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梅》小象消火栓

27、毒药

　　酒会开在下午三点，但等大部分人正式到场，已经是晚上七点，同时也是辉腾控股的年会之一的举办地点。

　　偌大的宴会场里，不少名流模样的人穿着礼服比肩接踵互相攀谈，大家都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对餐桌上摆盘讲究的鹅肝油松露酱不屑一顾，一旁的高级洋酒却被拿空了。

　　毕竟是国内最大的投资集团举办的聚会，来往的人赫赫有名，不少大佬身边跟着频繁在影视剧里露脸的女艺人，她们来去穿梭漂亮如同天仙，程撤只是懒懒的靠在餐桌一侧，冷眼看着热闹的一幕幕，但，他却只能感到无聊和深深乏味。

　　这种生活已经足足持续了近一周，就算是神仙，现在任何一道山珍海味放到他眼前也能只是厌烦。

　　寥寥点烟，回头，却看到不远处一个清丽身影，与场内的肥腻毫不相干。程撤忍不住轻轻用舌头舔牙膛，眼神跟着那双纤细白嫩的胳膊走，像一柄锚。

　　女生穿着样式很简单的青灰色裙子，但若仔细一看其布料材质，就会知道价格不菲。她，漂亮的像条美人鱼，又清瘦，眼神透着理性的阴沉书卷气。

　　程撤瞳仁滚动，这的确是那个温柔聪明的女孩子，和其他人浮夸赘余的气质完全不同，总是能让他眼前一亮。

　　“你来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他立刻走过去，“我可以提前找人去接你。”

　　郁每立在帅气的男生面前，轻轻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很难得的把头发盘成髻，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

　　她听到自己淡淡地说，“不用麻烦，我正好从图书馆那里过来。”

　　程撤回神想了一下，附近的确有一家不算小的图书馆，她没骗他。他看着女生的打扮，又温柔道，“你的裙子很合身，非常漂亮。”

　　郁每拽了拽裙角，其实它并不是特别适合自己，腰线处有些冗余，而且整体有些过短了。

　　她没说话，但注意到他的双眼下方有青黑的颜色，看上去的确透着疲惫的神色。

　　程撤眨眨眼，最近的确挺忙，各种事情纷至沓来，因为他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的富二代，身份特殊，又是程家最小的儿子，而且是个恶俗剧情诞生的私生子，也父亲婚后出轨同初恋强行生下的遗腹子。

　　这地位之尴尬，因此，他在一些事情上必须使用不得已的手段，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但这些都不能将其公之于众。

　　郁每看到旁边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上码好了整齐的冷餐盘，它们上面精致的放着小份蛋糕，那是她过去最爱的东西，“所以，今天你叫我来又是为什么。”

　　“没别的意思，让你认识一下我的朋友。”程撤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还有，就是担心你太无聊。”

　　郁每没追问，眼神飘忽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观察着女生的表情，觉察出不对劲，“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么。”

　　郁每无言的把头转向一边，自己真的脸上写满了秘密，肤浅的如同一张手纸么。

　　“别多想。”她扔下一句话，准备伸手去拿起一块绿茶蜂蜜蛋糕，纤细的胳膊却被拉住。

　　“既然没有不开心，”程撤垂眸，露出挺灿烂的笑容：“那就带你去见见我的朋友们。”

　　除开成年人的社交圈，富家子弟们的私下聚会玩的很花，摆到台面上，所有人都被迫装矜持，呈现出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和懈怠的无聊。

　　因此，一个新鲜血液很受欢迎，尤其是主角特殊的场合。

　　郁每对于人群与社交的抗拒写在了每个小动作上，她磕磕绊绊的被拽到充斥着俊男靓女的人群里，被迫接受一束束目光的审视。

　　“女朋友？”一个穿着紧腰窄裙的长发女生好奇的问，发尾垂在胸前遮挡住若隐若现的沟。又转过视线望着她，“你好呀。”

