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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

      头好痛。

      还是很痛。

      莱伊蹙起眉毛,闭着眼睛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已经有微弱的光芒透进了眼睑,伴随着清晨的鸟叫声。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心烦。

      主要还是因为头痛。昨晚烧到了快40°,主要是因为伤口恶化发炎。38°那会儿,脑袋里简直像是坠了一包沙袋,只要有一丁点动作,就会哐哐撞击头骨,热意饱胀到快要冲破额头。他烧得心烦意乱,连波本也破例特来守着他的惨相。大约看他实在可怜,亦或者是故意表露一种优越感,那金发的混蛋自作主张照顾他了一晚上,额头换了几次湿巾,甚至还用酒精进行物理降温。

      莱伊隐约记得大概一点多,是体温最高的时候。他热得踹开被子,还想要脱掉T恤。波本没有和他废话,干脆利落反绑住他的手腕。他是在难受得紧,头疼到不欲与其争执,只好忍了下来。于是波本得寸进尺,用一双冰凉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故意的,然后给他喂水。

      很粗暴的喂水。就是拿着矿泉水瓶往嘴里灌。莱伊差点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强行憋住,然后小心翼翼咳了几嗓子,仍然震得脑壳生疼。

      「真难得啊,」他隐约记得波本说了这么几乎话,「像你这种男人也会有这种时候啊。」

      大概是对方语气过于薄凉,他烧得糊涂的脑子居然还运行了一会儿,想说与其在这里落井下石你不如赶紧滚,但是他太困了,连白眼都懒得给。波本哼笑一声,然后重新换了头上的湿布。他的手很冰,湿布是用冰水换洗的。莱伊入睡前的最后一秒,还在想波本这人就算再怎么讨厌自己,该细致的地方仍然惊人的细致。这是一种很厉害的品质:一个人能够压抑住内心的好恶,已然履行自己的职责。真可怕,如果与这家伙为敌——

      如果与波本为敌的话,那一定会,非常之棘手。

      如果他察觉到了莱伊的身份……或者嗅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一觉就睡到了现在。

      他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作为赤井秀一的那部分,其实是有点起床气的。莱伊手搭在眼睛上,暂且挡住清晨的阳光。思维和意识也慢慢运作,莱伊未免有些后知后觉的悔意。昨天烧得糊涂,因为身边有人守着,所以居然睡得那么心安理得,甚至完全没再操心自己后半夜会不会又烧起来,也没操心自己万一烧脱水了怎么办。他十五岁就离家独自一人生活,本来对照顾自己就很有经验。

      ……是因为昨晚有人守在身边吗?忧患意识几乎就没有在他脑子里拉响警报。

      赤井秀一只得将其归因为波本的确还算是个可靠的伙伴。同时也有了些危机感,针对自己警惕性出现波动的问题。毕竟他这种卧底身份,可不兴活得太舒服。

      他翻了一个身,准备起床。

      …………不对。

      味道不对。

      这不是他卧室的味道。他不会用留香太重的洗涤剂,留下的把柄太多了。翻身的时候,床褥散出柠檬皂香——不是莱伊的味道,甚至没有那股子血腥气和酒精消毒液的气息。

      莱伊猛地睁开了眼睛,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卧室拉着窗帘,光线略微昏暗。尽管这样也能看清房间全貌。这里不是他的房间。

      莱伊心生警觉,悄无声息翻下床,仔细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莫非是昨天波本趁他熟睡把他连夜绑架了?或者联系仇家出卖了莱伊?不至于吧,他对自己的厌恶应该还没有这么大能量。更何况——

      莱伊顿了顿,确信这里就是一间普通的卧室。

      双人床,床单是浅蓝色的,味道很清新,大概是刚刚换洗没多久,甚至还被太阳晒过。被子不是棉被,而是更舒适也更贵的蚕丝被。床头柜大咧咧放着他的手机,屏幕显示充电100%。还有一杯水,一版药,一包抽纸,一面镜子。他扯了一张,垫在手上,拿起铝板看了看药物说明,是感冒药。他没有贸然去动手机,而是继续打量房间四角。

