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有恙》香油茶

85、赶走

　　宋锦煜的左手已经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开始敲击汉白玉桌面了。我见他这般沉思，知道再不开口就不合适了，遂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既然姐姐想要听听柳公子的口声，请人去请，即可。”
　　顾念冰一时喜上眉梢：“就差妹妹这句话了！”言罢，就向外走去。
　　她不在的空隙，我一直盯着鸢儿看。林湘儿，崔小娥也没有放过她。可她却像是看不到我们眼中的愤怒和责备，依旧淡然地站在一边，透过空空如也，看着我们。
　　我胸口憋着的那口气沉重到要让我喘不过气来，还是林湘儿拉了我一把，让我坐了下来，这才缓解了那要晕不晕的感受。
　　宋锦煜一直泰然自若品着茶，瞧模样，比之前还有兴致。我不明白他在这种紧要的情况下，为何还能镇定自若，但总归是，不能开口询问。
　　顾念冰很快就重新走了回来，笑着问：“王爷，门口候着呈瓜果，点心的下人，要让进来吗？”
　　宋锦煜微微笑着问：“夫人若是喜欢吃，就让进来吧？”
　　顾念冰竟当真谢过，走了出去。随着她再次进来的是两队，八个丫鬟。左边一队四人端的是红红绿绿的水果，右边一队四人端的是黄黄黑黑的点心。她们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摆放好后，就依次退了出去。
　　我看了看桌面上摆满的碗碟，嘴中的口水却突然没了。我悄悄瞥了眼身旁的宋锦煜，他已拿了块儿浓紫色的点心，递给了顾念冰。顾念冰自然是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双手接了过去。
　　我以为宋锦煜接下来会给我们三人依次分一下点心，可他却说：“点心是本王让新来的师傅做的，诸位尝尝看，可合心意？”
　　林湘儿跟崔小娥应声各拿了一块儿金黄和乳白色的点心，小心品尝了起来。我也看向了点心，却一点儿要吃它的胃口都没有，于是吃起了眼前的绿葡萄。
　　宋锦煜不加犹豫，跟着我也吃起了葡萄，我便就拿了个红彤彤的苹果啃了起来。我可是不想跟伟大的王爷共用一碟水果。
　　宋锦煜手上捏了一颗浑圆，青绿的葡萄，像是要说些什么，却被走进来的柳君竹给阻止了。
　　“吃什么好东西呢？让我也尝尝看。”柳君竹说着，就拿过宋锦煜手上的葡萄吃了起来，“嗯！真是甜滋滋啊！新品种吗？连籽儿都没有！”
　　我甚是郁闷地瞟了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他是傻子吗？被叫来这里还有心情吃？说笑吗？我怕呕着气，一下一下狠狠地咬着苹果吃了起来。
　　很快，属于柳君竹的椅子已经搬了进来。他坐在宋锦煜旁边，一侧是顾念冰。
　　彼时，众人都没了食欲，都定定地看向了他，就是我，半颗苹果也已放在了桌面上。
　　他显得很无措，很懵逼：“怎么了这都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吗？锦煜？怎么你也这种眼神？”
　　宋锦煜笑了笑：“君竹啊，才一日不见，你就越发丰神俊朗了？真是让本王好生羡慕啊！”
　　“论羡慕，自然是在下羡慕王爷你了！你看你这一天到晚又是美女相伴，又是好茶品着，心情自然比我来的欢快的多！是不是啊锦煜？”
　　顾念冰心急如焚，亲自给柳君竹倒了一杯茶：“柳公子，您是王爷的好友，还说的这么见外做什么？”
　　柳君竹招牌式一笑：“念冰夫人到底是蕙质兰心，体贴入微啊！真是让在下越发羡慕起王爷来了。”言罢，笑着喝了一口，又甚是陶醉地眯眼享受了一番。
　　而我，真是被他这夸张的表情给惊讶了。不就是喝一杯茶吗？至于表现的跟吃了什么美味佳肴一样？真是到哪里都喜欢玩呀。
　　柳君竹到底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所以顾念冰得了他的赞美，自是满心欢愉，一时还飘飘然了，要不然鸢儿在她身后扯了一下她的衣摆，她怕是还徜徉在幻想中，无法自拔。
　　宋锦煜依旧优雅，从容地品着茶，偶尔吃颗眼前的葡萄，像是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事，都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一样。
　　林湘儿，崔小娥也收敛了些气焰，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们在那里表演。
　　我心下自然着急，紧张。柳君竹行事毫无规章，根本就猜不出他在同一个问题上的回答。
　　往昔在人多的时候，他一向是撇清与我的关系的，可眼下，事情牵扯到鸢儿了，他与鸢儿的关系匪浅，他又该如何取舍，如何游刃有余地回答问题呢？
　　顾念冰笑道：“柳公子，茶水是不是很合口？要不要再来一杯？”
　　“茶水虽好，但不宜多喝，免得夜不能寐，寝不能安。”
　　“也是，晚上睡不着，总是会胡思乱想。不知道柳公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可会想起心上人？”
　　“念冰夫人还真是会问，不怕王爷吃醋吗？”柳君竹笑着看了眼宋锦煜，同我瞥去的眼神不期而遇。
　　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人捕捉到我跟他不清不楚的眼神，遂很巧妙地化解了。
　　“柳公子，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从来见你都是一个人，不会觉得想要成家立业吗？”顾念冰问的很直白了。
　　我便又忍不住好奇看了去，就见脸色骤变的柳君竹。他的脸色看着极其不善，冰冷中透着一股杀气。是的，是杀气！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杀气，但当一个人用着冰冷，残忍的眼神看着一个人时，他周身所萦绕的那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氛围，怕就是杀气了。
