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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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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
歆儿在院子里晒了一筐红豆,说是煮今晚红豆粥明早做红豆糕,后日若还有剩,便磨成豆浆给我当闲时饮品,暖身又养颜,还可益气补血。
我瞄了眼那红灿灿的一大筐,若单只我一人吃喝,怕是两三个月都见不着底。便是加上她和姜禾还有小薛子,约摸也要半月才能清空。
真是难为她在太阳底下来回捣腾这么许久,看她那红扑扑的脸,便不把红豆吃进肚子里滋补养颜也见成效了。
以她这勤俭节约的作风,来日给她指婚最好也指个会过日子的,两人兴趣相投,必定得以长久。
我正琢磨着,姜禾怀里捧着一副画卷向我走来:“娘娘又在浮想联翩了。”她将画卷铺在石桌上,指着画中青竹道,“娘娘每每将竹子画的根根笔直,娘娘或许以为如此方可彰显雨竹之气节,然而太过刻意便缺失美感,娘娘觉着这好看么?”
我瞅了眼,确实不大好看。
姜禾随即低下头:“奴婢失言。”
我这几年没一点架子,她早都放肆惯了,这么句套话也就是顺口一说。
歆儿前前后后忙了一阵,约摸是看我与姜禾“相聊甚欢”,便整整衣袖往我这里走来。
姜禾蓦然转移话题:“娘娘适才在想什么大喜事竟喜笑颜开,合不拢嘴。”
我愣了愣,歆儿正巧听见这句,嬉笑着道:“莫不是又在想哪位才子佳人。”
姜禾似笑非笑向我看来:“是么?”
我一本正经地望向歆儿:“本宫在想你的终身大事。”
歆儿顿时双颊一红:“娘娘又拿奴婢寻开心!”转头迈着小碎步跑开。
看来这丫头真有点恨嫁之意。
姜禾心照不宣地与我对视一眼,不由得与我一同掩嘴扑哧一笑。
我细细打量她越发柔婉的面貌,姜禾因我眼神有异而一怔,继而飞快道:“奴婢去忙了。”疾步而去。
不过四年,她与我之间的默契竟可比得上我与歆儿二十余年朝夕相对的深厚情谊。
世事真不可用时间来衡量裁定。
不久,姜禾拿来一罐瓜子给我磕,还不忘提醒道:“瓜子易上火,娘娘莫贪多。”
那你咋不少拿些?
我道:“本宫自有分寸。”
捱过了炎夏,好容易盼来凉爽的风,那是入冬前的馈赠,是一年当中最为缱绻缠绵的时节。我原以为今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我在行宫居住的日子虽偶觉乏味,但总的来说还是十分惬意舒心的。
很多时候日子过得太平淡,我便以为今后都会这么无波无澜地过下去,忘了今夕何夕,可真正在后边等着我的,却是重归故地,旧戏重演。
闵公公甫一出现在小院门前时,我心内十分抗拒,可遥遥望见他面带忧色,火急火燎,我心里又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娘娘,皇上病重,请娘娘回宫侍疾。”
经年不见,他变得苍老许多,手忙脚乱撞到我跟前。
我第一反应自是不信。
闵奉忙解释道:“皇上幼时得过寒症,这娘娘是知道的,旧年冬日里皇上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连除夕夜里都在操持国事,奴才多番苦劝无果,本以为熬过冬寒便没事了。一直到入夏,皇上也确实看着好好的,哪知道前阵子天气最炎热的时候,皇上整日里脸色苍白,虚汗淋漓,龙体一日虚过一日,可皇上连太医也不肯召见,只管硬撑着。奴才也是不得已,擅自回禀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听说了这事当即亲自去到恪勤殿看望皇上。皇上晓得是奴才多嘴,还没来得及给奴才降罪便倒下了。”
他说着说着竟痛哭流涕起来,“奴才早该向太后娘娘禀告才是,怎就耽搁到了这份上!”
我向歆儿使了个眼色,歆儿给闵奉递上一方丝帕,闵奉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抹了把泪。我眼梢里瞧见姜禾抿紧双唇,一双秀眉皱到一起,水润的眸子里满是担忧。
闵公公这般失态我还是头回见,难道皇上真有不测?
可他还年轻,听闻前年玉妃和傅湘分别给他添了一女一儿,他合该尽享天伦之乐才是。怎会说病就病,还病得不轻。
我蹙了蹙眉:“既有太医为皇上诊治,想来皇上的病不日便会好转,何需本宫侍奉在侧。”
闵公公暂且止住了哭:“太医说皇上久病不治已伤及根底,否则也不至于缠绵病榻。皇上在昏迷不醒时口口声声喊着皇后娘娘小字,眼下皇上最需要的便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何会说出‘何需’二字。”
我道:“本宫从来没有伺候人的本事,去了也帮不上什么。”
闵奉脸色一寒,竟奉上太后懿旨:“太后娘娘吩咐奴才,若皇后娘娘不肯接旨即刻赶往宫中,便让奴才斗胆问皇后娘娘一句,皇后娘娘真就记恨皇上到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的地步?”
“混账!”我当即起身呵斥道,“你竟敢胡言乱语诅咒皇上。”
什么最后一面,他胡说什么。
闵奉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奴才怎敢浑说?奴才便是不怕掉脑袋,奴才侍奉万岁爷多年如何忍心说出这等话,若不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奴才就是万死也绝不会咒皇上半句!”
我接过略微沉重的太后懿旨展开一看,太后果真说皇上病重,命我火速回宫侍疾,尾端仁宣太后的宝印绝非作伪。
我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车马在何处?”
闵公公侧身一让:“正在门外候驾。”
记忆中皇上年少时便颇惧严寒,可他一贯闷不吭声,便是冻得手足俱僵也不会说出个冷字。我曾赠给他棉衣棉靴和一张驱寒汤的方子,还特地命人悄摸往他寝殿里送去过顶好的竹炭和一座铜炉。我晓得那些东西一旦被他的看护嬷嬷发现定会被其私吞收为己用。所以这事需得办的隐秘,不能让任何人察觉。
从我与他相识起,每年冬日里我私下都会塞给他许多御寒之物。是人都好面子,我做这些自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免叫外人笑话他。
我待他好,也无需别个晓得。
这不过是我为人仗义,不计回报且顾虑周全的些许体现。
到我做了皇后,每逢变天转寒我见着他便忍不住提醒一句注意保暖,切莫着了风寒。我知道他登基之后身边有的是人时时照看,行走坐卧都有人侍奉,绝不会让他冷着冻着,用不着我多余提醒。况且恪勤殿内一年四季和暖如春,皇上若冬日里出门则必定貂裘加身,绒帽皮靴,棉衣厚裤,里里外外包裹得严丝合缝,漏不进一丝寒风,皇上便是想着凉也没法着凉。所以那话,我便渐渐不说了。
关于皇上畏寒这事,我也渐渐淡忘了。
不曾想时至今日,皇上竟会因幼时的寒症激起重病,竟至于不省人事,胡乱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