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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误会(下) ...

  •   孩子混着血水出来的时候,路岑章已经是不知多少回昏过去了。

      听着孩子的哭声,刚好到了门口的林预丞这才问出来的老医官。
      “如何?”
      “是个男丁,孩子平安。”
      “我是问大人呢?”
      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急切了,林预丞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
      起初听见房里的动静,他几乎一刻都没有待下去地坐到了院子里等。这才产生了他是刚到门口的景象。可他还是听到了最后路岑章嘶哑的痛呼,还有他一直憋到最后的那一句“疼——”。

      “公子是早产,外加先前腰部受过伤,产子的时候后腰更加不堪重负。”
      “产中又大出血……现在人还昏着,老朽带过来的人已经去煎药了。”

      “他的羊水破了多久了?”
      “嘶,大概……”老医官也没考虑林预丞问这个是想做什么,想了想时间还是估计了一下,“大概两个多时辰吧。”

      两个多时辰。
      他宁愿自己硬生生忍两个多时辰也不愿意让自己知道!
      意外早产还想自己生!
      连命都不要了,就这么不相信他吗?!

      林预丞突然觉得很讽刺。
      一个偷偷跑了八个多月的人突然回来了,不仅如此,现在还在自己的府上生了一个儿子。

      他不禁起了报复的心思,猛一推门进了房里,刚好看见路岑章睁开了眼,貌似是稍微清醒了点儿。
      林预丞:“孩子你已经看过了,现在,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路岑章已经完全痛迷糊了,一双桃花眸子里满是忍疼忍出来的水色,视线几乎散得没有焦点。
      林预丞等了好一会儿,榻上躺着的人才渐渐有了点动静。

      身下,肚子,后腰,全都在疼。
      他翻不了身,只费力抬了抬胳膊。

      林预丞这才注意到,他右手一直攥着一只银簪,刚才自己抱他过来的时候竟然都没有发现。

      “我没有刀……只是随身带着这一支簪子。”
      身下的血才刚刚止住,这一个动作下又见了红。他递给林预丞接过,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劳烦林大人……下手准一点……”

      说罢路岑章的手径直垂了下去,但他却更像是松了一口气,强撑着把被子掀开后就摊开了身子,把所有要害都暴露在林预丞的面前。
      他身上还只穿了薄薄的里衣和里裤,身下的床单上还有尚未清理的血。
      他看着林预丞,视线几乎是将他的脸浅浅描摹了一遍,才缓缓地闭上。

      却听到林预丞似乎是笑了:“你在等我动手吗?”

      路岑章怔了很久,好像是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良久,他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懂了……”
      路岑章再次抬手,示意林预丞把簪子还给他。

      银簪上并无什么装饰,只是很普通的一根簪子,尾端有几个圆环似的弧度,拿在手里并没有多重的分量。
      这根簪子是曾经路岑章想要送给林预丞的,可是出了那样的事后,他就再也没有找到机会送出去了。它是这么久以来的念想,可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只能用这念想,来了断他们的“之间”了。

      路岑章手指上的筋脉清晰可见,皮肤白皙到泛着一种病态的青灰。他将簪子握紧,慢慢没了动作。

      林预丞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路岑章正欲抬起来,恰好旁边的孩子突然哭了。小小的孩子虽然还没足月,但到底生命力顽强,在路岑章肚子里的时候生长得还算不错,这会儿哭起来声音也是格外响亮。
      他的手一抖,终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积蓄力气抬起了手,那根簪子划破了空气,直冲着自己的喉咙扎了下去!

