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绿色所缠绕的（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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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嫌弃的话，稍微用一下吧，可以包在头发上。” 作为女校的学生哪里少得了手拭巾，我从书包中取出，指指上面的风扇，示意他将潮湿的头发遮住。
藤真微笑地看着我的手：“确定不是包便当的吗？”
“怎么可能啊！？我绝对没有用它包便当，是干净的！”
见我急得就要跺脚，藤真破颜而笑：“武圆。”
“啊？”
“你这么急着塞给我，不会是为了还上次拖鞋的人情吧？”
“…………”
再度被看穿了！我撇撇嘴辩解道：“我只是看你头发湿了，担心你感冒而已。”
藤真看向我笑着说：“嗯，那就谢谢你的好意了，但我用不惯这个。”
“这个真的可以做头巾，可以吸湿还可以保暖，你稍微试一试？”我不死心地继续递出我的人情关怀。
“这样吗？可我觉得不太适合我。”藤真将捏笔的手垫在下巴，另一只手点向我的花纹拭巾说，“这个做头巾是很好——”
“嗯？”
“就是图案太花哨了，我不喜欢。”
“……好挑剔啊！” 我忍不住吐槽出声！
“哈哈，是吗？我就是有点挑剔。”他说着轻轻笑了下， “不过还是谢谢你。”
“那你有其他的衣服吗，可以包住头的？”
藤真听后眨眨眼：“你就这么在意我的头吗？”
“不是啊，我在关心你啊！’’我就要急到昏厥，“我是怕你头发很湿会着凉，是真的会着凉生病，你能明白吗？”
我甚至用了藤真的口头禅，可藤真听后顿了顿说：“嗯明白了，武圆你在关心我。”
……总觉得这样直白说出来好怪。
“但是我没关系，这种小事并不会让我生病。”藤真说，“武圆，你可以继续做题了。”
“……那我就在这里站着吧，等你弄好了再说。”我看他油盐不进竟长出了反骨，叉腰学起上次他那「不能让人拒绝」的态度来。
“嗯，好。”
没想到藤真完全不吃他自己的那套，而是应了声继续写题。我感觉脸上的五官都要扭曲了：好难搞啊！他不想的话，完全不会接受任何别人强加的东西！
原来最自我意识的人在这里！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这么想还我人情呢？”
他低着头忽然沉声问道。面色平静不免让我愣怔了下：是啊，是因为之前的恶作剧吗？对他产生误解、然后做了那样的事，我想拼命弥补些什么。
我心虚地说：“这很奇怪吗？”
“你给我的感觉是你很努力地想做什么，为我做。”藤真低头说着却没有停笔，“不做的话就会很不安，好像我会很介意一样……其实，你没必要这样讨好我。”
他言辞尖锐令我手脚紧绷。倒不如对我而言，「讨好」听起来更像是「喜欢」。
我喜欢藤真，可我并不想让藤真去回应我的喜欢。因为一旦他发觉我明显的喜欢，他绝对会拒绝我，只是——
“比起讨好什么的……倒不如说你是相当令人有压力啊，藤真！”
藤真笔尖一顿，微微扬起目光。
“是啊，你这个人太好了、好到让人很有压力啊！你给我讲了那么多题我至少也要做点什么，不能总是收你的人情。我们也是人啊，也有自己的回馈意识！连帮助你都要被说成讨好的话，我们也太惨了。”我就像被戳破了的河豚，憋了许久的话倾囊而出，“藤真你不要自己这么优秀，就不管别人了，至少让我们发挥一下价值吧！”
越说越大声，全班同学的视线都被我吸引了过来，可藤真却双手交叠，睁着那双漂亮眼睛，静静地观摩这场冒进演讲，然后，放开声音笑了起来。
“哈哈哈！” 他的肩膀颤动，差点让外套都滑下来，“武圆你刚刚，真的好像我的队友啊！”
我挥舞的手势停在空中：“呃？”
“抱歉，忽然觉得有意思，因为翔阳的那群家伙也像是你这样，差点看错了。”藤真将拳背抵在嘴上，仍在笑着说，“不过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说着将搭在肩膀处的外套褪下，套进袖子将外套穿戴好，然后将领口稍稍拉近脖子：“是这样对吧？”
“……”
“你可以继续做题了。”
“……”
[2]
晚自习结束后，学生们收拾东西离开教室。藤真将桌面收拾整洁，随后向我说：“去车站吗？”这是同行的邀请。我愣了一下，然后欣喜地点了点头：“当然。 ”
我们一起走出补习社的走廊。街灯投下柔和的光线，门口依稀出现两个身影。
“嗯？”旁边的藤真皱了下眉。