      肉眼可见的部分,是没有监控的。但是不排除针孔摄像头。墙壁很干净,没有挂壁画或者相片。除了床之外,就是一面衣柜。他轻轻拉开衣柜,里面是男性的衣服。有着和被褥一样的香味,应该是用了同样的洗涤剂。莱伊的目光一顿,有些疑惑地发现衣柜中服饰的尺寸并不太一样。他伸手翻弄一下,又有些不确定了。毕竟只有上衣是挂起来的,而裤子被仔细收纳叠放在一起,看不出尺码。有几件浅色的西装。西装一般都是合身剪裁的,莱伊目测衣服的主人身高大概在180cm上下。

      还在衣架上看到了针织帽。黑色的,和他常戴的一样。

      “……”他皱起眉,心中疑惑更甚。关上柜门,轻手轻脚到床边,掀开窗帘一角,用镜子的反射透过缝隙向外看。

      出乎他意料,外面并不是什么荒地。这间这间房是平层,窗户也没有落锁,他可以随意翻出去。外面是早上的接道,有个老太太在遛狗,几个带着黄帽的小孩子蹦蹦跳跳走过。

      一片安静祥和。莱伊可以判断出,他所处的地方,必然是一个治安良好的街区。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然后将目光投降卧室房门。

      “吱呀”一声,他打开房门,掩着身形,走了出去。

      客厅光线明亮。莱伊再次确信这是一间普通住房。从卧室出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开放式厨房,非常干净,台面是白色的大理石,上面摆着一套餐具。莱伊目光左移,看到了橱柜。

      ……不,应该是酒柜。

      他轻轻“啧”了一声。赤井秀一曾经设想过自己退休过后的日常生活,在他的预想中,他一定会在家里装上酒柜。不用很华丽,但一定要有,最好是深棕色的橡木。类似于美国南方的酒馆,最好再配一个吊灯。玻璃杯和高脚杯挂上一串,波本酒摆一排,苏格兰威士忌摆一排,没事可以在小吧台上调杯酒,自饮自酌。

      ……等下,旁边还真的有个家庭酒吧?这间房子的主人还真会享受啊(顺便品味还不错,他还看到了瓶克拉根摩尔17年,他一直很想收藏这款酒)。

      但很快这些想法都被他抛诸脑后,因为他在陌生的房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波本。

      波本蜷缩在沙发上,睡得很沉。身上盖着一件浅色的西装外套,虽然室内开着暖气,但大概还是有点冷吧。这人弓起背,双臂环抱着自己,像一只睡着的虾米。头发也蹭得乱糟糟的。

      莱伊心下稍定。既然波本在这里,那意味着这里起码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否者波本也不会睡得如此毫无防备。他走了过去,准备叫醒对方,询问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陌生的房间。走到沙发前低下头,却看到对方脖子上还挂着一张工作证ID卡。

      这人是出任务去了吗?莱伊想。他们俩最近是搭档,难道波本还有什么隐瞒的事情没有对他说?他来了兴趣,伸出食指勾住颈绳,将证件卡从波本身下抽了出来。对方发出了一声模糊的鼻音,而莱伊却被所看到的东西钉在原地:

      朝日影。

      日本公安:警视正 降谷零

      操。

      他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这家伙的任务难道是跑去日本公安卧底了?那睡得这么毫无防备还真是心大啊——

      波本好像被他的动作扰到,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莱伊勾住工作证的手就垂在他脸庞,波本蹭了蹭他的左手,声音是还没睡醒的沙哑:

      “……赤井,你醒了?”

      而被喊出真名的莱伊浑身僵硬,瞳孔也收缩了起来。他嘴唇开合,一瞬间考虑到了很多事情,甚至将目光下意识移到了厨房的那套餐具上。如果在这里杀了波本、如果在这里杀了他——

      “……今天感觉好点了么,”那边波本还没睡醒,语气惺忪,“我回来得晚,所以没有打扰你休息。不过昨晚去看你的时候已经退烧了。真是的,下次要这么不听劝,我真的不会再照顾你了。”

      ……他在说什么?

