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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可看可不看的【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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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的逶迤山,与一夜之间冒出的兰宫,非常不对付。
传闻兰宫尊主样貌极美,常以美貌蛊惑人心,生性好玩,捉了猎物玩腻了再杀掉,偏偏修为该死的高,世人拿他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宗门之首逶迤山。
兰宫尊主的主人,以心头血饲养他之人,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出世,在他今日出门闲逛时要经过的河边候着,看见他一路走一路踢地上小石子,面无表情叫他:“絮影。”
他一回头,就看见他亲爱的主人看起来好生气,他不管,主动过去甜蜜蜜叫着:“主人。”
笑容之灿烂,让他主人没法对他生气,只指尖点着他额头数落他:“想干嘛呢你?忘了我下场了?想与世间为敌啊?”
他摇头否认。
主人继续道:“那你坏事干尽,名声都传我那儿去了。”
他闭着眼任由主人戳额头,还是笑眯眯的模样,等主人说完了,才道:“不是我弄的,我游历到这里,他们说我厉害,让我当尊主。”
是以前跟随主人时杀的人太多,导致煞气满身,一看就不好惹,被人骗着当了尊主,要他带领族群杀尽天下,他还没来得及杀呢,主人就来了。
“还尊主,兰宫……”他主人都被气笑了,“你跟别人说你叫什么?”
“兰絮。”他说。
主人很吃惊的样子,“你姓兰?”
一声很清脆高昂的“嗯”,还带着几分骄傲。
他自己定的,随主人姓。
“……”主人有些不解,“为什么叫兰絮?”
他诚实回答:“影字不会写。”
太复杂了,不想学。
“懒的你。”主人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双手抱胸走了,“我可告诉你,敢作恶,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嗯嗯嗯。”他不住点头,目送主人离去,在后面挥手,“主人再见!”视线落在一直等着的和尚身上,顺便也打了个招呼,“和尚再见!”
主人隔着老远就跳上和尚后背,和尚也很熟练地接住他并背着他远去,主人还时不时摸摸和尚光溜溜的脑袋,歪头在和尚脸颊亲上一口。
兰絮也抬手摸摸自己脑袋。
那么接下来去哪里呢?
好像有点无聊。
附近好像要到逶迤山了。
可是听说兰宫跟逶迤山关系不太好,他们逶迤山弟子又多,主人又不在,打不过怎么办?
……
彼时逶迤山已经空有其表,表面一切安好,内里早已腐朽,不堪一击。
白樾,逶迤山最小的一位长老座下最小的一个弟子,不如师兄们受重用,外出活动必定是被忽略的那个。
此次下山,理所当然又被忽略,走失了也没人发现。
他找不到师兄和师父,就想先回逶迤山,路过河边时被人叫住。
“喂,小仙君,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白樾抬眸,好不容易从茂密的树杈子间看见个人影,想起自己还有个馒头没吃,便过去给他。
只是走近了把馒头给人家了才发现,这人不是兰宫尊主吗?
白樾就这么原地站着,等那人跳下树来无比优雅的啃完最后一点馒头,然后才说:“师父说见到你不能让你走。”
兰絮还在掩袖擦嘴的动作就愣住,问:“为什么?”
白樾已经抬手,召出长剑,说:“要抓你回逶迤山。”
兰絮没动,惊呆了似的,等白樾抓他。
白樾召出剑后就这么直直往前刺,不带任何灵力,也没有招式,兰絮更加惊住,表情古怪任由利剑往腰腹刺。
但兰絮发现白樾长得太好看了,十五六岁的年纪,是清清冷冷难得一见的美人,就没有追究,还替白樾把剑收好,看他还有什么办法能抓他。
居然没用吗?白樾有些疑惑,师兄们说的,刺伤腰腹后,兰尊主应当不能动了才是。
白樾又召出无数灵符待命,只是好半天过去,那些灵符闪闪晃晃折腾了半天,也只是在兰絮身边一直闪烁,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兰絮随手捡一片胳膊旁的灵符,吹了口气,把灵符吹到天上,看着白樾,笑了。
说:“小仙君,这些灵符,对我好像没什么用呀。”
白樾没理他,努力操控这些灵符,但确实如兰絮所说,他目前还操控不了什么,根本没法把人抓回去。
兰絮抬头看了看天,再看看满头大汗还是不放弃的白樾,玩心大发,手一挥,身边的灵符便尽数往自己身上贴。
然后笑得开心,如不谙世事心思纯净之人,道:“现在你可以回去交差啦。”
他根本就是在闹着玩一样,白樾皱皱眉,又觉得机会难得,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带他回山。只是兰尊主话太多了,走一路,问一路。
“你们逶迤山伙食好不好呀?”兰尊主问。
“还行。”白樾说。师兄们吃的还行,他只能吃馒头。
“住的呢?”
“很好。”师兄们住的很好,他住杂物间。
“你叫什么名字?”
“白樾。”
“白樾。”兰絮跟着叫了一声,突然又笑了,“白樾!”
白樾抬头看他一眼,垂头继续赶路。
兰絮觉得上瘾,叫了一路。
……
传信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师父们还未归山,白樾有些紧张,压根不敢离开兰絮半步,怕他伤到逶迤山弟子。
这兰尊主是个能吃的,过会儿就要吃东西,白樾只能一遍遍出去找馒头,还要被嫌弃只有馒头没有水,说逶迤山在虐待他。
白樾怕坏逶迤山名声,拿好不容易攒的灵草去跟其他外门弟子换点心和菜肴,又取来水,兰尊主这才吃了个舒服。
一个时辰后,师父终于回来,下令将兰尊主关进后山牢笼,为了防止期间越狱大打出手伤人,他们甚至安排一众弟子护法,没想到兰尊主一点不反抗,甚至说脚站麻了,要扶着才能走进去。
别无他法,只能听他的。
然后长老眼神一动,白樾就知道那个人是自己了。
没办法,亲自扶着兰尊主进去这种危险的活儿,是不能让其他师兄们干的。
关押的第一个下午,白樾得到口头赞赏后,正随师兄练功,一个外门弟子来叫他,说兰尊主嚷嚷着要他送饭。
他端着再次拿灵草换来的菜肴送去时,兰絮不知道是他来,还在嚷嚷着:“白樾呢!让白樾来送饭,本座饿了!”