迎面而来的是两位身高很高，穿着制服的男生。我看清了花形还有另一位梳着刺猬头的人。他们两人神情严肃，似乎有着重要的事情要和藤真商量。
“是你们？”藤真镇定地问道，“这么晚发生了什么事？”
花形示意旁边的人说话，然而那男生却支吾着说不出口。 “武圆，真抱歉，队友们有紧急事情要商量，我必须先走了。” 藤真会晤，转过头来对我说。
“没关系，你去处理吧。” 我理解地说完，却见藤真并没有动，而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没办法陪你去车站了啊。”被微微拉长的音调略带残念。
“球部的事情当然更重要了！我没事的，藤真你不用管我。 ”我焦急地摆手说。
“可是是你说让我管你的。”藤真微微一笑，“就在刚才。”
此话令我思维一滞，我看向他身后的两位队友，他们惊异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驻，似在分析我。
“那个好像并没有吧？”我大脑混乱地摆手，就要驱赶面前的人，“藤真你快走吧，这么晚还要亲自去管球部太辛苦了！”
花形的口气依旧带着点嘲讽：“没办法，藤真是个认真过头的人。他必须去管。”
听出了嘲讽，藤真微笑着摇头：“并不全是，我也有享受放松的时候啊。”语气轻松，他随后侧身向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武圆，一路小心吧。”
他的手掌有片刻停驻，仿佛传递安慰似的轻柔而温和。
那之后三个人离开了门口，身影远去。一股温暖流过全身，我站在补习社门口呆呆地看向夜空，夜晚的疲惫莫名消散，只是藤真刚才的举动……拍肩膀、还说我像他的队友？
我脸上的笑意一僵：……这是什么意思？
【3】
【没办法，藤真是个认真过头的人。】
花形之所以这么评价，是因为他做任何事总比其他人多那么一点。
完成翔阳的日常课程，放学时的3点半会去参加一个半小时的补习社课程，然后再度返回翔阳进行篮球部的训练，进行到晚上8点。
这就是藤真工作日的时间表，从白天到晚上不曾休息。同队的高野昭一在训练场曾忽评价：“藤真这家伙是不是有埃及血统？”
长谷川一志问：“为什么？”
“因为埃及法老不用睡觉啊。”
高野特别喜欢讲冷笑话，奈何翔阳队上下都是听不惯冷笑话的人。
长谷川一志皱了皱眉：“法老……不睡觉吗？”
花形：“他的意思是说藤真很拼，拼到不用睡觉。”
好好的冷笑话被一个老实人和一个学术人进行了理智解析后，瞬间不好笑了。高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的幽默在翔阳这所充满着正经人的学校里相当吃瘪。
不过说到冷笑话，他们这群人中倒是有一个意外：藤真健司。
有一次聚餐，高野当着高年级队员将同样的话说给藤真听，藤真笑着拍了下手。与别人不同，面对高野的冷幽默藤真会笑，而且笑得相当令人满足，谁讲笑话不希望别人笑呢，但接下来的回应就不好说了——
“哈哈哈，确实如此，我倒是很羡慕能成为法老。”
高野问道：“为什么？”
“因为法老是不会闭眼的啊，为了防止面部腐爛，眼球会被从鼻孔插進去的树枝捅出来。”
“……………”
藤真保持着天真的微笑地说完，全桌人陷入了恶寒，硬是没人想碰桌上的饭菜。那一天之后，高野再也不找藤真讲笑话了，当然也有别的原因，藤真突然性地变得很忙。
翔阳队人数众多，但最能熟络一起的人大多是同年级的人。花形、长谷川、永野和伊藤，再加上藤真，这几个人都是从高一年级起就在篮球部的同龄人，情谊相当深厚。藤真虽说在他们中间，身份却不同，他太强了，强到自身脚下带着台阶，总要比别人高那么一段。
比如高一年级他们刚入队那时，藤真便和高三年级的队长对上了。在别人用满口「带领大家得到第一」、「我要继续拔高我的技术」介绍自己之时，藤真的入部介绍并不起眼，但足够令人深刻。
「我想，现在的篮球部一定会需要我。」
长相清秀的少年站在队伍的中心，只说了一句话。
低年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花形睁大双眼去看场上的藤真，他仍是保持着一贯温和的微笑，只是言语之中比起那些外显的炫耀，这种自信来的更加笃定。
高年级队长的面色有些动摇，但还是对藤真感兴趣地说：「你肯定吗？」
藤真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肯定，因为具体的事还是要由队长和教练你们决定。」