      波本这幅亲昵的口吻,到底是什么意思?阴谋?演戏?诱骗?玩笑?还是说——

      然后他就被一双冰凉的手环住了腰,波本抱住他,是那种非常、非常亲昵的拥抱,几乎像是在撒娇一样。波本打了一呵欠,困得眼睛也睁不开。但是被抱住的莱伊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早上起床气就这么大么,”波本松开了这个怀抱,抱怨道,“本来还想说声早安。……算了,我去补觉了。今天早饭你就自己做吧。晚上我们就在外面吃好了。”

      莱伊沉默地看着他哈欠连天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公安证件被摘下,放在茶几上。波本好像丝毫不觉得这个证件有什么问题,也完全不在莱伊面前避嫌,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放在桌子上,而莱伊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的警号。

      ……是他莱伊疯了,还是波本疯了?

      他内心五味陈杂,尤其在看到波本走进自己刚刚出来的那间卧室时,达到了顶峰。莱伊并不迟钝,联系种种事实,不难猜出这人与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必然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莱伊看着他的背影,开口说道:

      “喂。”

      波本扭头看他。

      ——“波本,你到底是谁?”

      ————

      “我是降谷零。”

      降谷零说,与赤井秀一面对面正襟危坐。

      “……你应该已经看到了我的证件,我的身份是日本公安警察。”

      莱伊沉默。在查证今天的日期之后,他确信自己正处在八年后的时间里。这具身体——这具赤井秀一的身体正值35岁,而正坐在他对面的、自称「降谷零」的波本,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了。

      ……难以置信,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东九区的时间,赤井完全不认为坐在对面的男子和那个二十多岁的金发娃娃脸有什么区别。硬要说的话,只是眼底有点黑眼圈,应该是睡眠不足的原因。……哦还有,这家伙看上去更加沉稳了一些。

      在听到自己那句问话的时候,降谷零脸上的讶异只持续了一秒钟,随即便反应了过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是烧失忆了吗?

      于是便有了眼下的局面。

      莱伊仍然保持着警惕,但是也没有多大意义。面前的波本对他知根知底,甚至在看出他的紧张之后,还多解释了一句:“不用这么紧张,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也对你没有恶意。”

      是没有恶意。

      何止是没有恶意。降谷零为了免除他的敌意甚至说出了世良玛丽与MI6的情况。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不言自明了,八年后的赤井秀一非常信任这个名叫「降谷零」的波本,甚至已经信任到了告知家庭隐私的程度。莱伊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明着情况,忽然有一种非常不切实际的荒诞感。

      降谷零长得很像波本,可是他和波本完全不一样。他讲话相当简明扼要、直截了当,完全没有波本常用的那套虚与委蛇的话术。脸上也没有那种黏腻恶心的笑容,就是在很平静地介绍着自己。他坐姿很挺拔,莱伊觉得别扭起来。太正式了,反倒感觉很奇怪。他从来没和波本这么相处过,往常见面不是夹枪带棒就是明嘲暗讽,现在对方如此沉稳,反倒显得莱伊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们坐在餐桌上。莱伊低头,看着自己左手边的咖啡杯。他忽然开口,没有前因后果,问降谷零:“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不喝咖啡,但这里有意式咖啡机。另外……这豆子是瑰夏吧?”他顿了顿,心情有些复杂。瑰夏的味道太明显独特了,一口就能尝出来。其实他非常喜欢这个味道,只是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提过。早饭是降谷零做的,发觉赤井现在是莱伊的时候,降谷零放弃了补觉,而是简单做了份早餐,顺便给他手冲了杯咖啡。两个人边吃边谈。

      降谷零正在喝麦茶。他放下水杯,并未对莱伊的提问做出太大反应。莱伊看他双手交叠,放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反问他:“这重要吗?”