      他想:心已经伤了太多遍了。
      大概都已经碎成渣了。
      这一次,换个地方吧……

      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人快死的时候是不会很疼的,因为已经麻木到无知无觉了。
      那他还能不能再看一眼林预丞呢?
      还能不能再看一眼……他跟他的孩子……

      儿子刚才还在哭呢,从生下来还没有给他喂过奶,还没有给他找个奶妈,还没有给他准备衣服,也还没有看着他笑,看着他长大呢……

      “路岑章——!”
      身旁有人暴呵一声,路岑章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簪子已经被人紧紧抓住了。

      那一瞬间路岑章绝对是懵的。
      完全懵。

      林预丞的眼圈却已经红了,可他半天都没说出来个所以然,只是心里纠缠着知道,他大概不想这个人死。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不知出于何种感觉。
      就是不想让路岑章真的死了。

      “林……林大人……”

      林预丞的声音蓦地哽咽:“路岑章——我……”

      “岑章哥哥——”门外突然起了阻拦和争执的声音。
      “于公子!您可就别进去了!里边儿脏,别污了您的眼!!”

      “哎——”
      府上的下人没拦住于钦,于钦闯进门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林预丞趴在榻便边,好像在哭。

      “预丞哥哥……你,你们——”
      旁边的孩子还在不停地哭,屋子里的血腥味浓到让人胃里反酸。

      于钦将他们俩手里握着的那根银簪夺了过来,大概也能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岑章哥哥,你别想不开,你看看旁边的孩子,你看预丞哥哥,他也需要你——”
      “其实你悄无声息地走了之后,预丞哥哥很多时候都在难过,他不是真的想要你赎罪的……你们之间有误会,是你们俩心里一直有的隔阂,可是你们明明心知肚明,却都执拗地不肯说出来。”

      “你们别再这样了。”

      路岑章疑惑道:“哥……哥哥?”

      “我跟预丞哥哥不是那种关系,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其实不怪你的。你们别再这样了好吗?”
      路岑章看着于钦的右腿,视线突然就模糊了。

      他刚刚说,他不怪他了……
      他刚刚说,他还需要他……

      林预丞掩面遮住了泪,起身却不再停留,径直出了门去。

      于钦也只得起身去追:“预丞哥哥!”
      他给路岑章盖好了被子:“你们照顾好孩子和大人,不得出岔子!”
      “奴婢遵命。”

      “咳咳……”路岑章咳嗽着,怔怔地望着虚空:“真的吗……真的不怪了,真的还需要我吗……”
      “预丞……你看看孩子,孩子是你的……”

      ·
      秋风吹在脸上带起了一阵秋凉,其实并不多冷,倒是让林预丞冷静了几分。

      那时候情况太紧急他没注意,这会儿回想起来,他亲了路岑章之后他的反应——

      他嘴里一直模模糊糊地重复着“不要”和“别碰我”两句话,后来林预丞才终于听清楚。
      于是他想起来差不多八·九个月以前的那个晚上。具体情节他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总知道,是那一晚。

      那一日林预丞被于府的人逼婚。自家老爷子忌惮于府,也硬凑两人婚事。
      可他与于钦两人虽然自小一起长大,却没有欢爱之情。更多的,是兄弟情谊。

      小时候两人皮得很,林预丞会带着于钦一起斗蛐蛐,去京郊挖田鼠,爬树掏鸟窝。
      林预丞没有兄弟姐妹,于钦就成了他第一个想要保护的人。

      起初他以为自己是爱上了,可是后来遇到了追求自己的路岑章,他才发现原来爱情不是这样的。
      一个人是架不住另一个人一直对他好的。
      林预丞刚开始还没什么感觉,但到了后来,一颗心终于还是松动了分毫。

      可是那一日/逼婚,却让路岑章误会了他与于钦的关系,他失手将于钦从楼上推了下去,让他摔断了右腿,此后足足养了半年才慢慢恢复。
      也就是那一日,让林预丞心中松动的分毫又严丝合缝地长了回去。

      当晚林预丞喝多了酒,醉醺醺得几乎不认人。
      可他还是看到了路岑章,一把把人抱了起来,两步跨回房里就将人按在了地上。

      那会儿应该正是凛冬,窗外还飘着大雪,天地茫然雪白,银装素裹。
      一片孤寂。

      路岑章猝不及防之下磕到了头,他脸色一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地面上的寒气直侵入骨髓,一丝一丝冷进心口。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哪怕一时失手,也绝对不该推他的。