又是一发话中藏刀，窝藏着的是隐隐战意。藤真说话如此，不直接却能勾动别人，然后将对方引到自己的路上来。队长当场决定就要和藤真比试一番，连带着整个高一年级的新生都要参与。
于是在新学期的第一天，翔阳队的老人和新人就来了一局全场对抗赛。然而，比起藤真娴熟的球技，花形等人显得力不从心，他们有的人虽说从初中就参加了篮球部，但都是作为候补力量进行比赛，没有拔过尖，更没有深入进行训练，体力很快就被消耗光了。
「只要防守就可以了，进攻由我来做！」身着素色背心的藤真挥舞着手臂，摆出加油的姿态高声喊道，「你们一定可以防住，你们有足够拔尖的身高和素质，绝对可以赢的！」
藤真的句句震慑人心，花形那群人很快地便被鼓动了，奈何比赛的结果还是差强人意，藤真所率领的低年级队伍输了。就在花形那群人黯然神伤，愧于自己落后的实力之时——
「你们的素质比他们高得多，这是相当珍贵的东西！」没有责怪，而是强有力的劝慰。藤真拍着队友们的肩膀，神情坚定地对他们说。
如果说绝对信服只需要一瞬间，那么藤真的地位已经落实在了这一刻。花形等人更加投入了训练中，信仰也从此多了一层：除了翔阳队还有藤真。
只可惜对藤真的拥护越大，对自己的失望也就越大。高一年级的花形等人坐在冷板凳上，看着藤真活跃在县大赛的身姿，喜悦的同时却倍感苦涩。他们自知实力不够，那之后这群新人又失利了太多太多次，每次藤真都会宽慰他们。
他的宽慰方式很特别，从拍肩膀到拍后背再到拍腿拍脑袋。藤真是个不爱与人亲密接触的人，男校的那群家伙喜爱打闹触碰，却偏偏不敢接近浑身透着清冷和傲气的藤真。他对外如此，对内却是另一幅面孔——面对翔阳队的人，藤真的突击动作让每个队员都有些受不住，包括高年级的前辈们。
这是一种俏皮表示亲近的方式：放轻松。也说明藤真不在乎他们的失误和短板。
面对藤真的宽慰，所有人都在沉默着赔笑脸。终于有一次高野坐不住了，不想当拖后腿的那个，他直接对藤真说：“我已经到极限了。”
藤真欸了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不会吧？”
“你就不要安慰我了，藤真。”高野苦笑着说，“你的安慰让我更难过啊。藤真你总是安慰我们，一个人抗下一切，我觉得我在这里根本帮不到你！”
高野说出了场边所有人的心声。藤真看向赛场旁坐着的同级队友，花形眼眸低垂，而长谷川和伊藤比以往还要沉默——他们都在以旁观的方式介入这场压抑许久的、开诚布公的局面。
藤真皱了下眉，片刻的停顿后，他轻轻笑出了声音：“哈哈哈高野，你在说什么啊？你们几个还需要安慰吗？”
所有人诧异地抬起头。藤真站在场中双手交叠，对他们笑着说：“要知道，你们身高是谁也夺不走的。所以要安慰的话，也要先从高年级的那群人算起吧。”
「身高是谁也夺不走的」这句话来的最为体贴。言下之意：你们有优势，所以更要弥补上先天没有的优势。同时也暗笑高年级的那群人：没有身高更惨。
藤真从来不把话说明白，但是意义却比任何明白话都来得真实有力。
从那时就展现出来的领导力和鼓舞力的藤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队伍里的新秀，还在今年被选为了监督候补。或许就如他所说，不需要任何的解释和怀疑，篮球部就是需要他。
「我想，现在的篮球部一定会需要我。」
那是藤真初次入部时的话。这学期的晚间集训后，众人在休息室里换装，见藤真不在于是聊起了这句话，总觉得背后有隐情。翔阳队最近的变动，让他们不得不琢磨起藤真的话语。
「现在」是什么意思？
难道藤真从入部时就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了？
知道翔阳的校方对篮球部做出了这样难堪的决策？
高野照例大剌剌地问出了这句话，所有人看向花形，因为他是最知藤真心意的一个人。
花形摇了摇头，将脖子上的毛巾摘下。
“我们的监督真是让人看不懂啊~”高野将双手伏在后脑上，看了一圈休息室说，“咦，他人呢？”
“是啊，刚刚他还在嘱咐我动作。”正在收拾储物柜的伊藤也说，“去哪里了？”
长谷川坐在长凳的边侧休息，手中握着一瓶宝矿力：“藤真已经走了。”
“走了？这么快？”
“是的。”长谷川说，“刚刚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说是要去晚自习。”
“这么晚翔阳哪里有晚自习的地方？”要知道翔阳高中是正统男校，有严谨的规章和宵禁时间，所有教室晚间一律禁止进入。
“是他的补习班。”花形终于说话了。
“藤真报名了补习班吗？”高野再度震惊，“这么晚还要去？”
“嗯，他们的补习班有开设晚自习。”
