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刃》宓落

21、叙旧

　　下场时，苏念就看见智械机器人在门口接引她，难掩疲惫的面容仍顽强地向它扯出一个笑：“AE4396，又见面了。”

　　现在苏念没穿鞋子，踩着一地的砂石，硌得脚生疼，走起路时不免别扭。

　　AE4396连忙上去搀扶，一路陪着苏念回到了休息室。

　　关上门，苏念就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她往燃烧的烛台上烫热刀面，然后对着后背方向就是利落一划。

　　“刺啦——”

　　旗袍的衣料被苏念轻而易举地划开了一道破口，回首看去，那里几乎血肉模糊。

　　原是比武台上她被人甩落地时，一块磨得极尖利的石头无意中扎入了后背，之后便是与阿瑟尔互相拖拽，缠斗掐架，所以伤上加伤，鲜血还在不停地渗出，将那片墨紫的颜色浸染得更深了几分。

　　这一系列动作，智械机器人都在旁边看呆了，苏念瞥见它愣怔的神情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能不能帮我个忙？”

　　苏念张口咬着划开的一片衣角，示意了一下她伤口周围的碎砾，还有那块嵌入后背未取出的尖石。

　　“帮我用刀挑出来，我这里看不见，够不着。”

　　得到一条从未履行过的指令，AE4396怔怔地接过苏念递来的水果刀，看到伤口处一片残红，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入手。

　　苏念疲惫地趴在沙发上，脸就枕在鹅绒枕间，眼皮累得几乎不想睁开。

　　此刻再去找联邦医疗部帮忙不免麻烦拖沓，她也知道AE4396可能有些害怕无措，于是指点的语气放轻了许多，“你就当是在修理一台损坏的机器，别怕。”

　　苏念的声音难得温和，她知道AE4396跟茱莉叶认识，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人类不应该要打麻醉吗？”

　　“一点小伤，哪就那么娇气了。”

　　智械机器人的学习能力很强，在苏念有一句没一句的指点下，扎入血肉里的尖石碎砾很快就被取出。

　　没多久，苏念就听到石子滚落毯间的沉闷声响，虽然AE4396大多数时候控制不住力度，忍耐的冷汗不停从她鬓边渗出，经过一番剜肉的酷刑之后，苏念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谢谢，你做得很好。”

　　AE4396能明显感觉到流浪猫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得到夸赞后的它暗自高兴地弯了弯屏幕上颇具喜感的眉毛。

　　“咚咚咚——”

　　访客的敲门声响起，苏念懒懒地抬起眼皮，盯着声响源头的眸光略略变得有些警惕，仿佛是只欲作防备的兽类。

　　AE4396犹豫踌躇地看着她，数秒后，苏念朝它无声地点了点头。

　　在得到许可指令后，AE4396才前去将房门开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深绿色的曳地收腰长裙，女人的妆容精心昳丽，合宜气质的香水馥郁芬芳，随风拂过时便也将休息室内的血腥气驱散了不少。

　　“你好，茱莉叶小姐。”

　　AE4396恭敬地称呼来者，但很快，它看到了茱莉叶身后的旁边还跟着一个人。

　　男人比茱莉叶高出不少，但因为方才没有站在门前，所以AE4396开门的一时间并没看到他。

　　而苏念靠着敏锐的听觉，早早就辨识到门外有两道截然不同的脚步声。

　　纪沧越今日穿着身黑色西装，身段优越，难掩矜贵之气。
　　华贵的布料熨烫过后的线条优雅而流畅，剪裁得体的西裤裹着笔挺的长腿，男人高挺的鼻梁骨秀越，深邃的眼睛蕴着一汪湛蓝，沉静得仿若漫游了数千万光年仍不消散的星云。
　　唯一不同的感受，则是纪沧越身上自带的某种来自上位者的清冷与疏离，如今更加真切而直观。

　　AE4396一时难掩惊诧，全然不知纪沧越会踏足此地，忙拾起礼数：“执行官先生，下午好。”

　　纪沧越轻轻颔首，似乎一如当年模样，未有分毫改变。

　　但人若是在不同的环境浸泡得久了，慢慢也就拥有了一副差不多的躯壳，足够以假乱真，掩人耳目。

　　显然，这种过于复杂的缘由是AE4396难以想明白的。

　　比武结束后，茱莉叶顺道去取了些医疗用品，原是她要自己悄悄过来的，但岂料途中碰到了执行官。
　　令人惊喜的是，苏念得到了执行官的青睐。在她知道轴界属意苏念加入的时候，茱莉叶就向他提出了邀请，让纪沧越跟她同去休息室拜访选手。

　　茱莉叶不介意费心搭桥，只为让这两人提前碰面。

　　因为只有进了轴界，苏念才能完成联邦卧底的核心使命。

　　AE4396转身回首，刚想询问休息室主人的意见，却突然发现，苏念睡着了？

　　流浪猫选手此刻正安安静静地侧躺在沙发上，外人还能看见她入睡时阖目低垂的睫羽，上面还有些凝固的血点，并没有完全擦干净。

　　AE4396挠了挠头：【0-0】欸？怎么转眼就睡着了？

　　茱莉叶跟着瞥了一眼，随即了然于心。她率先提步入内，将医疗用品的托盘放在方桌，然后说道：“流浪猫选手既然在休息，那我们就不过多打扰了。AE4396，联邦还有些医疗用品需要配送，能麻烦你跟我去一趟么？”