白樾默不作声把吃的递进结界内,然后站在外面看兰尊主,兰絮终于发现是他来,嘴角上扬道:“小仙君怎么绑了我来就不管我了,你这些师弟……可看不住我啊。”
白樾没说话,就这么盯着他看。
“怎么?被我美貌迷住了?”兰絮扬了扬下巴,眼神好不得意。
白樾移开目光,看向地面,还是没有说话。
兰絮看出不对来,手一招,白樾就不受控的瞬移到结界中,脖子被掐住,脸上浮现痛色。
兰絮凑近了盯着他看,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他忽然嘴角溢血,身受重伤的样子,吓得兰絮赶紧松手。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兰絮问。
白樾捂着脖子咳嗽几声,还是很难受的样子,根本说不了话。
此时外面有人来催:“小师弟,三师兄问什么时候能回去继续陪他练功。”
白樾还是很不舒服的样子,冲外面回了句:“这就来。”
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
以最快速度回去后,三师兄还是不耐道:“怎么这么慢,你也看上那个妖孽了吗?”
白樾声音有些虚弱,又咳了几声,才道:“没有……”
“没有就别废话,赶紧陪我练。”
三师兄说完,一掌正要打出去,白樾赶紧道:“师兄这次能轻一点吗?我肋骨还很疼。”
先前那一掌太用力了,他去送饭时差点走不动。
“少说话,让你练就练,要求那么多干嘛?”
说到底,陪练,不过是给师兄们当靶子罢了,幸好晚饭时间又有弟子来找,说兰尊主要他送饭,他松了一口气,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去送饭。
……
接连送了几日的饭后,白樾拿不出灵草了,兰尊主的饭菜又变成了阶下囚才能吃的馒头,对此兰尊主很是不满,一度要冲破结界下山找吃的,并且暗地里有要把白樾也拐下山的想法。
结界晃动得厉害,长老们没法,见兰絮分外喜爱白樾送饭的样子,便安排白樾亲自守着他,寸步不离。
“今晚夜色不错,你来陪我赏夜景吗?”兰絮高兴不说高兴,只是手从铁栏子里伸出来,穿透结界,屈起的指骨一下又一下蹭着白樾垂落在袖间的指尖,一点一点往上攀去,再流连似的往下滑。
嘴里漫不经心说着:“肤如凝脂,冰肌玉骨。小仙君,嫁与我做夫妻如何?”
白樾不搭话,兰尊主笑容就更加放肆,一抹志在必得的喜悦浮上眉梢,“跟我回兰宫,我让你做兰宫的第二个尊主。”
与此同时,袖间长出的宛若藤蔓一样的暗红色光束顺势缠上白樾的手,寸寸上滑,大有要将白樾缠裹起来作腹中餐的意味。
忽然亮起一阵白光,兰絮眼前迷蒙一瞬,身体吃痛却不后退,眯着眼打量白樾,就见那柄曾刺伤他的利剑此刻重新握在白樾手里,而缠着他的剩下的暗红色光束往回瑟缩,怕了这位冷言寡语的小仙君。
白樾说:“我来是奉命看守你,不是来陪你玩。”
“是吗。”兰絮依旧漫不经心笑着,眼里逐渐染上危险神色,蓦地眼眸微眯,比先前柔软的暗红色光束忽然放大数倍,变得坚硬无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间抽出,撑大铁栏子的缝隙,在白樾来不及反应前裹着他进来,钳住双手不让乱动,老老实实待在铁栏子里。
白樾挣扎道:“放开我!”
兰絮弯腰摸上被撑坏的铁栏子,满脸可惜神色,“哎呀哎呀,真是可惜。”他回头对着白樾埋怨道:“都怪你,那么凶干嘛,看吧,笼子都被你搞坏了,等会儿你师父来肯定罚你。”
白樾被力大无比的光束勒得伤口疼,越挣扎缠地越紧,以至于接近伤口地方的光束都染上一丝丝血迹,隐约透着斑驳的红,然后成滴往下流,落在地上特别显眼。
兰絮看见血,沉默了。
语气复杂问:“他们又欺负你了?”
白樾低声道:“没有。”
兰絮讥笑一声,“被人卖了还乐乎帮着数钱。”
他从背后抱住白樾,催动灵力给他疗伤,白樾老是乱动想摆脱他,期间召的剑还不慎划伤兰絮胳膊,兰絮只得冷冷威胁:“别动。”
见白樾大概是被他吓到,随即又笑起来,眉眼弯弯,声音都散漫至极:“也就是我心善,大发慈悲饶你小命,否则你早被我拆骨入腹,哪儿能活到今天再次伤我。”
抱住白樾的手暗暗用力,白樾就再也动弹不得,只能被他这么抱着,兰絮把头埋在白樾肩窝,不正经道:“小仙君好细的腰肢,抱过一次就舍不得放开。”
就这句话,让白樾冒着死在他手里也要挣脱的决心,终于从他怀里离开。
“兰尊主自重。”白樾说,“我只负责看守你,给你送饭,其余时间请不要多讲话。”
“可是馒头我吃腻了。”兰絮皱着好看的眉,很是不满,“你们逶迤山的饭菜也不好吃,你骗我。”
白樾有些抱歉。
有好吃的,但他不够钱买。
正愣神之际,腰间多了只手,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随兰絮飞身跃起,轻轻松松出了结界。
听到身后师兄们追来的声音,白樾才意识到兰尊主不仅越狱,还带着他一起越狱了!
