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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失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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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发间摸出一根金簪,在赵予晴眼前晃了晃。
其实我没有那样大的气力用这簪子扎进她胸腔,我也不愿沾染血腥,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随时能要了她的命。
赵予晴颤声道:“娘…娘娘这是何意?”
我冷冷地盯着她,缓缓扬起握着金簪的手,疾疾虚空一刺。
赵予晴吓得尖叫一声,从床上滚了下去,她的贴身侍婢岑香忙赶来挡在她身前:“皇后娘娘息怒,昭仪不知哪儿得罪了皇后娘娘,竟惹得皇后娘娘如此不快。昭仪已只剩一口气在,没有多少时候好活了,还请皇后娘娘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我方才用力过猛,牵扯了不知哪处的伤,顿时浑身都疼起来,当下便有些站立不稳,摇摇欲坠。所幸周赴及时过来,揽住了我的背。
我感激地望向他,眼前却一片灰暗。
我这是怎么了?
周赴肃然俯视赵予晴主仆二人:“当日之事究竟是事出意外,还是你刻意为之?”
赵予晴哭哭啼啼道:“都到这步田地了,皇上竟还要疑心嫔妾…嫔妾入宫多年,一直循规蹈矩,不曾对皇后娘娘有过半分不敬,嫔妾为何要拼上性命去加害皇后娘娘与其腹中龙子?”
这话应是我问她。
我死死抓住周赴的手,艰难忍受着钻心之痛。
赵予晴泪如泉涌,装得一副极其可怜样:“皇后娘娘…嫔妾从未与您起过冲突,那日若非是嫔妾一时心善,今日大限临头之人便不是嫔妾…”
周赴神色一厉:“放肆!”
赵予晴却笑了笑,泪痕在光照之下闪闪发亮:“皇后娘娘因无法承受丧子之痛而迁怒于嫔妾,嫔妾自知难逃一死。从得知娘娘龙胎不保时起,嫔妾就做好了为之陪葬的准备。临死前还能再见皇上一面,嫔妾于愿足矣。”
她说得如此哀戚,再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会动容,何况是有血有肉的周赴。
赵予晴最后流着泪道:“这些年来,皇上从未专宠于嫔妾,却每每在嫔妾以为皇上早已将嫔妾忘了之时召幸嫔妾,只一回便又是数月不见。如此这般给嫔妾希望,又叫嫔妾绝望。嫔妾知道,皇上心里从没有过嫔妾,偶尔能记起嫔妾已是嫔妾之幸。嫔妾原想着能安稳度日便好,却不料遭此大难。嫔妾真心爱慕皇上,无论皇上如何对待嫔妾,嫔妾待皇上之心至死不变。然嫔妾所求的那一点点恩宠,一丝丝指望,也再得不到了。嫔妾真是后悔啊,那日为何要跟上城楼,又为何要在危难关头对皇后娘娘伸以援手。若是皇后娘娘必要在嫔妾死后给嫔妾安置罪名,以消心头之怨,嫔妾也莫可奈何,便由皇上、皇后娘娘任意处置吧。”
言毕,她摸着爬着在我和周赴跟前磕了个头,竟就侧身倒地,没了气息。
岑香惊慌失措地哭喊:“主儿…主儿…”
闵奉上前探了探赵予晴鼻息,转身跪在地上道:“皇上,娘娘,赵昭仪殁了。”
她竟然…真的死了。
我感觉得到周赴对她的同情,不用看也能感觉到。尤其是在她说出最后那番话时,若不是我在这儿杵着,周赴或许还会坐到地上去抱一抱她,对她说几句温情的话。
我本是来问个明白,却不想反倒给她机会为自己开脱,还容她上演了这么一出苦情大戏,极尽哀怜地说了一堆死前遗言。是不是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周赴都会认为我在胡搅蛮缠,不可理喻。或就像赵予晴说的那样,我是因自己的过失丢了孩子却还要把怨气发泄到别人身上。
我气得发疯,便真晕了过去。
赵予晴,你怎么能死!