      莱伊沉默。

      “就当是来八年后度一次假吧,”降谷零笑着看他,“不用崩得那么紧,也不用想太多。未来虽然……未来对你来说,也不算太糟糕。你只要知道这些就行了。”

      “和你交往的部分,也不算太糟糕吗?”他问得直接。

      降谷零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垂着眼睛,抿了一小口茶,不知道在想什么。莱伊这才第一次感到降谷零身上有点情绪波动。他不由得有点后悔,现在的情况属于二人之间存在明显的信息不对等,如果冒犯了降谷零,也许日本人就不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他讲解未来了。

      但降谷零没有生气。

      应该是没有生气吧?片刻后他重新对上莱伊的目光,耸了耸肩,神情有点无辜:“这我也说不准,毕竟是你追求的我。我以为你们美国人的主动是一种积极的自由意志。不是的话,那就先说声抱歉了。”

      “什——”

      “但不用在意这个,反正现在你和我之间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当我是个好心的房东,或者一起共事的伙伴。我记得你手头还有一件联合搜查的案子,资料都在书房里。当然你要是准备搬出去住我也不反对——”

      “我不会搬出去。”莱伊打断他的话,“这里有我的财产。”

      降谷零挑眉。

      “酒柜的东西是我的吧,”他说,“我为什么要离开我自己的地盘?”

      “我倒是忘了你这时候性格有多糟。”降谷零道,“那好吧,请自便。我先去睡了,你有什么事情再叫我。”

      说完,他便起身收拾了餐具,去厨房洗碗,然后掩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走回房间。全程仿佛完全不拿莱伊当外人。

      事实上,八年后的赤井秀一和降谷零确实也不是需要见外的关系。可莱伊是,他对这一切都不是很熟悉。降谷零那种态度,又莫名让他感到挫败。往常他和波本唇枪舌剑,到了八年后,降谷零却没了一丝一毫要和他对着干的意思。莱伊居然生出了些许“这人是不是在包容我”的错觉。算算现在的降谷零差不多还要比他大五岁左右,多出来年时间也会让波本变得更加成熟……

      有点恶寒。

      趁降谷零睡着的时候,莱伊又仔细搜查了一遍房间。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住宅,生活气息很浓郁,包括赤井秀一的痕迹。阳台上还在晾衣服,深色的衬衫,夹克。上面的味道和衣柜里一模一样。

      莱伊神色复杂。倒不是他对少数群体有什么偏见,只是得知未来的自己在和男人同居,的确还是受到了一点冲击。

      手机还放在卧室里。莱伊望向掩着的房门,最后没有进去,而是起身,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

      在书房待了一个上午,情况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了。八年后,莱伊重新恢复赤井秀一的身份。他仍然是FBI的王牌特工,只不过现居海外。

      看完资料,对面卧室有了一些声响。大概降谷零起床了。莱伊不知道怎么要和对方相处,索性不出去,仍然在书房窝着。又过了一会儿,降谷零喊他吃饭。

      真的很迷幻。如此家居的日常生活,莱伊已经很久不曾体会到了。

      午饭吃的很简单,是咖喱。两人相顾无言,默默吃着盘子里面的饭。莱伊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嘴里咀嚼,挺意外的,很好吃,有一股奶香味。莱伊只知道苏格兰做饭很好吃,但不晓得波本的厨艺居然也不错。

      “你是向苏格兰取经了吗?”他开口问,“味道很像。”

      降谷零顿了顿,“嗯”了一声。

      “他现在怎么样?”莱伊状似无意问道。他还没来得急问降谷零有关组织的事情,但非常在意未来的结局。

      降谷零说:“他死了。”

      “哦,”莱伊说,“琴酒和贝尔摩德呢?”

      降谷零放下了筷子。

      莱伊抬头看他。

      “都得到了应有的结局,”降谷零看着他,轻声叹了一口气,“但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这些。坦白说时间穿越这种事情,预见了未来,会不会引发蝴蝶效应从而导致差错呢?”