“别乱动,小心摔成一摊肉泥。”兰絮嘴里哼哼着,“我带你去兰宫吃好吃的,那里没人敢欺负你。”
白樾非要挣扎,兰尊主就很无奈,随他一起落地,身后还有人在叫“小师弟”,白樾一回头,抢回自己被拽住的袖子就要回去,也不想着要抓兰絮了,气得兰絮拦在他面前,带着醋意问:“怎么他们一叫你你就走了,是我叫法不对吗?”
兰絮固执道:“我也要叫你小师弟。”
白樾厌恶的看着他,他也不生气,眼看逶迤山的人马上追来,说:“算了不逗你了,快跑吧,逶迤山的人要来了。”
然后重新禁锢白樾双手,带着他一起跑。
……
兰宫得到消息,早已候在门口等兰絮回去,一番行礼后,为首的阮横顺便问了句:“尊主,为何要受人桎梏,白白被逶迤山关押一遭。”
兰絮嘴角还能看出笑意,说:“碰着个好玩的小仙君,心血来潮罢了。”随后手一拉,从身后拽出个人来,推着那人就往里进。
白樾不想进去,非常不想,真要进去那算什么?叛徒吗?
可兰絮不给他挣扎的机会,一路推着他进了大殿,献殷勤似的把人往最高处的宝座邀请。
“坐坐试试。”兰絮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这会儿也不担心白樾要跑了,双手交叉在前,等着白樾坐在他以往坐过的地方。
底下的阮横适时劝阻:“尊主,不妥!”
白樾偏头去看,底下哗啦啦跪了满地的人,他赶紧往后退上几步,抬头看兰尊主,兰尊主还在眼神不断示意他赶紧坐。
白樾也说:“兰尊主,这不妥。”
“这有什么不妥的。”兰絮不知道哪里不妥。想当初主人第二次以心头血灌养他时,他都坐过主人秋千,后来天下浩劫,跟着主人大杀邪灵时,战胜后他一时好奇坐了邪灵宝座,主人也只是看着他笑,没有说不妥。
兰絮低头往下望。
明白了。
是人太多了。
“都走吧,该干嘛干嘛去——你不能走。”兰絮话没说完白樾也要跟着走,他赶紧拉住白樾留下。
“兰尊主,这不妥。”白樾还是说。
白樾也很纳闷,兰尊主带了他来既不关押也不审问,更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怎么还非要他坐上那个位置。
兰絮就很失望,说:“你坐在这里,能看见整个兰宫美景。”兰絮说完,就看见白樾漂亮的眼眸望向外面,侧脸线条分明,那微微拧紧的眉眼,那不说话的唇,让乌烟瘴气的兰宫都安静下来。
他好漂亮。兰絮想。
可白樾只看了几眼,就回头问:“我现在能回去了吗?”
兰絮从愣神中清醒,问:“为什么要回去?你怕你师父他们担心吗?”来的时候有人看见了呀,白樾跟他在一起,很安全。
白樾犹豫了一下,才道:“师父不会担心我。”
“那太好了呀!”兰絮只觉得白樾不用担心回去了,没留意白樾眼眸突然涌现一瞬的落寞。
“我不会给你吃馒头的。”兰絮手一招,就有人送上佳肴,兰絮眼睛看看这道菜,再看看那道菜,热情的邀请白樾一起吃,可是白樾一道菜也不吃,就站在原地,低垂着头愣神,像无家可归的迷途之人。
……
夜晚兰絮把人带进自己房间,再次邀请人一起睡。
偌大的寝殿,金碧辉煌,夜里也点着灯,还有人伺候宽衣,到白樾时,白樾抓紧自己衣服,说什么不让脱。
兰絮就很疑惑,“你就寝不用宽衣吗?”
白樾张张唇,欲言又止。
“不宽衣也行,随你。”兰絮兀自躺下,拍拍旁边空出来的大块儿床铺,说,“过来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白樾当然不过去,甚至后退半步,想出去时回头看见守在门口的人正凶神恶煞盯着他,如盯罪犯。
白樾问:“兰尊主,您不想杀我的话,能放我回去吗?”
兰絮被他问懵了,说:“可是你不回去也没人担心啊,为什么要回去?”
白樾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门口的人很懂事的推攘白樾到兰尊主面前,白樾不情不愿地回头看,那两人已经又回到门口守着。
兰絮算是看出来了,白樾就是不想跟他一起睡觉。可是主人和和尚都是一起睡的呀?白樾为什么不跟他一起睡?
但谁让白樾太漂亮了呢,兰絮决定不跟他计较,自己默默下了床,趁白樾不注意扛起人就往床上扔,然后自己扯了其中一床被褥铺地上,顺势躺下了。
过会儿想起什么来,起身给白樾盖好被子,又继续躺地上睡了。
深夜听见压抑的哭声,发现是白樾在哭。
兰絮偷偷摸摸爬到床侧,趴在床边看白樾哭,那么小一张脸,到处是泪痕,被手腕刻意盖住的眼睛又红又肿。
兰絮觉得心里有块儿地方变柔软了,这样看了一夜,天亮后说白樾可以回去了。
……
兰絮疯玩了半月,人间太好玩了,他很喜欢,久而久之,已经渐渐忘了还有白樾这个人了。
阮横在人间的戏园找到他,带来消息说不久后便可以攻打逶迤山,需要尊主回兰宫坐镇。
兰絮还在听戏,随口问了句:“哪个逶迤山?”
阮横说:“就上次您带回来的那个小仙君,他就是逶迤山的。”
“……哦。”兰絮想起来了,随口又问,“小仙君有回兰宫找过我吗?”
阮横如实道:“听闻回逶迤山后就被关起来了,说他玩忽职守,放走孽徒,其罪当诛。”
兰絮愣了一下,戏都听不进去了,呆呆地问了句:“……什么?”
