一个炸雷击过。
      经天子面无表情:“今天你倒是有什么说什么。”
      “小经你不会明白。”
      经天子没说话。
      悦兰芳笑起来,“你是嫡子,一旦成年,为避免兄弟夺权其他人就必须死,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不必再担惊受怕。有人做起来很简单的事情,有的人却要花去千万倍的努力也不可能达成,小经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我不明白?”经天子也笑了,“亲自下手让我体会这句话含义的人对我这样说,悦兰芳,你真是好……真是好极了。”
      悦兰芳一惊。
      忽明忽暗的光线在经天子的面孔上投下诡魅的阴影。
      悦兰芳轻叹一声,“小经,你的皮肤变得细嫩了。”
      “哦?”经天子的声音忽地转为女子般轻细婉转,“你看出来了?”
      “是那日你夺走的《阴阳双册》?”
      经天子嘴角有暧昧的弧度,“都是托了兄长的福。”
      “是我害了你,”悦兰芳垂下眼睑,“但我也是迫不得已,难道人不该为自己的打算?世人都说我薄情负义,又有谁知道他们曾怎样逼迫我?”
      经天子点头:“不错,你怎么都不会有错。”
      “你不信也无妨,”昏暗的视线中看不清悦兰芳脸色,“我一直把你当最亲的弟弟看待。”
      经天子沉默。
      这世上有一种人,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会忍不住要去相信他。即使知道这也许又是一次欺骗,却还是会想,也许这次他说的是真心话。
      良久,经天子道:“我信。”他又问,“愿同我一起回去么?”
      听着他时而娇柔时而低沉的声音,悦兰芳苦笑,“以前没有我更好,今后你也再不需要了。”
      他略微踉跄的与经天子错身而过。
      经天子并未动作,许久后,他朝一直潜伏在暗中的黑影说道,“去通知幽幽策悦兰芳厉害的方向。”

      想要轻信的,也许是美丽的形貌,也许是其他的什么。
      不过这也都无所谓了。
      是夜,江湖中再没有了悦兰芳。
      是年,经天子死于定风愁墓前。
      堪折玉兰,花分两朵,并蒂鲜妍,终一处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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