      这是一句极其委婉的拒绝之语。降谷零的考量不无道理,莱伊知道这种可能性,因此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话说回来,他现在知道的东西,也不过都是些能够被他轻易推理出来、以至于降谷零难以否认的事实。除此以外,并没有获得多少有价值的情报。莱伊察觉到这点,未免有点不是滋味。波本比他想象的还要成熟,成熟到可以不着痕迹又于情于理地限制他的信息输入。

      “你……”莱伊说。

      “嗯?”

      “你真的是波本吗?”

      降谷零失笑:“曾经是,现在不是了。人总会长大嘛。”

      “你这语气,倒像是一个长辈在追思生平。”

      “噗。”

      “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以前总会觉得莱伊不可琢磨。现在倒觉得你有点可爱了。”

      “……”莱伊皱眉,这句话其实有点像调情,但又不像,更像是一个年长者对小辈的评价,“不要用这个形容词说我。”

      降谷零大概也意识到这个词语有点过于暧昧:“抱歉。我的意思是……毕竟现在虚长了你几岁。”

      莱伊没有回话,吃完了自己的午饭。收拾餐具的时候,降谷零犹豫了一下,进而大方的说:“既然是我来做饭,那由你收拾碗筷不过分吧。”

      “嗯。”

      “我下午还要去上班,可能回来晚,也可能不回来,不用等我。你手机放在卧室里,”降谷零卡壳了一下,声音略微不太自然,听上去有点笑意,“密码好像是1334。”

      “我知道了。”

      “那我出门了。”

      莱伊叫住了他:“喂。”

      “嗯?”降谷零正在戴围巾,扭头看他。

      “你不是说,晚上一起吃吗?”莱伊说,并且在看到降谷零因为自己这句话而错愕的面容时,感受到了一股掌握主动权的快感,“是因为我不是他,所以你觉得不想和我相处吗?”

      “……你想多了,”降谷零有些无奈,他眨了眨眼睛,避开与莱伊视线接触,“刚刚接到了新的工作而已。”

      点到即止。莱伊知道他不想继续进行这个话题,于是目送降谷零离开。

      等他自己回到卧室,才发现今天过得确实有点漫长。可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12/07 14:21.

      也才不过下午两点而已。

      手机上有几十条未读消息。莱伊毫不避讳隐私问题,就算是八年后的赤井秀一,仍然是他自己。他点开前几条,是FBI同僚发来的消息,跟他书房里面的那些资料有关。朱蒂和他讨论案子,顺便问了他身体情况,还在问降谷零那边有没有关于这个案子的最新进展。

      这种感觉很奇怪。

      毕竟就莱伊的记忆俩说,朱蒂还是他刚刚分手没多久的女朋友。

      而赤井秀一和降谷零的关系——据莱伊推测,大概是朋友以上了。

      出于礼貌他回复了朱蒂的信息。对面很快发过来一个黄豆笑脸:

      [降谷昨晚说你已经退烧了,那你什么时候销假回来上班啊?]

      她知道他们在同居。

      莱伊盯着手机,然后打字:

      [之前请了几天,那就休几天。]

      过了一会儿,那边回道:

      [有年假真好。降谷是不是也请假陪你了?]

      [没有,他去上班了。]

      [唉,上班上班。好了我不说了,你记得把整理好的资料发过来了,我也去干活了。]

      莱伊退出聊天界面,又扫了一眼手机内的信箱。他在通讯录名单滑动着,滑倒了底部。有一些他不认识的人的名字,也有一些人不在通讯录上。

      通讯录上没有宫野明美。

      他凭着记忆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号码是空号。

      莱伊挂断电话,坐在床上发呆。他想了很多念头,比如说果然他们会因为组织破灭而断开联系。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如果离开他、离开组织的话,也许会更好。