……
逶迤山闯进一个不速之客。
“我回来了。”
兰絮架势像是来登基,大咧咧往原先关押他的铁笼子里一坐,发现结界外的人里没有白樾,于是问:“白樾呢?让他来守。”
结界外的人没动,兰絮顿时冷了眼,脸上还有笑意,周身散发肃杀气息,身后出现的通体血红的利刃刺穿一个弟子脖子,兰絮道:“我说,让白樾来守。”
以主人心头血饲养出来的剑灵,没有感情,从来都只和杀戮相关,既斩上古邪灵拯救天地于混沌之中,杀意从来不会停止。
无情无欲,手上要沾满血,这才是他。
于是伤痕累累的白樾又回到牢笼,靠坐在笼前一言不发,兰絮冲结界外的白樾粲然一笑,白樾还是不理人。
兰絮撒娇一样,手伸出铁笼子扯着白樾袖子乱晃,“喂,跟我说说话啊,这里好闷。”
白樾仍旧沉默不语。
兰絮又拿藤蔓一样的柔光去缠他,出乎意料的这次没有躲,也不拿剑砍他,兰絮觉得不对,身形从牢里出来,从背后抱住白樾,这也不反抗。
歪头看去,看清他苍白的脸,和生无所恋的神情。
“怎么这副表情?”兰絮表情很古怪,“谁欺负你了。”
白樾抬头望着黑乎乎的顶,似乎这样悲伤就会消失。
他忽然挣扎开束缚进了笼里,兰絮愣了愣,也陪着钻进去。
此后几日白樾都不出来,反倒成了兰絮出去觅食回来养白樾。说是觅食其实就是抢,去膳堂抢,去逶迤山弟子手里抢,去长老手里抢,时间充裕顺便下山一趟,去人间抢。
长此以往,民众请愿的声音越来越大,皆请杀灭兰尊主,覆灭兰宫!
兰絮闻言无所谓笑了笑。
逶迤山倒是想杀他,他们杀得了吗?
一群懦夫,贪生怕死,他不过就是外出觅食时偶尔会杀几个不服输的小弟子,那群长老就什么都不敢说,还信誓旦旦放出去话逶迤山已经将兰宫尊主羁押。
由于白樾伤势太重了,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兰絮一边尝试照顾他,一边盯着那张脸看,一不小心就失手,反而让白樾伤势更重。
兰絮气得不行,暴戾情绪上头,杀了外边看守的所有弟子,等回来要带白樾回兰宫看病时,发现他已经被吵醒了。
兰絮拍拍衣服,上面的血渍就消失不见,慢悠悠进了笼子,顺便拿了一颗甜枣给白樾,笑了一下,玩笑道:“我说,是不是搞错了。”
他感到好笑,“怎么现在成了我守着你?”
可白樾还是不高兴。
他扶着白樾就要回兰宫,白樾看出意图,不让他扶,反而道:“别动。”
兰絮疑惑着脸看他。
白樾说:“外面全是守我们的人。”
兰絮更为疑惑,“我们?那你不是来守我的?”
白樾拧拧眉,虚弱道:“我是跟你一起被关的。”
“哦……”
好嘛,不走就不走。
一起被关……兰絮想想就开心。
……
兰絮发现白樾总是很不开心,兰絮给他讲故事,讲自己的主人收养过一个小孩儿,可调皮了,简直反了天了,偏偏主人惯他,跟养亲儿子似的,就是一个溺爱。
白樾总算有了点反应,眉宇间失落,垂了头,欲言又止。
兰絮一再追问下,他才说:“我也想要个弟弟。”
师兄们之间大多情同手足,或者就是亲兄弟一起上山拜师学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不怎么喜欢他,师兄们也总欺负他,师父有好的秘籍都给师兄们,师兄们经常传授他错误的口诀……他时常想,要是他也有一个弟弟,他一定会对弟弟好,毫无保留的关爱弟弟,溺爱也可以。
张张唇,这些话终是没有说出口,兰絮再怎么问,都不肯说了。
……
白樾伤好差不多时,有弟子畏畏缩缩来报,长老要见他。
被关月余,再见师父,白樾以为自己又要受罚,尤其进入大殿时看见师父不苟言笑的脸,有些紧张。
然后师父给他一册名录,上千余人的名字上有鲜红的红叉。
师父说:“这些都是本月死于兰尊主之手的同门。”
……
兰絮趁白樾被长老叫走不在的空隙又下了趟山,回来时兴高采烈,从兰宫带回一个厨子。
这样以后就不用一趟趟出去觅食啦!毕竟白樾伤好了,不用昏睡了,他想多跟白樾待待,白樾太漂亮了,漂亮到少看一眼都是遗憾。
回来时仍是无视门口守着的弟子,大摇大摆回到结界内,看见白樾背对着他,似在等他。
“我回来了。”兰絮笑弯了眼,本就长相近妖的脸庞更添魅惑。
兰絮拉白樾转身,看见他眼睛红红的,以为又被他师父师兄们欺负,一把抱住他,迫不及待要与他分享带回个厨子的事,“这是我最喜欢的厨子,以后都可以——”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兰絮低头看贯穿丹田位置的长剑,觉得伤口不怎么疼,抬头看白樾时心有一点点疼。
紧接着又是利剑刺入血肉之躯的声音,兰絮没感觉疼,看见白樾软了身体倒下时,才看见从他后腰刺入的剑尖,正是白樾刺他的那一把,现在握在厨子手里。
兰絮低头看自己伤口,没有血,再看看白樾,躺下的地方全是血,那厨子还在邀功,“尊主,属下为您报仇了,咱们回去吧。”
兰絮去摸白樾伤口,好烫,又摸白樾哭红的眼尾,还是好烫。
“你别哭了。”兰絮说着,给他疗伤,“我都没杀你,你还哭。”
手重新按上白樾伤口时,可能碰疼他了,他身体颤了一下,然后一只手覆在兰絮手背,一直推。
“再不给你疗伤你会死!”