　　“真少见，程少居然带着女孩子来了哦。”也有人调笑。

　　程撤不置可否，牵着郁每的手没松开，只是扬了扬眉，端起一旁的酒杯随意的喝了一口。

　　有人认出了她，“噢，我知道你，是不是那个拿了竞赛金奖的女生？我在新闻上看到过你的照片，印象很深刻。”

　　郁每感到意外，在她印象里搞比赛是一个关注度很小的事情，甚至可以很时髦的类比成什么地下说唱，基本远离大众视线，毕竟搞学术不是搞艺术，抛头露面少之甚少，富家子弟中居然还有了解这些的，真是奇特。

　　但除了程撤，她讽刺的想。他聪明又得体，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想到这里，她那股隐隐地愤怒又要冲上喉咙，但所幸她忍住了。

　　“厉害呀，学霸。”一个穿灰西装的男生夸赞道，“我在Stanford读的也是物理学，希望以后能成为同行。”

　　郁每很勉强的挤出露出一个笑容，虽然场地宽阔，她却有种缺氧的感觉，一阵阵晕眩感像虫一样爬上脑髓。

　　在众人其乐融融之时，不远处走来一个身影。
　　高挑的女孩黑发绕肩，一条银灰色的裙子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光，是张扬的美。

　　鲍宁莉很自然的加入了谈话，她高贵的巡视一圈，“聊什么呢？”

　　长发女生见到来人，热情的介绍，“Joyce快来看，这位是程哥女朋友，保送Q大的学霸噢。”

　　鲍宁莉眼神缩了一下，眼神在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孩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她再次把眼睛望向旁边的程撤，直接忽略方才的称呼：“这——你同学？”

　　程撤浅抽了一口烟，略略注意到女生脸上的愠怒，扯出一个迷人的笑，“哦，你今天怎么来了。”

　　一时间，鲍宁莉似乎在竭力压抑什么，仿佛有一种被欺骗感，半晌才嘟囔着开玩笑道，“这，不是之前里答应一起单身到白头的么，这又是杀出什么程咬金呀。”

　　旁边女生坏笑道，“你傻呀，你弟程公子可是钻石单身汉，谁和你这老姐姐单身白头呀哈哈哈！”

　　说罢，还搂了一下郁每的胳膊，再次惊叹道，“呀，你真瘦，还不到90斤吧，你有多高？”

　　郁每皱了一下眉，对于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感到不适。

　　程撤咬着烟，一只手有力的再次把人悄无声息的拉到自己身边，“欣欣，你能别打听那么多么。”

　　“哎呦喂，你查人家户口似的，程哥肯定不乐意。”

　　“就是，查人女朋友户口不就是查程哥家户口吗，多冒昧呢！”

　　伴随着新一轮的拙劣玩笑，大家妥帖又自然的把尴尬化解掉，对于这帮纨绔来说最擅长的莫过于这样半是恶趣味的社交场合。

　　不知过去多久，铛铛铃响，场内所有人随即落座，这声代表着重要人物的出现，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鲍宁莉却仍旧不太舒服，这是怎么回事，昨天还单身的弟弟，今天就找来一个替代品，这是为了糊弄自己吗？

　　她的眼神在不远处的郁每身上上下扫视一遍，自己一点都不认识这个女生，对方也看上去不像自己这圈子的。他们这类人都是三世祖，身上带着一种惊人的傲气和冷漠，而程撤跟他们都不一样，他更多的是疏离，这个人内心的想法模糊不清，像是一团灰色。

　　而眼前的女生，除了有一种肉眼可见的寒酸之外，也带着一种隐约的灰色，结论是仍旧让人不舒服。

　　但鲍宁莉却不敢在众人面前明说，又把矛头指向他处，悄声嘟囔，“保送算什么，咱哥儿几个想去什么学校不都能直接去了，啧。”