高野抓了抓后脑说：“好刻苦啊……监督，他是真的不睡觉吧？”
长谷川见花形提起这事，竟然挂着一丝不明的笑容，有点奇怪：“花形，莫非藤真有什么问题吗？”
花形扶了下眼镜——这是绝对有问题的表现，只是他却说：“没有。”
“是吗……”长谷川敏感地看向花形， “应该不是补习班吧？”
“你也这么觉得吗？” 花形忽然转头，像是对上了频率说。
“我只是觉得藤真突然开始频繁地去晚自习了，应该是要准备期中考试吧？”毕竟藤真的胜负欲…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长谷川这样想着。
“也许吧。”花形将叠好的毛巾放入储物柜，里面不仅挂着运动服还有一摞课本。
纵观整个翔阳队，花形的柜子是最整洁的，同时也是最压抑的：每次训练间隙的时候，花形都在看柜子里存放的高级学术书籍，从微积分到社会史，再到英语论文，再到化学与物理应用。
花形和藤真被翔阳队的高年级戏称为两大「图书王」，因为他们比那些备考大学的人还爱读书。只是比起花形的高压读物，藤真的图书更轻松点，课本很少，闲书和文学类倒是很多。
藤真不爱看课本，也从来没在他们面前提过学习的事情。可是花形相反，他次次考试年级第一不说，还总是念叨这点事，天天给别人增压。上次期末考结束，几人失落走出考场，见到藤真在花园里翘着腿，优哉游哉地看着一本书，封面上赫然几个大字：《無我の哲学》。
高野哀嚎地抓头：“你还在看这种书吗？这次要不及格了啊！”
长谷川忍不住说：“藤真，你一定考的很好了？”
“不，有些题并不会。”藤真微笑地合上书，给人一种相当闲云野鹤的作风，再反观花形在走廊里大步流星，见到他们第一句话就是：「糟了」。
“最后一题小数点我误点了一位，扣分太不值得了。”花形面色发黑地低语，“我需要找负责人确认一下是否能通融。”
高野嘟囔：“一个小数点而已……”
“可这会影响整道题的逻辑！”
“这种失误，应该不会被通融吧？”
“藤真？”众人一起看向他。藤真面无表情，嘴角却有点波动：“粗略来看那道题作图更重要，而且分值不高，就算扣分你的排名也不太会被影响吧。”
“可是……那藤真你是怎么写的？”
“我没有写算式，只画了图。”
“……这样吗？那就算了。”
花形见藤真态度从容，卸下紧张地叹气。
好狡猾啊，藤真……那道题是你没写完吧？长谷川露出豆豆眼，明白了一件事：藤真绝对不是表面上这样轻松，他绝对比花形还要在意某方面。
“想去看看吗，他的补习社？”就在长谷川思索过去时，面前的花形合上了柜门对他说。
“怎么了？”
“只是觉得，有点事情要确定。”花形勾起嘴角，“能随意加入他时间表的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
长谷川看见花形讪笑的样子，眯缝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
完成翔阳的日常课程，放学时的3点半会去参加一个半小时的补习社课程，然后再度返回翔阳进行篮球部的训练，进行到晚上8点。
只是最近，藤真在8点之后又加了一项日程。
看似是轻松的晚自习，实则很累。晚上的时间对于他们这群需要休息的运动员来说，来得更加宝贵。
「并不全是。我也有享受放松的时候啊。」
藤真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愉悦，和他喘不过气的缜密和斗志不同，那是种轻松的感觉。
猛地察觉到什么，花形看向身旁的藤真。他仍是认真地和长谷川聊着球部的事情，只是中途，他的目光微微向后瞥去，目光温暖。
花形也随之看向身后——
老旧的楼房前，灯光下站立的武圆。武圆抬头看着天空，一簇浓密微卷的黑发盘在脑后，被发簪固定住。几丝弯曲的发丝蹦出来散在脑后和额头，站在那里，她散发着一种随性的慵懒和优雅。
感受到有人注视着自己，武圆转过头，与花形的目光对视。淡淡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她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直接抓松了盘起的发鬓，然后转身走了——只有在藤真看不见的地方，她才会放松地露出痞气。
藤真和她……
花形又想起轻轻搭在肩膀的那只手……好微妙。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绿色所缠绕的（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