兰絮忽然就怒了,眼睛都变得红红的,眉间隐隐有红色印记出现,身后一柄浑身透着血红色的剑身若隐若现。
——上次出现这种愤怒,还是跟随主人斩杀上古邪灵时会有。
白樾还是哭,兰絮不知道他为什么哭。
身后剑身越加清晰,兰絮控制不住自己,眼神微动,絮影剑就从厨子脖子滑过,紧接着地上发出沉闷声响,是一颗头落地的声音。
兰絮伸手遮住白樾整张脸,终于冷静下来,默默给他疗伤,保住一条性命。
刚恢复一点力气,白樾就跑了,兰絮什么事没有,就等着白樾来。
白樾总会来给他送饭。他想。
他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都没等到白樾来送饭,他一脚踹开地上的脑袋,出结界时杀意跟着一起出去,手都不抬,身后的絮影剑自会替他扫平一切障碍。
然后他去了前殿,然后他看见正在受罚的白樾。
鞭子每抽一鞭,地上血迹就多盛开一寸,如白雪皑皑里的点点红梅,白樾似乎已经没力气动了,他的师父还在说:“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杀了那魔头?!不然他为何会饶你一命!”
按照原计划,白樾不可能活着回去。
“红颜祸水,长这张脸就是勾引那魔头的!早知如此,逶迤山万万不能收下你!”
更有难听恶心的话语在前殿响起,每多听一句,兰絮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还隔着老远,前殿的人就感受到如刀子割脸的杀气蔓延,随着兰絮步步逼近,磅礴的剑气更是阻挡不住。
“快看!那是什么!”
絮影剑始终悬于兰絮身后,比前殿更为庞大的虚幻剑身只振上一振,就如大风刮过,所到之处桌椅被掀翻,茶杯倒地,更有离大门近的弟子被剑气所伤,一瞬间浑身遍布血痕,在惊恐中倒地死去。
兰絮弯腰扶起白樾,身后的絮影剑仍旧高悬,高高在上,睥睨世人。
“疼不疼?”兰絮声音居然有些温柔。白樾眸光闪烁,站起身后步步后退,刚刚的剑气并没有伤到他,他却主动视兰絮为凶神恶鬼,要回到伤害他的伪君子中去。
兰絮神色更凉,嘴角微微笑着,目光一下定在藏于众弟子身后的一老头身上,笑意更深,身边剑气如凝固的血液一般猩红,源源不断朝那老头而去,不消片刻就听见痛苦的尖叫声与一片惊呼声。
在这些声音里,兰絮只关注白樾的一声:“师父!”
白樾挤开旁人去到师父身边,他的师父抬手就给他一巴掌,骂道:“逆徒!都是你惹来的祸端!为师最为后悔的事便是捡了你还收你为徒,看你都给逶迤山带来了什么!”
师兄也骂他:“都说了刺丹田便能让他动弹不得,你到底刺的哪儿?他怎么还能动?!”
“肯定是想用这张脸勾引魔头,就指望靠魔头翻身回来踩我们!”
白樾一下子怔住,面对指责说不出话来。
兰絮冷冷道:“小仙君的确刺的本座丹田,只是很可惜……”
兰絮笑了一下,身后絮影剑也变得更为恐怖血腥,让人不敢直视。
“本座是剑灵啊。”
人类的招式,于他毫无用处。
无情无欲,更没有心,剑灵,只会守护剑而存在,杀戮即是使命。
“白樾。”兰絮忽然严肃,等白樾回头,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告诉他,“长得好看不是错,漂亮不应被审视,更不应被猜测,他们错了,你的美貌,应该被欣赏。”
白樾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有人替他反应,随手抓了把剑塞入他手心,在他耳畔悄悄道:“他伤了师父,你不为师父报仇吗?”
后背一直有人推攘,直到白樾被推出去,立于众弟子之前,孤身面向兰絮。
白樾还是愣的,只是靠着一直被人推着向前的惯性往前走,然后在兰絮面前停下,微微仰头看兰絮。
“你要杀了我吗?”兰絮问。
白樾还是发愣,清澈的眼神有些懵懵的。
“你想杀了我吗?”兰絮换了个说法问。
有人替白樾发声:“小师弟,杀了他!”
那些人说着,已经在趁白樾出去的时间抓紧布阵防御,说白了就是推一人送死争取自己的活命时间,而那个送死的人,必定是因为长相已经背负半生骂名的白樾。
白樾不知道该怎么办,手一松,剑垂在地上,铮铮作响。
“小师弟,你不杀他就是叛徒!师父捡你一条命回来,还收你为徒,就是让你这么报答逶迤山的吗?”
“小师弟,把剑捡起来,你那么想学逶迤山功法,等你杀了魔头,师兄便悉心教你,师兄会的都会教你。”
白樾逐渐清醒,眼眸湿润,却没有捡剑,只是缓缓后退。
他不想杀兰絮,又不能对不起逶迤山。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手心又被塞入一柄利剑,他下意识想丢掉,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抬眼去看,才发现这次给他塞剑的人,是兰絮。
手心的剑,是已经恢复正常大小的,在兰絮身后出现的剑。
“它叫絮影。”兰絮说,“我也叫絮影,随主人姓了兰,影字不会写,你可以叫我,兰絮。”
白樾手有些抖。
“我帮你,杀尽逶迤山的长老。”兰絮继续道,“以后,他们都听你的。”
白樾吓得赶紧抽出自己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抽出来才有一丝后怕,道:“兰尊主,我只是逶迤山一个微不足道的弟子,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
纵然师兄们爱欺负他,纵然师父偏袒师兄们,可捡他回逶迤山的人是师父,收他为徒的人是师父,平日里小打小骂过后,给他吃食和膏药的也是师父。
他说:“我没想毁了逶迤山,我只是,想好好修炼而已。”
兰絮不能理解,问:“他们欺负你,你还要留他们性命在?”
