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之上》鹤如

21、二零一零·夏

　　再次见到他，是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连恬和宁放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

　　所以，第一面，连恬没有把他认出来。

　　马上就是高三，邱玉在学校旁边的那套房已经装修妥当，还专门腾出一个小房间给连恬当书房，就等着迎战高考。

　　宾馆也在高三的来临下，准备关闭。

　　邱玉要专门到青山市照顾连恬的生活起居。

　　毕竟学生在前面奋力学习，家长就要在后面充当后备力量，补充营养。

　　这天，邱玉领着连恬回去收拾行李。

　　六月底，天气已经熟透，阳光和高温越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行人的脸颊上，灼热。

　　高中最后一个暑期很短，只有十几天，邱玉就想趁着这段时间回来，把东西收拾好，以后也不用再来回跑着取东西。

　　两人是坐着客车回来的，下来的时候一瞬间从闷热的车厢里释放到大空间里，连恬拿着把小叠扇，边走边扇。

　　“恬恬，你等会儿在楼下王阿姨那里再买几块抹布，把这边打扫下我们再走。”

　　“嗯。”

　　汗湿透了，让人也跟着黏腻起来。

　　到了宾馆楼下，邱玉径直上去，连恬却拐去了另一边的小卖部。

　　“恬恬，回来啦？好久不见你，更漂亮了，白白净净的。”王阿姨看是她进来，也不看电视，跟她搭着话。

　　连恬面对这种话，通常都不知道怎样回答，她抿了抿唇，尴尬一笑。

　　“王阿姨，我来买抹布。”

　　“嗯，可以，你买那款，买二送一。”王阿姨指了个方向，在货架最里面。

　　“好，我去看看。”

　　炎热的午后，正是大家休息的时候，街边路上少有人行走。

　　老旧的摇头风扇在不停的旋转，发出“吱呀吱呀”，小卖部门前的风铃吹响，门帘的珠串打在一起，告知着店内有新人进来。

　　“老板，要一包万宝路。”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连恬在店的最里面也能听见。

　　“好。”下一秒，烟盒被放在收银的玻璃台上，硬盒碰撞，音量很低。

　　“王阿姨，这两根抹布多少钱？”与此同时，连恬也从货架最里面走出来，从暗到明，她的全身出现在阳光下。

　　视线却没有落在买烟的男生身上，而是专注的盯着王阿姨。

　　“恬恬，你那里一共8块。”

　　那就是一根抹布四块钱，连恬一边想一边从零钱包里掏出十元现金，准备给出去找零。

　　王阿姨不忘提醒她：“你再进去多拿一根，买二送一。”

　　男生的背影却逐渐僵硬，她没有注意到，是从王阿姨喊“恬恬”的时候开始的。

　　他甚至没敢回头。

　　把红色钞票递了出去，王阿姨在收银台里翻找零钱，连恬则等在一旁。

　　“好了，小伙子，给你的找零。”

　　“谢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极其的微小。

　　下一秒。

　　他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珠帘打在一起，霹雳啪啦。

　　见他走远，王阿姨忍不住发牢骚道：“现在很多年轻人过来买烟，也不知道成年没有，我一个卖烟的说这话也是好笑，但确实是，抽烟有什么好处？”

　　连恬只是陪笑。

　　“恬恬，你们学校有抽烟的吗？”

　　她也知道连恬在青山实验上学，那算得上是省内数一数二的重点学校。

　　连恬想了想，回答：“没有吧。”

　　“可千万别跟着抽烟的这些坏孩子混……”

　　没等她再说，连恬打断：“王姨，那我就回去啦？我妈还等着我一起打扫卫生呢。”

　　“去吧去吧，还是你孝顺，你妈妈享福咯。”

　　陪笑结束，她出了小卖部的大门。

　　宾馆和小卖部隔了几家店面，最中间是一条狭长的小巷，泥泞潮湿。如果不仔细看，其实是看不出来里面还有个人的。

　　然而连恬偏就在路过小巷里往里望了一下。

　　只是一下。

　　里面的人很高，眉眼隐没在黑暗里，看不真切，但依稀可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指尖点点猩红，烟雾向上飘散。

　　男人，又或者只是男孩，靠着小巷的墙角缝隙，静静地想等待她的路过。

　　“连恬——”微小的声音越过微风，到了她的耳里。

　　她沉默半秒，不太确定：“……宁、放？”