      ……但是还是觉得有点不甘心。

      左手下意识攥紧了手机。莱伊平复了一下内心,继续翻着手机的信息。通讯录上同样没有的名字包括了降谷零,安室透也没有。但是莱伊从隐藏会话记录中找到了对方。固定号码,没有备注,他念着那串号码,觉得很熟悉。想必是身体的主人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因此也不必设置备注。假设他们真的存在亲密关系,鉴于两人的身份,不设置备注反而是一件更安全的事情。

      他和对方的短讯不多,语音通话记录会更多一点。一般也就在一分钟内结束通话,看起来并不黏糊。莱伊点开短讯,最后一条记录是降谷昨天发过来的,只有一个很简单的“好”字。

      滑动手机,莱伊看到了自己发过去的上条消息。

      [后天是苏格兰的忌日,我陪你一起看他吧?]

      这条消息有着一天的时间差,降谷零回得很晚,也很简单。

      莱伊想起对方那句平淡的“他死了”,心想,苏格兰和波本的关系果然是很好。

      剩下的消息都乏善可陈,没什么意思。哦对了,他给秀吉发过去一条[新婚快乐]的短讯,赤井家的次子已经结婚了啊。除此之外就是与那个名叫「工藤新一」的家伙有几次通话和聊天记录。看起来很正常,对方应该是东大在读,好像是世良的同学?还有一个叫[灰原哀]的名字,没什么聊天记录。

      莱伊的确感受到了,这部手机记录的是他所尚未拥有的八年。

      他把手机仍在床头柜,躺倒在床上。现在大脑才有一点后知后觉的疲惫。枕头上有柠檬的味道,脖子有点痒。他抚上侧颈,手指缠住了一根金色的发丝。是降谷零的头发。呼出一口气,微微偏头,看着另一侧的枕头。上面并没有被枕过的痕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确定,降谷零刚才就是睡在那里。

      目光上移,他看到了床头柜。

      上午检查房间的时候,没有仔细检查抽屉。莱伊坐起身,有些犹豫。毕竟床头柜一般会放的东西就那些,他还没有做好翻到私密用品的心理准备。但是转念一想这又没什么,反正八年后是八年后,就像降谷零说的,现在的他和日后的他,也没多大关系。

      于是莱伊打开了抽屉。

      里面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主要放着充电器和空调遥控一类的电子产品。莱伊正准备合上抽屉,目光一瞥,却看到了一个相框。被反扣着,面朝下,装在一个玻璃盒子里。

      他把盒子抽了出来。

      看到了那张合照。

      四个人,警服。三个他不认识,一个他认识。

      莱伊久久地看着这张照片,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其他动作。

      ——因为他唯一认识的那个人,是身穿着日本警察制服的、青涩也尚未蓄须的苏格兰。

      ————

      等再见到降谷零的时候,已经是快凌晨三点了。

      莱伊脸色不太好看。他掏出钥匙,开门,听着锁孔转动的声音,然后就从门缝中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烟味。屋子里的人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么晚还有人回家,回过头来看他。降谷零没有惊慌。他不必惊慌,毕竟能用钥匙打开这扇门的人也只有他和赤井。于是两个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对,一时之间没人开口。

      莱伊把客厅的灯打开。

      降谷零抬手挡住灯光,眯起眼睛,口气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今天会在外面住。”

      “我说过这里也是我的房子,”莱伊说,他看着夹在降谷零指间的烟头,语气沉了下来,“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降谷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今天出门没有带充电器,手机没电了。”

      “你去哪里了?”

