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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故梦惊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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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东宫。
萧询踏进殿门的一刻,就看见自己的妹妹萧苒,正提着裙子,跑下台阶。
身后的两排宫婢跟在她身后跑,为首的宫婢焦急唤道:“侧妃娘娘,天冷地滑,当心脚下!”
萧苒不听,自顾自地往前奔去。
萧询见状忙急步上前,唤:“阿苒!慢些!”
紧接着,他的妹妹,一如少年时那样,扑向了他的怀中。
萧苒穿着月白底绣银丝缠枝梅的夹棉锦袍,领口与袖缘镶着一圈雪白的狐肷,绒毛在寒风中微颤。
她的睫毛也微微颤着,抬眼看着她多年未见的兄长,打量片刻,哽咽道:“一别数年,兄长一切是否安好?”
萧询也红了眼眶,却还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 :“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
宫婢连忙提醒:“廷尉,外面冷极了,太子殿下嘱咐过,请您和娘娘在殿中一叙。”
萧询点了点头,松开怀抱,温声道:“谨遵殿下旨意。”
永宁殿内,银丝炭在炭炉中烧得通红,传递出的热度让每一个角落都温暖如春。殿中大堂挂着各式字画,无一不是名家之作。
萧苒脱下大氅,吩咐人上了茶和点心,随后急切地对萧询道:“一别数年,不知道兄长口味变没变?茶是否还爱喝碧潭飘雪?点心是否还爱吃栗子糕?”
萧询缓声道:“喜欢,都还喜欢。”
萧苒这才松了口气,满心欢喜地将茶和点心推近了些:“那就好,我昨日听说兄长要来探望我,欢喜的不行,特意备下这些东西。”
“你我兄妹,不必如此。”萧询心疼地望着她,道,“这些年,你我偶有联络,如今一见面,倒叫我愧疚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萧苒微微一愣。
萧询道:“从前在萧府,父亲母亲宠你若掌上明珠,早早便为你订下了一桩婚事。我知道,你与那人青梅竹马多年,心意相通。若非我遭遇变故,萧府失势,母亲又病重,你也不会嫁给还不是太子的三皇子,为人妾室……”
“兄长……”萧苒清楚萧询的意思,忙出声安抚道,“这不是你的错。当年之事,谁都料不到,现在我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
“这宫殿富贵华丽,可见太子对你的心意。可你若是受了委屈,今后也不必忍着。兄长断不会让他们欺负了你。”
见萧询神色关切,言辞正经,萧苒看了会,忍不住笑出了声:“方才我还担心兄长在南国呆久了,性情变了,现在一看,你还是你,一遇到关切的人就正经的不行,有几分好笑。”
她笑完又认真点头,道:“兄长放心,我定不会让人欺负了去。你也说过,我的脾气和母亲一般……”
提到母亲,二人又安静下来,像是在缅怀。
萧询轻轻道:“我回来的第二日便去墓前看望了父亲和母亲。”
“母亲临终前一直在说,要和父亲待在一处。”萧苒语气沉沉,“好在有殿下帮助,没有让她的夙愿落空。”
萧询道:“等有空了,我们再一起去探望他们。”
萧苒点点头。
忽然闻得一声幼儿啼哭,顿时殿内热闹起来。
宫婢领头,带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奶娘来到萧苒道:“侧妃娘娘,小皇孙醒了,奴婢已经喂过了,但还是哭闹,估计是想您了。”
萧苒忙接过孩子,眉眼间俱是温柔,哄道:“昀儿不哭,母妃在这里。”
似是受到母亲的安抚,被叫做昀儿的孩子安静下来,一双眼睛睁开,开始打量着四周。
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对面的萧询身上。
虽然知道自己妹妹和太子已经有了孩子,但萧询还是愣在当场,盯着昀儿,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兄长,”萧苒笑得眉眼弯弯,道,“要不要抱抱孩子?”
“这……”萧询有些迟疑,但还是顺势将孩子接了过来,“好,我试试吧。”
这么小的孩子,整个身子都是柔软的,萧询接过的那一刻顿时手忙脚乱,肢体不协调起来。
韵儿见了陌生人,又被抱得不舒服,顿时又大哭起来,声音嘹亮穿透整个宫殿。
萧询的神色一下紧张起来,望向萧苒道:“小妹,他哭了,怎么办?”
萧苒打趣道:“哭了就哄哄他啊。”
萧询便开始轻声哄起来,一会说不要哭,舅舅在这里,一会又说小殿下给臣一个面子不要哭吧,把萧苒和一众宫人逗得开怀大笑。
太子来此时,见到的便是这番其乐融融的场景。
众人见太子来,忙收敛了笑声。萧苒整理仪容,缓缓行礼道:“妾身见过太子。”
太子将她扶了起来,又将昀儿从萧询怀里抱了过来,柔声道:“我们昀儿这是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
萧询忙躬身行礼道:“臣见过太子。”
萧苒在一旁微笑道:“回禀殿下,兄长刚回北国,没见过昀儿,所以今日妾将孩子抱过来,给他看看。”
太子点头,打量萧询道:“说来你年长阿苒几岁,却还是个抱孩子的新手,这可不行啊。”
“殿下说笑了。”
“孤没有说笑。”太子哄着孩子,道,“原本想和阿苒先单独商量,但你在这,不妨也说给你听。你年纪不小,大好光阴在南国蹉跎了,如今回到北国,萧家人丁凋零,本族又离京城太远,你孤身一人,无人照顾,孤想着,给你找个合适的人。”
萧苒闻言眼睛一亮,道:“殿下可是有中意的人选了?”