无法懂得世间情感复杂的剑灵,第一次体会到纠结,目光越过白樾,看对面鲜活的生命如看死人堆。
白樾道:“您要杀我师父,先杀我。”
废铁一般的长剑缓缓抬起,白樾一眼不眨盯着兰絮,兰絮回神与他对视,总觉得白樾的眼睛装了太多话想说,不知道跟谁说,读不懂,猜不透。
“我不杀你师父。”兰絮忽然道。
白樾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身后一声惨叫骤响,是絮影剑穿透层层结界后再穿透三师兄身体,絮影剑离身,喷出的血溅了旁边同门满身。
“三师兄!”白樾喊着,要回去阻挡絮影剑乱杀人,兰絮拦住他,不让他回去,让他眼睁睁看着絮影剑再次穿透旁边二师兄身体,然后是不认识的外门弟子,又一个外门弟子……
大殿乱作一团,想逃的人逃不掉,不想逃的人挡也挡不住,唯有长老的声音格外清晰:“护阵!护阵!”
忽然,最小的长老注意到这边的白樾,忽然意识到什么,怒骂道:“叛徒!孽障!与魔头勾结祸害逶迤山!你怎么对得起逶迤山栽培!!”
白樾身体一直在抖。
同门师兄死的死,伤的伤,师父责骂,师兄怨恨……他不得不逼自己清醒,厌恶的看着血肉横飞,血腥气扑入鼻中。
他忽的反手就是一剑刺入兰絮身体,他不知道刺到的是哪里,他也知道这样没用,但他没办法,他只想停下,絮影果然停下,杀戮止于剑灵的心颤。
身后束缚的力道松下来,白樾也无力跪倒在地,本就伤重还受责罚,脸上沾的不知是谁的血,腰腹的伤也重新裂开,他无助地垂头,任伤口的血没有尽头的流。
絮影在他眼前停下,那样重的杀气,杀他如踩死蝼蚁一样简单,絮影想杀他,又不屑亲自动手,只需要放出剑气,白樾就会当场死亡。
白樾以为自己会死,淡定地等待死亡来临,这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淡淡道:“絮影。”
絮影剑收回刚放出一点的剑气。
兰絮定定看着白樾后颈,有些不明白这个人怎么总是犹豫不决,不想逶迤山的同门和师父死去,又不想身后的魔头受伤,可结果是逶迤山压根不在乎他死活,惹怒魔头后果很可能是不得好死,他图什么呢?
又没有人担心他,他图什么呢?
周围好像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指责没有,谩骂没有,一切声音都随着他反手朝兰尊主刺去的那一剑消失,不该指责了吧?不该谩骂了吧?兰尊主,也应该会杀了他吧?
有几个弟子少见的露出同情神色。往日不是不知道这位小师弟,实在是师兄们不许他们对他好,好像就因为那张脸太漂亮,对他好就是心术不正,唯恐有人疑心自己道心不稳,于是潜移默化,大家都装作自己不沉于美色,道心坚固,好像真就越来越喜欢欺负小师弟,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提醒自己不要被美色迷惑。
絮影剑重新回到兰絮身后,悬于半空,浩大虚影立于殿前,不威自怒。
所有眼睛都在自己身上,白樾终于感觉伤口有些疼,伸手捂了捂,还是好疼。他希望兰尊主给他一个痛快,已经伤痕累累了,不算好死了,希望兰尊主仁慈,不要让他疼太久。
他连期待都不敢说出口,他不敢回头看兰尊主眼睛,他听见师父叫他回去,他已经回不去,伤口疼得厉害,兰尊主也不会放过他。
就见兰絮绕至身前,蹲下身体扶着他的肩膀要他抬眸,果不其然看见一双泪眼模糊的眼。
那双眼睛,藏着太多话要说,可白樾不说。
兰絮也只默默给他疗伤,缓解他的疼痛,一句话不问,等到手背传来温热触感,一滴泪滴在手背,这才捏住白樾的下巴,恨恨的问他:“为什么哭?”
白樾因为伤口疼,身体有些抖,仍旧这样看着兰絮不说话,听见问话又掉落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流入兰絮捏着他下巴的手心。
兰絮不懂,他觉得心好乱。
“为什么哭?”兰絮又问一遍。
人类情感当真复杂,兰絮理解不了半点,就连当初以身殉剑,给主人陪葬时想到的也只是主人在他就在,主人死了,他也不活。
兰絮对死亡不够敬畏,当初是。
他意念微动,下一瞬间絮影剑穿过身体,有血溅出。他对白樾说:“要杀剑灵,得用剑灵守护的剑。”
现在也是。
热血喷溅在白樾脸上,兰絮动作轻柔给他擦着,想着这下他该不哭了吧?