      “……”金发的日本公掸了掸烟蒂,笑了起来,“你好像火气很大的样子?我应该没有惹到你吧。”

      他这样笑得时候,终于又有了点波本的影子。说话也真真假假的,看似说了很多字,实则都是废话。

      莱伊又问了一遍:“你去哪里了。”

      直到这时降谷零的神色才有些动容。说到底,莱伊本质上仍然是赤井秀一。就算自己不说,也有本事查清真相。于是他摁灭烟头,说道:“公安那边有点事情。”

      “你这几天已经在休年假了。”

      降谷被他的直白堵得哑口无言。这个时期的赤井毕竟是莱伊,换句话说,并不是愿意给人面子的性格。降谷零和赤井相处久了,知道什么时候各退一步,给彼此留□□面的舒适距离。但目前他和莱伊还没有这份默契,因此被对方当面回怼,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末了他还是决定坦诚:“……啊。其实我去坐摩天轮,结果设备故障,在天上挂了快一两个小时才下来。”

      莱伊盯着他看。

      “真的,手机也没电了。喏,”他抬了抬下巴,“现在在充电呢。”

      莱伊单刀直入:“为什么不告诉我关于诸伏景光的事情?”

      降谷零有些无奈:“也没有什么必要吧?”

      “不。起码、”莱伊说,“我不会让他——”

      “……你可以不用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降谷零打断他,从阳台飘窗前站起来,“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再者,生死有命……不说这些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吧。你见过你父——”

      “你在逃避什么?”

      降谷零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他:“抱歉?”

      “几天前,我说过要陪你一起的。”莱伊说。这话难以启齿,说出口后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某种微妙的愧疚和懊悔堵在胃里。赤井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降谷零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不是逃避。”他说,“人年轻的时候,总喜欢把事情算得泾渭分明。其实没有必要。别被八年后的自己影响,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做好现在的自己,就足够了。”

      “我——”他想说你怎么知道我在为八年后的自己而感到对你有所亏欠?他想说你别用这种老气横秋的态度和我对话。降谷零这种态度简直坚硬得像一团棉花糖,他一头撞上去,却发现是软的。不仅是软的,而且还好好地护着他,没给他一点磕碰的机会。莱伊本来找了他一个晚上,心里藏着不满,就被三言两语挡了回来。莱伊对这种态度无所适从,他一贯是保护者的姿态,如今对上年长五岁的降谷零,居然败下阵来,为对方的宽容而感到憋屈。

      这就是他未来的伴侣吗?

      莱伊简直无法想象八年后的自己是如何与对方相处。一个宽容的波本?在他最狂野的梦中都没有存在过。

      可现在本尊就站在他的眼前。

      降谷零对他笑:“啊,所以你是去找我了吗?让你担心了。”

      莱伊并不回答,反问道:“抽了第几根了?”

      “……”降谷零一时没有跟上他的脑回路,歪了下脑袋,问:“你也要抽吗?我还是拿的你的存货。”

      莱伊撤回前言。降谷零比起波本,打太极的本事明显精进了不少。

      “……我让你戒烟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凶吧,”降谷零小声说,“烟盒在茶几上。”

      莱伊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坐在沙发上,划了根火柴点燃。降谷零坐在对面沙发上,盯着烟灰缸出神,很久以后,他的声音伴随着烟丝,缓缓飘进莱伊的耳朵。

      “其实你没必要在这里陪我。”

      “我没陪你。我只是在抽烟。”

      降谷零叹了一口气,“好吧。”他说,伸手准备再来一根,还没摸到烟盒就被莱伊的眼光盯得不自在,“……偏偏你抽就可以吗?二手烟的致癌率可要比直接吸更大,你对我就这么大意见。”

      “你抽了三根了,”莱伊淡淡说,“而你平常大概并不抽烟。”

      “偶尔也会有点瘾吧,”降谷零咳嗽了两声,“其实你有句话说得还挺对。抽烟是浪费灵魂的好方法。”

      莱伊掐灭烟头:“我没说过。”

      “你后来说过。”降谷零说,“抽烟就是一个人消磨下时间,想点自己的事情吧。”

      “那你抽烟的时候,在想什么?”莱伊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这个时候倒会聊天了,”降谷零腹诽,“……也没什么,就是想想自己的事情。”

      “苏格兰?”