她这一死,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是非不分,恩将仇报,殃及无辜,是我自己失足跌下城楼没了孩子,我不自我反省却还归咎于好意拉我一把却被我一同拽下城楼摔成重伤的赵昭仪,为此竟逼死了她。
我本就成了哑巴,无法为自己辩驳,形势这样一边倒,我便是有口能言也言之无用了。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我背负什么样的恶名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的祐儿不能枉死,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为他报仇。
周赴命人风风光光地安葬了赵予晴,我对此表示不满,不能说我便干脆不理他,他说什么我都当没听到。
养了几日的伤,我身心都闷得慌,正巧这日周勉又来看我,我便用眼神央求他带我到外头走走,周勉爽快地应了。
不想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东宫门口。
他对我说他已卸下军权,私下里向周赴求了个文职,可近来朝中并无官位空缺,唯有太子之师暂无人可替,周赴便让他且先顶了这一空职。那么自明日起,他日日都要进宫来为太子讲学。
周勉语带自嘲:“朝中官员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身兼数职,要想找个德高望重且有闲暇之人担当此位,实是难上加难。倒是臣高不成低不就,皇上无从安置,便命臣暂代其职,也算是抬举臣了。”
我朝他摆了摆手,表示不认同。以他的才学,给不足五岁的漠儿讲课,属实是杀猪用了砍柴刀。
不过我想,漠儿一定会喜欢他,我也能常常见到他了,终归是件好事。
一入东宫大门,漠儿便小跑过来抱住我,“母后。”窝在我怀里望向周勉,“这位是?”
周勉含笑道:“臣乃裕王,太子殿下的王叔。”
漠儿愣愣看我,我向他点了点头,又一抬下巴,示意他喊人,漠儿便嫩生生地喊了一声:“裕王叔。”
周勉又是一笑:“殿下聪慧,想来之后臣给殿下讲学,殿下定是一点即通。”
漠儿讶然:“怎能劳烦裕王叔给本宫讲学。”
周勉客气道:“能给殿下讲学,实乃臣之殊荣。”
我摸了摸漠儿的脑袋,漠儿便客气有礼道:“那今后便有劳裕王叔。”
我一贯不喜客套,也不喜看别人互相客套,但不知怎的,看着漠儿跟周勉这般生疏而循礼地对话,我却有种和乐融融之感。当下这幅景象若落入外人眼中,怕会引起更荒谬的谣言。
于是我领着漠儿进殿里坐,周勉似是往紫藤花架处多瞧了几眼,但没多说什么。
年年跟岁岁分别给我、漠儿和周勉奉上热茶,岁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周勉身上瞟,想是除了周赴以外,她再没见过这般年轻俊秀的公子哥儿了。
我心中暗想,这还是周勉在边关尝了四年风沙之苦,面容多少变得沧桑了些,若在四年乃至于七八年前,他一经出现,便是无双的风景。
无怪乎岁岁这般失了分寸,饶是年年表面上镇定如常,心内也指不定荡起多少涟漪。可她二人受身份限制,怕是今生今世都沾不上周勉的一根发丝。
漠儿不甘愿坐在一旁,便又凑到我身边来:“母后几时能再言语啊。”
我抿唇笑了一下,漠儿又道:“只这么几日,母后便消瘦了许多。”
我把盛着点心的碟子拉近了些,示意他吃,也看了眼周勉。漠儿说不想吃,周勉也没胃口。我不想多待,再坐了会儿便走了。
漠儿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我便板起脸,冷眼看他闹腾。这招倒挺管用,不一会儿漠儿便松了手,委屈巴巴道:“儿臣回屋念书就是了。”
我欣慰地扬了扬唇,看着他不情不愿地回了书房。漠儿是个好孩子,却无奈摊上了我这么个不称职的母后。我的目光渐渐低垂,心里泛起的一点自责却很快被悲伤掩盖。
天色晴朗,白云如絮,廊下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清风伴随着花香悠悠荡荡,原是良辰美景,赏心悦目,可我的世界里没有半分光彩。
周勉蓦然绕到我身前:“娘娘。”
我置若罔闻,径自往外走。
周勉一路跟着我来到瑶华宫外,却在我进门前再一次挡住了我的视线:“娘娘不宜轻举妄动。”
我绕开他迈步入内,所幸他没有跟我玩我走哪儿他挡哪儿的游戏,只是一步不离地跟着我。
容妃款步出来接驾:“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裕王,不知二位今日怎么有兴致来臣妾宫里。”
她大约已听说皇上特许周勉来后宫之事,否则看到周勉时她不会这般镇定。
我一声不吭,直入正殿,周勉跟夏容瑄随之而来。还未落座,我便随手打破了一只琥珀琉璃盏,碎片溅落到夏容瑄跟前。
夏容瑄吃了一吓,心潮起伏地问:“娘娘这是何意?”
我神色凛然,周勉面无表情道:“容妃宫里的下人未能及时奉茶,惹了皇后娘娘不快。”
容妃道:“皇后娘娘经年未入瑶华宫,一来就光火,倒不知娘娘这火气是冲琉璃盏而来,还是冲臣妾而来。”
我拾起一枚碎片,缓缓走向她,两眼直盯着她仿若天真无害,实则深不可测的双眸。
究竟,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