“别哭了。”
话音刚落,还捏着白樾下巴的手感受到温热,目光下移,白樾唇边还有血迹。
兰絮低头看衣襟沾染上的白樾的血,神情愣住,手一松,白樾就像个死人一样往一旁倒去,那双总有很多话想说的眼睛,缓缓合上。
……
这是兰絮被关在逶迤山的第三个月。
剑灵被自己守护的剑所伤,本身就不易好,兰絮还执意把自己困在这里,伤处得不到医治,连带着修为都被限制,一身能耐施展不开,倒真像被关押的犯人。
白樾从来不来守他,只到饭点按时送饭,来了一句话不说,送完馒头就走。
偶尔吃的比馒头好点了,就是白樾又攒够了灵草去换的吃食,白樾连给自己换药的灵草都拿出去了,依旧不能保证兰尊主每天能吃上一顿好点的。
他们见了不再说话,白樾依旧寡言,兰絮也只盯着他看,开始是看伤,后来看脸,看见白樾伤势有在一天天好转,就觉得自己天天被困在这里吃馒头也不算亏。
第四个月,白樾再去送饭时发现兰絮吃的越来越少。开始是一个馒头留了小口没吃完,然后是一大半没吃,到现在,直接留着一整个等着白樾来。兰絮厌倦了馒头,不肯再吃。
白樾放下还热乎着的新馒头,默不作声拿走旧的那个,刚出结界,吃了一口凉掉的馒头,觉得很好吃。
他两天没好好吃过饭了,他买不起更多馒头,逶迤山每天让给兰絮送的只有一个馒头,一日三餐里按时送去的多的那两个,是他把自己的馒头偷偷送去给兰絮吃,他觉得馒头其实很好吃,比什么都没有好多了,但兰尊主养尊处优,吃不下也正常。
白樾就给他煮粥,自己种的南瓜煮的粥,加上一些给师兄们当陪练从师兄那里讨来的糖,煮好了趁热乎给兰絮送去,他其实很怕兰絮不吃,但他拿不出更好的食物了。
万幸兰絮喝完了,一点没留。
自己种的南瓜摘完了,白樾开始愁以后吃什么。
第五个月,白樾不用愁了。
阮横见尊主迟迟不归,亲自带了人攻打逶迤山,誓要让逶迤山易主,解救尊主出去。
逶迤山只防守半天不到,便退山走人,连后山弟子都纷纷出逃,一个弟子走时来后山叫白樾,说:“守不住了,大家都走了,你也快走吧。”
那弟子并不讨厌白樾,只是平日碍于施压不敢跟他说话,危急关头却还记得来后山通知他,白樾只听语气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要走的意思,只道:“你们先走。”
“你不走?”那弟子很是疑惑,朝身后结界内望去,一眼看见在铁笼子里面郁闷坐着的兰尊主,“是因为他?”
“不是。”白樾道,“兰宫的人还不知几时上来,后山的囚犯还需要吃饭,我去送饭。”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本来就是犯人!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那名弟子说完觉得不对,“长老不是只让你守着兰尊主吗?何时其他人也让你守了?”
白樾垂眸,只道:“你们走吧,我送完饭就去找你们。”
结界隔声,也看不见外面的人,兰絮伤势一直不见好,稍微咳嗽几声,就见一向只在饭点出现的白樾进了结界。
兰絮以为今日送饭早,却没看见白樾带食物进来,原以为只是破例进来看看,没想到白樾站了好久都不出去,一瞬间像回到最开始,那时白樾奉命来守他,也是这般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着?今日小仙君亲自来守本座了?”兰絮忽的想开玩笑,许久没说过话的嗓子一出声就是极哑的嗓音。
白樾垂了眼眸,默默出去。
不消片刻又回来,手里提着食盒。
“都这个点了,还以为不送饭了,想要本座活活饿死。”兰絮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食盒,猜想今日白樾会给他做什么吃,打开是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兰絮保证,这是他在逶迤山见过的最好的一顿。
“怎么?最后一餐,断头饭?”兰絮嗤笑一声,然后不笑了。沉默许久,问:“你怎么瘦了?”
先前每餐都只饭点见一次,这般长时间盯着的时刻完全没有,兰絮看着看着,就觉得白樾像饿了好久一样。
确实饿了好久,这几天白樾的馒头拿去换汤药了,兰絮的伤不能再拖,他就换了汤药给兰絮喝,他不说,兰絮也没问,还以为是逶迤山突然大发慈悲给的药。
白樾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趁着混乱去膳堂找来这些,想着的也是终于能让兰尊主吃的好一点了。
“算你们逶迤山还有点良心。”兰絮靠着铁笼子坐下,手从缝隙伸出去,端起碟子放膝盖上细细打量,一口一口吃着,稍显满足,“断头饭也罢,总算有点好吃的了。”
吃着吃着发现不对劲,白樾怎么总是盯着他看?
那双眼睛,略显悲哀,好多话藏在眼底,困于心里,无法诉说。
兰絮微眯眼眸,试探性问:“今日只有你一个人来守,不怕本座趁机逃了?”
白樾不语。
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守,他也只是每日都立于结界外这般看着兰尊主,只在饭点进来。
兰宫来的人太多,动静太大了,即使结界能阻隔声音,还是避免不了听见异响,兰絮沉声问:“什么声音?”
白樾终于出声,说:“来救你的。”
兰絮拧起了眉,随即又戏谑似的说:“哦~外面听着动静不小,看来营救本座势在必得啊。”眼眸忽然一沉,眸光暗下去,问:“你不逃吗?”
白樾摇了摇头。
兰絮吓唬道:“他们进来会杀了你。”
白樾却道:“职责所在,守你到最后一刻。”
“你还真是固执,就这么想看着我死?”兰絮不知道这种情绪算什么,伤心吗?可悲吗?亦或是,失望吗?
可惜阮横不会心软,大概这次怎么都得回去,白樾没法守他了。
结界已经发出破裂的声音,即将破损,白樾深深望着兰絮,似要看进心里去,再看最后一眼,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兰絮皱着眉问:“你说什么?”
白樾已经转身拔剑,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外走去。
“别出去!你会死!”兰絮焦急呐喊,此刻突然对死亡有了敬畏之心。
“白樾!”