      林预丞带着酒气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和耳边,是冷空气里的暖流,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又像冰刃一样,直接刺入路岑章的心。

      “他今天若是死了,你是要去陪葬的你知道吗?别仗着有我会保你,我告诉你路岑章,我对你……”
      林预丞一字一顿道:“除了欲·望,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在路岑章的耳边炸开一般,震惊过后便是一片死寂。
      路岑章的眼圈一点一点红了,滚烫的热泪在冰凉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烫,烫得他无处可逃,心尖发颤。

      林预丞一只手捏住他的两只腕子,本就瘦得没什么肉,路岑章腕骨都凸起来了,被人紧紧捏住的时候两个骨头包因为扭曲而挤压在了一处,狠狠地摩擦着,骨头都像是要碎开一般。
      直到繁重的吻落了下来,林预丞另一只手去撕扯他的衣服的时候,路岑章才猛地挣扎起来。

      “别动!”林预丞咬紧了牙,眸中尽是狠厉,“再动我就把你绑起来——”

      「……」

      路岑章……他低声地重复着:“别碰我……”

      事发的第二天,林预丞酒醒了头痛欲裂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路岑章的踪影。

      ***
      一日后。

      路岑章几乎昏睡了一整天,其间林预丞好几次叫来了医官,后来老医官都跑累了,干脆坐在房里守着,一直守到第二日太阳落山,路岑章这才醒过来。
      众人心里的大石头也才终于落了地。

      给路岑章端过药喂过粥,两人才说上了话。

      “派来刺杀于钦的人应该是外边的人。”
      “他们早早做了打算将我牵扯其中制造误会,为的不过就是扰乱你的心。你不用为了我分心的,孩子我自己带,府里的活儿我也能做的,你不用——”

      林预丞直接凑上去堵住了他的唇,这些道理他已经明白过来了,只是不想再听见这人半句自轻自贱的话。
      “瞎说什么呢。他们设计好了来算计我们两个,起初是我没用,是我不对,现在,我们两个可不能再着了他们的道。”
      原本就是赌气一般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其实孩子生下来以后,林预丞就已经装不下去了。
      路岑章眸子里清晰地映着眼前人的面容,他强忍回眼里的湿意,点点头:“嗯。”

      “这大半年里,你……”

      路岑章一笑:“你想听往事吗?”
      他觉得林预丞有知道的权利,更私心地来讲,他也曾突然觉得委屈过,想要有个并不随便的人来倾听和安慰。

      “其实我一直等到你们安顿好他之后,我才走的。”
      “我看见你们还是护了我,没有要我的命。”
      “……我当时离开是以为你们在一起了……”才不愿意再横插在你们中间的。
      不是畏罪,也不是狠心。

      “可是我当时不知道有了他。后来的半年多一直都在四处奔波,直到他两个月左右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明显地恶心和孕吐……”
      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吃不下东西,三个月后慢慢就有了比较明显的弧度,可他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他就去给农人家做工,遇到不少好人,这才让爷俩活了下来。
      后来有个头疼脑热的,路岑章也从来没有用过药,一来贫困,二来也怕这崽子受不住。
      好几次发高烧,烧得稀里糊涂的就开始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有时候连自己都没有听见,却还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着巨大的力量一般。
      哪怕,名字的主人已经不要他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两个人都苦,何必再细细揭一遍伤疤呢。

      怀里的孩子正睡得香甜,似乎窝在路岑章怀里格外舒服。两人谈话都没有把他吵醒。

      林预丞终是忍不住把路岑章抱进了怀里,顾忌他的身子还没有好全,很快就又松开了些许。
      他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他恨自己从不肯低头,恨自己被当时的眼前所蒙蔽,更恨自己没有听过那个人的一句解释。
      他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过去,只能用将来来弥补。好好补偿他,好好把孩子养大。

      这世上啊,有多少因缘际会就有多少离散巧合。
      太多太多的阴差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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