　　早些时候，茱莉叶就收到了苏念要求将AE4396调岗的请求。
　　这点小事，对她来说并不难。为了让她好好准备比武事宜，茱莉叶很快就答应了。

　　AE4396只顾回答，没有多想：“当然可以，茱莉叶小姐。”

　　茱莉叶旋身，没有半分拖延地道：“执行官先生，我手头还有任务需完成，就先告辞了。”

　　“嗯。”纪沧越表示了理解。

　　选手在休息，纪沧越没有打扰的习惯，他在门外驻足片刻后，转身便要带上门离去。

　　谁知，一道淡淡的女声就从身后传来，慵懒的语调久违而熟悉。

　　“久仰大人之名，怎么来了就要走。”后半句的语气听着莫名有些怨念不清的意味。

　　纪沧越侧过身，撞见苏念意外清醒的眼眸，这才知道她方才是在装睡。

　　余光瞥见桌上还放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刀具，房内隐隐约约有血腥味残留，纪沧越于是说道：“联邦医疗部送来了药品，记得使用。”

　　苏念神情冷淡地“哦”了一声，慢慢地从沙发上坐起，肩头割破的一抹单薄布料随之滑落了些许，露出一截白皙漂亮的锁骨。

　　“那轴界的执行官......来此作甚？”

　　“难不成，来看我笑话？”

　　纪沧越的视线仅停留在苏念隐有不耐的眉间，他盯了半晌，返人一句：“比武第一，是个笑话？”

　　此人多年不见，反驳人的功力倒是不减反增。

　　“呵。”苏念嘲讽一笑，不置可否。

　　“此处不比灰区，诸事招待不周。”

　　“若想叙旧便关门，想离开恕不相送。”苏念取了托盘上干净的消毒巾，轻轻擦拭着指尖残留的血痂，一边下着逐客令。

　　没过几秒，“咔哒”的关门声传来，苏念斜眸看着男人利落地将门反锁，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在战场上快速扣下扳机那样自然。

　　“不知，执行官找我有何贵干？”苏念微挑了挑眉，搓擦血痂的力度暂缓，记仇道：“说来，拜执行官所赐，目前我仍是困兽，即便你要吩咐我做些什么，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叙旧。”纪沧越言简意骇。

　　苏念轻轻接招，哂然笑看着故人沉静如旧的俊逸脸庞，眼底浮现出几分兴趣盎然。

　　“说吧，怎么个叙法？”

　　苏念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纪沧越落坐，然后顺手斟了两盏红茶，一盏悠悠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谢谢。”男人绅士而礼貌地致谢，体现出了良好教养与素质。

　　苏念冷眼瞧着，脸上似笑非笑。

　　他的手指刚触碰到冰冷的陶瓷杯沿，纪沧越倏然抬眸，入目就是苏念血迹斑驳，难掩疲倦的脸颊，紧接着，看她将凉掉的红茶一口饮尽。

　　然后转而笑问自己：“怎么，怕我下毒？”

　　纪沧越：“......”

　　半晌，空掉的茶杯回归托盘，一声清脆打断了两人默契的安静。

　　纪沧越不想浪费时间，索性明言：“比武接近尾声，前五名基本无太大变动，几日后，你们都会被分至匹配的职位上。”

　　所以？

　　“劳动了执行官亲自来告知规则，真是荣幸。”

　　苏念微托下巴，思虑端详了片刻，然后直视着面前那双湛蓝静深的眼睛，漫不经心地问：“那你觉得，我适合什么职位？”

　　“星舰兵团？还是联邦警察？”她见纪沧越并不应答，继而微微皱起了眉头，揣摩道：“总不能让我去莳花弄草，照看空间花园的植物吧？”

　　纪沧越并没有从她的话中选择任意一项，而是说道：“联邦自然会有适合你的去处。但我今日过来，是想要获知你的去留意愿。”

　　第一名的选择权往往大于其他名次，这是联邦选择尊重选手而设定的“特权”之一。

　　他话语顿了顿，带出了前来此处的真正目的——

　　“轴界，可有兴趣？”

　　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念强压下心中突如其来的惊诧之意，表面上淡泊名利，平静如水。

　　真实的面具已除，但新的无形面具却被她重新戴上。

　　见她轻轻启唇，仿佛是在提防隔墙有耳一般，在他不近不远的距离间，回答道：“我对轴界没有兴趣。”

　　纪沧越眼底的错愕还未来得及收回，苏念就接着抛出了酝酿已久的虚假糖衣。

　　“我对你，倒是兴趣斐然。”

　　苏念骤然倾身，在逼仄的沙发里，两人的呼吸近乎相闻。

　　眼中留恋地巡视着故人清晰而分明的脸部线条，神情姿态一如数年前在灰区蓄意撞入他怀中的无助少女。

　　原来，这就是“叙旧”打开的真正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