铁笼子很容易就被撕开,兰絮从破损的缝隙间钻出来,即使伤势过重,逶迤山的结界也不在话下,他已经很快了,动作算是敏捷了,心里没来由的慌乱,终于破开结界那一瞬间,曙光乍见,他疯了似的往外跑,四处寻找,终于看见熟悉的剑斜斜立在一边,剑的主人被一群人围着,狰狞的笑声响遍四野。
兰絮发疯似的挤进去,就看见刚才还在看他跟他说话的人已经没了生息,面朝他被关押的方向,衣衫上脸上与唇边全都是醒目腥红的血迹,白樾双目紧闭,被一群人围着用利剑泄恨。
白樾已经死了,但是兰宫的人还不放过他,他们在这里找不到其他人,找不到想要的,就拿他泄恨,死了连尸体也不放过,几支利剑齐齐插入他的心口,剑柄下端的利刃只余丁点停在心口,剩下的部分通过心脏深入地底,他们似乎在比谁的剑插的深,又争论这个不起眼的逶迤山弟子到底由谁先杀死。
而白樾静静躺在那儿,面色苍白没有生气,即使是兰絮挤进人群的刹那,都还有利刃不断在往他身体里刺。
他死了。
死后尸体都不被放过。
……
再次走上逶迤山前殿时,兰絮抱着白樾尸体一起去的。
白樾身上的剑被兰絮一把把取干净,有些深入地底的得使劲才能拔出来,兰絮数了数,三十三柄剑,白樾的身体里,足足插进去三十三柄剑。
走一路,血便洒了一路,踏上前殿台阶时,兰絮低头看自己的脚,上面已经被血浸染,看不出原来颜色。
兰絮恍惚觉得,他是踏着白樾的血走到的这里。
兰絮问身旁阮横,白樾死前有没有说什么,阮横摇头,说这人只偏头看向尊主被关的方向。
兰絮把尸体放在最高的位置摆好,白樾怎么都坐不稳,兰絮好一番摆弄,自己也坐在旁边,白樾尸体终于不往旁边歪了,兰絮忽然就有些得意。
看吧,这位置你不想坐,不还是坐了。
随后眼神转凉,冷冷看着下方朝拜的众人,忽的起身,絮影剑随之出现,杀气瞬间蔓延在大殿之内,恐怖剑气逼得众人无法抬头,发觉不对想逃离时腿一软摔倒在地,低头一看从大腿至膝盖,斜斜的一截儿被砍断,剩下的脚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阮横怒道:“尊主这是何意?”
兰絮笑了一声,并不作答,絮影剑飞出,首先贯穿的便是阮横胸膛,剩下的一个没逃过,絮影剑分裂成无数虚影,有目的性的杀伐,根本不用兰絮指挥。
兰絮便一直站着,如高高在上的杀戮之神,俯视堂下众生,视生命如草芥,却对一人俯首,转身时低眉,弯腰想抱起那具尸体,最后只是摸摸他眉眼,如看见的和尚亲吻主人血眸时一样,闭上眼,嘴唇在苍白的眼睫上轻轻一碰。
而后穿过杀戮不止的血腥地,去往不为人知的人间。
……
传闻兰宫与逶迤山覆灭只在一瞬之间,一百年后,兰絮再次听到有关逶迤山的消息,才想起自己去过那里。
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去找,逶迤山已成荒山,再次去往杀戮不止的前殿,地上已白骨累累,分不清都是谁,经年风吹,留下的也只有少许痕迹。
兰絮抬头,那个位置空空如也。
兰絮记得自己把白樾放在那里的,怎么不见了呢?
再次低头打量地上白骨,无聊的踢了踢,白骨一踢即碎,一阵风飘来,骨末就散了。
兰絮知道了。
白樾身上被插了三十三柄利剑,那些人当时应当是在比试,比谁插得深,比谁的剑能刺入人骨,所以白樾的骨头坏了,所以白樾总坐不稳,所以他的骨头也比其他人消失得快。
兰絮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山下小镇不远,兰絮找了其中一家店,礼貌询问:“你知道哪里有南瓜粥卖吗?本座饿了。”
那人手指热情的往前一指,“有啊,前方小店。”
兰絮看着那人手指发呆。
白樾只有白骨。
白樾手指只是很细很细的几根骨头。
现在,白樾连白骨都没有了。
兰絮往前走上几步,去了那家小店,尝上一口南瓜粥,一口便吐了出来。
“不是这样的,味道不对。”
店小二立马赶来,弯腰问:“那客官想要什么样的?您说说,我让后厨再做一份。”
兰絮想了好久,说:“想喝他亲手做的。”
店小二问:“谁啊?”
兰絮说:“白樾。”
店小二迷糊了,“小店后厨没有叫白樾的,客官可是记错店了?”
“嗯。没有。”兰絮的悲伤有些平淡,“他已经死了。”
闻言店小二皱着眉,走了还要回身骂一句:“有病啊。”
兰絮又上山一趟,踢开杂乱脆弱的白骨,在那个座位前站立不动。
“我饿了。”兰絮说。
回答他的只有无言的时间。
缓了许久,都没得到一声回答。
“我饿了。白樾……”
……
兰絮决定重振逶迤山。
前殿所有东西都换了一遍,唯有那个位置不变,兰絮当上掌门后,偶尔能从缝隙里摸到一点白色的细小粉末,他会很欣喜,捧在手心仔细端详。
可是即使他不眨眼,该散的还是会被风吹散。
兰絮去了传说中的如愿湖,如愿见到守护神山的神树。
神山下着雪,神秘而朦胧,神树晶莹,方圆千里不见人影。
兰絮想了想,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愿。
神灵能听见他的愿望吗?
传闻如愿湖的生灵都有灵性,即使神灵不在,它们也会替人类向神灵传达心愿。
他不知道神灵此时就坐在头顶的树干上,神容不被人类窥见,正一眼不眨看着他,认真聆听他的心愿。
他说:“我替白樾许愿,来世他想要一个弟弟。”
……
离开时兰絮发现冰面下有人。不,或许不算是人。
那人身后有长长的尾巴,尾鳍夺目耀眼,匆匆而来,似乎也是许愿,兰絮回头去望,那尾巴游得极快,很快便不见踪影。
可兰絮明明感受到一丝杀意。
……
兰絮踏上寻找白樾来世的路。
转世不好寻,他流连人间到处寻找,一年一年又一年,皆寻不到踪迹。
终于某天遇到被瘴气追踪困扰的两个孩子,一个大点的少年抱着小一点的已经昏死过去的小孩儿,在迷茫荒野无助地寻求出路。
……
终于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