      “……不全是他。”

      降谷零并不打算详说,莱伊也明白对方的想法。且不说他缺失八年的经验,就说作为单独的个体,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旁人无法知道的回忆。他想起今天下午看到的那张照片,还有三个陌生的年轻人的笑脸。

      这些和赤井秀一无关,更和莱伊无关。

      是他挤不进去的记忆。

      一根烟抽完,降谷零也打了个呵欠。他揉了揉眼睛:“啊,忘了给你说,洗澡水一直烧着。如果你想要洗澡的话,现在也能去洗。”

      莱伊扭头看他:“你烧了洗澡水?”

      “嗯?你不是习惯睡前洗澡吗?”

      “……哦。”

      莱伊不知道要说什么。半夜三点多,对方还给自己备着洗澡水。见面第一句话不是以为莱伊不回来了么?结果完全还是按照回家的标准行事啊。

      他看着降谷零慢吞吞挪回房间睡觉,本来剑拔弩张的会面居然以这样平静的局面结束,莱伊再次感受到了某种不真实的虚幻。他走到浴室,也准备洗漱然后休息。两手撑到面池上,忽然再次看见了摆放整齐的牙刷和毛巾。剃须刀。须后水。沐浴液。洗发膏。还有柠檬薄荷味的香氛。

      都是一套的。有些是成对的。

      那个瞬间莱伊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八年后,赤井秀一和降谷零住在一起。

      一起生活。

      甚至……

      甚至他很爱我。莱伊想。

      等他收拾完,回到房间的时候,降谷零已经裹住了被子,占据床的另一个角落了。当然是两床被子。莱伊心情复杂,尤其在新拿出来的那床被子时,格外复杂。现在已是年末,就算屋里有暖气,客厅的温度仍然比不上卧室。莱伊不会委屈自己睡沙发,出任务的时候又不是没和波本睡在一张床上过,所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避嫌。降谷零也知道这件事,他甚至贴心地准备好了另外一床被子。

      简直有种被拿捏得死死的感觉。莱伊想。他掀开被角,躺到床上。卧室里面很安静,有降谷零轻微的呼吸声。

      很久之后,可能是两三秒,也可能是两三分钟,莱伊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很轻,几乎像是呓语。

      “……降谷零,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在我离开之前。”

      对面沉默很久,可能是两三秒钟,也可能是两三分钟,降谷零轻轻叹出一口气,低声说道:“以前……有一个人。我也问了他类似的问题。”

      “他说,那就对你所爱的人,还有爱你的人好点吧。人和人相处的时间有限的,能珍惜就珍惜。”

      “我猜他说的是景光他们,但我当时没懂。”

      “所以……”

      “你不要再让家里人为你担心了,稍微联系下弟弟吧。还有……”

      “还想告诉八年前的赤井秀一,让他对宫野明美,还有朱蒂再好一点、再好一点。她们真的很爱你。”

      “……还有呢?”

      “没有了。”

      降谷零背对着莱伊,露出了一个很恬淡的笑,“……很晚了,快睡吧,晚安。”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降谷零找到了自己做噩梦的元凶。赤井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他,箍得他喘不过来气。他挣扎了一下,赤井发出不耐烦地咕哝,然后睡眼惺忪地抓住他的肩膀,啵唧一口亲在脸蛋上。

      “换过来了?”降谷零问。

      “换过来了……”赤井的声音满是困倦,“那小子到底是烧得有多厉害,我过去的一整天脑子都疼得快炸开。”

      “我当时可完全看不出来。”

      “因为要在你面前扮演成熟的大人。”

      “你我那个时候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谢谢。”

      赤井哼笑一声,用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降谷零的生物钟很准时,到点了就睡不着了。他起床准备做早饭,知道赤井秀一八成还要在床上赖那么四五十分钟的时间。

      那就直接做午饭好了。已经这个点了。降谷零想。

      出房门的时候被叫住了,赤井闭着眼睛喊他:“零——”

      “嗯?”

      “……没什么,就是想说我爱你。”

      “啊啊,”降谷零有些无奈,“知道了,我也爱你。”

      “今天下午,一起去墓园吧。”赤井说。

      降谷零回过头,轻声说了一句:

      “……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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