　　但无人理会她，大家都开始屏息等待辉腾的新任CTO，兼程家长子的发言。

　　高挑俊逸的男人从一侧上台，神情里带着一丝唯技术论的冷漠，顿时就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程笙今年刚从国外留学镀金归来，在一流高校就读CS方向的PhD，是实打实的精英人才，回国空降担任二当家，主管通信分部，也算半门当户对。

　　郁每瞥向男人，不免发觉程撤与他哥的五官有几分相似，只是前者在此基础上多了一丝精致，却少了一份棱角。

　　灰西装男生介绍的冠冕堂皇，程家大哥是自己从小的偶像，现在辉腾作为国内科技市场大头，他的回国肯定能给我国技术在海外带来强有力的竞争力。

　　旁边的人同样是铁粉，聊起辉腾近几年的历程，和今年上市的天线技术，两个穿着光鲜的超级富二代讨论起科技新闻，同普通男生一样兴高采烈。

　　郁每对此毫无兴趣，但又不得不表现出略微有想法的态度，否则，她的另一件事情就可能会露馅。

　　她表面上坐的端正，其实另一只手的手指正微微颤抖，快速把纸袋里的粉末飞快的倒进斟满洋酒的高脚杯中，再把废弃的纸袋塞回外衣的兜中。

　　程笙开始缓慢的演讲，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正公布一条将要爆炸科技市场的新闻：超导量子芯片专利即将被辉腾掌握，这项新技术领先全球，是我国量子产业的百年计划的重要一步……

　　几个男生听闻这条消息开始压抑着声音尖叫，仿佛听闻偶像出现的追星小女生。

　　郁每却在脑中复述：与抗惊厥药合用，可增加心肌抑制作用，产生心脏停搏。此外二者合用，中枢神经系统不良反应也增加。曾有报道用本品静注再加以戊巴比妥静注时，可产生窒息致死……

　　同时，一种奇妙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无法自控的演奏起来，是由那天教堂里的唱诗班的合声组成，在她脑子里混乱的演奏着。

　　一侧的鲍宁莉仍旧闷闷不乐，程笙说的很无趣，她也对这个冷冰冰的男人提不起兴趣。

　　此刻她转头，看到动作僵硬的郁每，那个自己英俊表弟所谓的‘女朋友’，却突然发现一丝不对劲的端倪，于是她瞪大双眼，不顾旁边人惊诧的眼神猛的站了起来。

　　灰西装男生打断中断聊天，扭头跟自己冷落了许久的郁每讲话：“那个，你对这个有什么看法？物理学最近也在量子纠缠上有了重大发现——”

　　郁每试图开口，随即四周传来雷鸣般的鼓掌声，男生的声音被完全盖住，接着，她看到鲍宁莉气势汹汹的走过来，自己的肩膀却被拍了下。

　　她扭过头，看到程撤手里正端着自己的高脚杯，一口若无其事的悉数喝下杯中液体，然后凝望着她笑着问，“你怎么了？”

　　郁每的脸色，在鲍宁莉冲过来抢过杯子时变得煞白，但好在这小小的插曲没有引起三人以外的注意力，毕竟年轻人搞出什么奇怪花样都是情有可原。

　　她以为自己提前被发现，去质问他：“当时，你到底有没有参加竞赛初试？”

　　却因为太紧张而口舌打结，模样变得毫无威胁性。

　　程撤眼神微微收缩，他捏着杯子，骨节微微发白，而下一秒，眼底已经是了然的模样，从清澈变为阴沉的深邃，只需要一个瞬间。

　　他大概终于发现，那双怯懦的眼睛里终于拨云见日一般透出了杀意，而这条美人鱼，其实是鲛人幻化变来，她正缓缓张开獠牙，打算给自己个了结。

　　在这混乱中，郁每被鲍宁莉狠狠的从座位上拽起来，飘逸的裙摆在空气中划过，她的耳边里却不停的回响着昨天宋瓷的那句话：

　　程撤，根本没有什么舅舅，那天死的，其实是我们的母亲。

　　然后这一切，又被一浪更高的鼓掌声掩盖了，像一部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