　　可他为什么要对顾念冰有杀气呢？我当是自己看花眼了，忙眨巴着眼睛又看了去，却见他已笑得让人如沐吹风。而顾念冰，也是淡淡的笑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紧张。果然，又是我幻想下的产物。我是有多希望顾念冰被他教育一番啊！
　　“柳公子，小女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实在是有事想请柳公子澄明一下。”顾念冰说着将鸢儿向前拉了拉，“这是小女子的贴身婢女，鸢儿。从她口中得知，柳公子您与吾家妹妹阿福，可是相识许久了，不知是真是假？”
　　言罢，在柳君竹还未开口时，又说，“鸢儿是个死心眼儿，一心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还同王爷立下了军令状，倘若她欺骗了王爷，愿意当场自刎。柳公子你看，她可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长这么大，也不容易的。”
　　顾念冰这样一说，柳君竹能有别的选择吗？他若说不支持鸢儿说的，鸢儿的命当场就没了。可他若是同意了鸢儿说的，那就是当着众人的面，给宋锦煜的脸上描黑，那也不是好的选择。
　　要是让我来回答这个问题，我可是想上一天一夜都想不出答案来。
　　柳君竹却是爽朗一笑：“念冰夫人真是小题大做了。不瞒你说，在下确实跟阿福夫人相识，你的婢女，鸢儿，所言不假。”
　　我不觉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用这么厌恶我吧？连思考，选择都毫不犹豫吗？
　　“我柳君竹不仅同阿福夫人相识，同你，还有湘儿夫人，小娥夫人，以及已经受到惩罚的薛王妃，朝旭夫人，都相识。若是论起长久来，念冰夫人可也是遥遥领先啊！这还有问题吗？还值得一问究竟吗？”
　　顾念冰还不死心，反而是将鸢儿又向前拉了一步：“鸢儿，你亲自告诉柳公子你眼见的？”
　　我紧忙憋稳了口中的气，将眼睛在柳君竹和鸢儿二人的身上来回穿梭着。他们两人的关系，旁人不知，可我晓得啊。这让自己养大的孩子来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丫子，柳君竹的心怕是苦哈哈了。
　　“鸢儿？你有话问我？”柳君竹虽然笑得还跟之前一样，但我知道，他的笑容一定多了很多警戒的意味。
　　果不然，鸢儿的双眸当即就下垂了起来。
　　顾念冰真的是心思歹毒，像是不让事情闹大，心里就不舒坦一样，继续刺激着鸢儿：“鸢儿，你可想清楚了？你的命也不是白白来的，不能说连争取一下都不争取，就由着它向地狱迈去。”
　　崔小娥这时冷冰冰质问起来：“顾念冰！你少在那里憋坏了！要不是你，她何以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得了便宜还乱嚼舌根，不怕晚上睡觉被人把舌头给割了？”
　　“姐姐多心了！这里是王府，不是市井之地，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林湘儿也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把事情做绝了，小心日后天道轮回，令你没有回头的余地。”
　　顾念冰“喝喝”一笑：“姐姐啊姐姐，你们是从寺庙里出来的吗？在吃斋念佛吗？我跟你们有什么不同啊？怎么说的好像我们是两个世界上的人？哈哈哈，天道好轮回，人间是沧桑。”
　　鸢儿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突然两眼放光，指向了我：“是她！是她李向福，她脚踩两只船，一边在王爷身边虚与委蛇，一边在柳公子那里摇尾乞怜。她没有一点儿廉耻之心！我看见的是她在勾引柳公子，是她不要我说出实情，是她让我冤枉，陷害柳公子！诸位主子，一定不要放过她！！！”
　　我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凶神恶煞，怒目圆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说完就喘着粗气，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我，得意极了。我想我今日若是没遂她的心被惩罚，她是不是就该发疯了？
　　宋锦煜难的同柳君竹能异口同声：“莫要乱说！”
　　我深感诧异，但却还是愣愣地坐在位置上。我是真的对鸢儿失望透顶了，真的对她的所言所行震惊了！我跟她好歹也有两年多的生活经历，她难道真的可以当一切烟消云散吗？
　　宋锦煜冷了声音：“鸢儿，你知道说话不是凭一张嘴，栽赃陷害也不是靠一张嘴！本王是京师的王爷，天下都有本王的耳目，你以为什么事能瞒过本王？什么事是本王不知道的？就是你，生于何时，何地居住，与谁往来，本王都一清二楚。本王允许你靠近王府，靠近阿福，是因为看在你身后的主子身份，不是你当真厉害，聪明到可以瞒天过海！”
　　“本王给过你机会了！”宋锦煜说着将手上的茶杯应声甩到了地面，“碰”的一声响，就裂开了。
　　刘忠已带着刀，领着一队人火速跑了进来：“王爷。”
　　“把人给我带下去，杖责八十，拖出王府，让她永远不要再进京师一步。”
　　鸢儿这时惊恐了。她一把揪住了柳君竹胳膊上的衣服，痛哭流涕，祈求起来：“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救救我，救救我啊！”
　　柳君竹一脸难色，由着她将他的手背划出几道子血痕，终于，他看向了宋锦煜：“王爷，给她一次机会吧，我会将他带离这里，并发誓，让她永远不会再出现。”
　　宋锦煜静静地坐着，我没敢瞥眼看他，只是听他呼吸很匀称，声音也很轻。
　　约莫半刻，直到鸢儿被拖了出去，他才说：“机会本王已经给了不下三次！本王到底不是普通人，没有普通人那么多仁慈和宽容。”言罢，就一人拂袖离开了。
　　顾念冰还好整以暇坐在那里。崔小娥撸起袖子走过去就同她打了起来，叫喊声，哭喊声，不多时就响彻了整个地方。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起身离开了。
　　来时阳光正好，去时，夕阳都出来了。一天真是没多久，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