　　刚刚鼓起的勇气在顷刻间瓦解，他止不住后退了一步，将烟掐灭，在小卖部买的那盒烟就揣在裤兜里，很明显。

　　宁放下意识把右手放进去，握住烟盒，企图以这种方式来掩盖它的存在。

　　连恬上前一步，追问：“是你吗？宁放。”

　　“是你。”她走近，看清他的面容，开始肯定。

　　更高、更瘦、锋利的眉眼和高挑的鼻梁，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感觉却全然不同。

　　连恬一时间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好久不见。”他索性妥协，跟她打招呼。

　　连恬抿了抿唇：“你来找我？”

　　“嗯，”他继续道，“宾馆没开门。”

　　氛围有些尴尬起来，他把头别在另一边，喉结滚动。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市里上学。”

　　“我知道。”

　　不然，他也不会暑假的时候再过来。

　　“我要搬去市里住，”连恬尽量把话说得很欢快，“你知道的，我初三的时候我妈去买房子，当时我们还一块去的……”

　　“什么时候搬？”

　　“就这两天，把衣服这些拿过去，其他的还是留在这里。高三还是住在校外吃得更好。”连恬解释。

　　“……嗯。”宁放静静地听她说。

　　长久没见面，他们好像失去了一些话题，不可避免的会出现沉默。

　　“那你去了哪儿？”沉默半响，连恬终于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话想讲。

　　比如，他这段时间为什么不联系她？为什么送出去的信件没有会讯？为什么不上网？

　　“在，更南边。”他缓缓说道。

　　话落，两人相对无言。

　　汽车飞驰而过，行人偶尔路过，阳光、蝉鸣、树叶飘落。

　　连恬说：“你今天有住的地方吗？”

　　“没有。”

　　“那住宾馆？”

　　“好。”

　　“走吧。”

　　连恬转身，朝着小巷外走去，午后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加快步伐，赶到阴影之下，却发现他的影子更长。

　　她站在他的影子上。

　　到了宾馆门口，刚上楼就听见邱玉在跟谁说话，她嗓门颇大，大约是长时间做生意，养成的习惯。

　　“恬恬还没回来，你先坐在这儿玩。”

　　“好，谢谢阿姨。”

　　“跟我干什么那样客气？”

　　“……”

　　连恬和宁放一前一后的拐过弯，看清楚大厅的状况。

　　里面跟邱玉说话的人正是胥闪。

　　两人从高一下册的分科开始，就变成了一个班的同学，大约是有同一个大学志愿，连恬对他也没有从前那样陌生。

　　就这个学期，他们还做过同桌，可以说连恬的成绩提上来，胥闪有很大程度的功劳。

　　今天，是胥闪听说连恬要搬家，所以想过来帮忙。

　　邱玉转头，看见连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诧异问道：“恬恬，这是？”

　　时间流转，无数人从生命中路过，记不清楚一个人，也是正常的。

　　渐渐的，邱玉觉得有些熟悉，却还是维持着努力回想的状态。

　　“啊，是……”名字就在嘴边，却怎样都说不出来。

　　“阿姨，我是宁放。”他自我介绍道。

　　“……宁放？宁放！”

　　邱玉终于想了起来，对面的人是谁。

　　面容和名字也在脑海里对上。

　　“你这么久怎么都不跟我们联系了 ？听恬恬说你在临海那边？”邱玉热情地迎上去，将他上上下下，来来去去地看了一遍，心中五味杂陈，“长高了，模样也更好了，就是瘦了。”

　　“我挺好的，邱姨。”宁放扯出笑容，“之前在临海那边。”

　　“怎么样现在？”邱玉关心道。

　　“还可以的。”

　　邱玉也不再去打听，她笑着道：“你这段时间就在这儿住吧，刚好我和恬恬回来过暑假，咱们聚一聚。”

　　说完，她把连恬手里买的抹布接了过去，说自己去切点水果出来。

　　大厅里，最终只剩下连恬、宁放、胥闪。

　　“这是……”胥闪望向连恬，等待着她的介绍。

　　两个男生，一个温和润玉，一个锋芒锐利，是很明显的对立。

　　连恬介绍道：“他是宁放，我的朋友。”

　　“哦，”胥闪点了点头，没想很多，他做出握手的姿势，“你好，我是胥闪。”

　　宁放没有回应。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眼神冷漠戒备，一如最开始认识连恬那样。

　　“胥闪，你见过他爸爸的。”连恬见他没有反应，在旁边提醒道，“就是那个警察叔叔。”

　　不知道这样说，宁放能不能想起来。

　　“你好。”大概过去一分钟，宁放抬起手，回握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也没过去几年，但感觉好像，已经和昨日的他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