“说来你们二人也认识,此人是孤的表妹,思荔郡主,她的母亲你们也知道,是父皇的姐姐福慧公主,她的父亲卫国公做过孤的骑射师傅,人品性格都是上佳,这样的女子,无论是家世还是人品,都与萧询相配。”
在旁人眼中,这确实是一桩顶好的亲事。
可萧询偏偏不愿。
他见萧苒神色喜悦,加之太子当众谈及此事,只得低垂眼眸,轻声道:“此事,臣是否可以和殿下单独一叙?”
太子似乎料到他会如此,没有生气,而是淡声道:“这是自然,随孤去书房吧。”
二人刚到书房,萧询便跪了下来,诚恳道:“臣感激殿下恩怀,但思荔郡主出身高贵,臣实非良配,还望殿下三思。”
气氛冷了下来,太子没有接话,只是定定看着萧询。
萧询跪得谦卑,但神色坚毅,决绝地对上太子目光。
半晌,太子开口道:“旁人若是得了这桩姻缘,高兴地都不知道给祖先上哪柱香,你倒好,敢拂孤的面子。你如此行径,不怕孤迁怒于你吗?”
萧询道 :“能得殿下赏识,是臣之幸,但姻缘二字,向来讲究你情我愿,这桩婚,臣不愿。”
太子忍不住冷笑:“不愿?为何不愿?是心中已经有了牵挂的人?”
“是。”萧询没有一丝犹豫,“臣已有心之所属。”
“可是那南国指挥使温如吟?”
北国冬日的地板冷硬,纵使书房供了温暖的炭火,可萧询还是感受到了寒凉。
他猛然抬头,看向太子。
“不必看孤,你失踪之后,孤接手鹤冰台,偌大情报网总有几条消息值得注意。这五年来,温如吟身边总有个叫禹鹤隐的人相随。孤之前不确定是不是你,如今看你的反应,想来那禹鹤隐便是你了。”
萧询连忙叩首:“于公事上,臣从未做出过背叛北国之举。”
太子反问:“于公事上没有,于私事上,你与他交情不浅,是吗?”
萧询声音低了下去:“……是。”
“直到如今你都念念不忘,甚至不愿婚娶,可见这温如吟正如传闻中所言,是个人物。”太子道,“孤知道你回北国后,曾经派人打探过关于他的消息,孤现在有条消息,要告诉你。”
听到有温如吟的消息,萧询眼睛一亮。自他回到北国,迟迟没能恢复廷尉身份接手鹤冰台,只能靠着仅有的几条渠道获得南国的消息,但关于温如吟的少之又少,像是故意被人隐藏。
最后一条消息,是他知道温如吟称病府中,闭门不出。
只听得太子道:“温如吟昨日已被赐了毒酒,死在刑部大牢中。”
萧询立刻反驳道:“这不可能。”
“孤没必要骗你。”太子淡淡道,“此事千真万确,这一月来,这位南国指挥使被抄家下狱,定了死罪。”
……
只一瞬间,有什么理智的弦在萧询脑海里绷断了。
之后的事,他记不太清,只记得太子一直在和他说什么,但他一句都听不进。
再出东宫时,夕阳西下,晚霞如焰火般绚烂。
马车摇摇晃晃,载着萧询回到萧府。
府中一切如旧。下人们都在各自忙碌,唯有黎青站在大门口,见到萧询归来,立刻迎了上去:“廷尉,南国有消息了……”
他急着禀报,全然没发现萧询面色惨白,神色凄然,自顾自道:“廷尉,温如吟已于昨日……死了,消息传遍了南国,我知道后立刻来禀报于您。”
这一句话,彻底成了定音之锤,重重砸碎了萧询伪装的镇定。
萧询脚步一顿,只觉得心绞痛不已,捂着胸口冒着冷汗,浑身都在发抖。
黎青被吓了一跳,忙搀扶道:“廷尉?您这是怎么了?”
“我与他,本就是势不两立。”萧询颤声道,“可我……”
话还没说出来,一口血便从他口中重重喷出,染红了脚下的青石板,刹那间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之前,萧询的眼前晃过的除了萧府的牌匾,还有温如吟的笑脸——
那是第三年春日策马,温如吟在郊外摘下野花,笑着调侃他:“常说鲜花献美人,我要将此花送给天下最美的美人。”
他皱着眉问:“你要送谁?”
温如吟扬长音调:“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春日如人已逝,今朝几多秋凉,世事竟如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