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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祈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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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挪到周赴身旁,给他捏了捏肩。
谁知周赴的身子登时僵硬如铁板,转头惊异地望着我:“乐儿,你…”
我猜他是想说,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温和地笑了一下,又再搭上他的肩。
周赴一把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放下来:“不必了,乐儿伤势未愈,还是好生歇着吧。”
我突然很好奇,平日里他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是谁伺候的他,嫔妃?宫婢?总不会是闵公公吧…
周赴发觉我神情古怪,一个使力拥我入怀:“别胡思乱想了,好么?”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
入夜后,我与周赴来到御湖边散步,我是想安静地走走,当然也只能安静地走走,周赴则本就是寡言之人,我俩便悄然无声地闲逛。
但见湖水潺潺,锦鲤吐水,细细的波纹一圈一圈荡开,泛着粼粼的光。晚风袭来,我不觉和周赴挨得更近了些。他牵着我的手,一刻也未松开。从前我总想着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过日子,为人妻,为人母,不过是顺应伦常。而今方才明白,原来我也像寻常女子那样,盼望着有个依靠。
或许我直到如今,才真正正视起自己内心的渴求。
途经一片花木,我仰头看了看金黄色的银杏,片片杏叶都似承载着一个秋末冬初期许春日的梦,无数梦境交错,成就当下至为纯粹的美;过后我垂眸瞧了瞧沿湖生长的水芙蓉,澄碧的绿衬着鲜妍的红,仿佛红玛瑙嵌进了翠玉中,不知何等气度之人,堪能佩而饰之。
但若是我,怕是只能落个俗字。
行至一座亭台下,周赴问我要不要过去坐坐,我满怀甜蜜地点了点头。我与他一同坐在美人靠上,遥望天际,虽星子寥寥,月光浅浅,显得有些灰暗,但我却觉得朦胧美独有其韵味,丝毫不比光华璀璨的美逊色。
可见景致如何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观景之人的心境。
尽管周赴心事难解,我身心之痛也未能消退,但世事岂有完满,能松散些便松散些吧,何必苦苦压抑自己。
我不再把释然当做是对不起祐儿,我会永远挂怀,但我不再痛苦绝望了。我有了求生之念,即使一想到祐儿,我仍感悲痛,但我还是会好好活着。我已经想通了,世人谁不艰难,人只要能活下去,就没有寻死的道理。
我想对周赴说,我会养好身子,与他共度朝暮,便不能为他排忧解难,也会一直一直地陪他走下去。
可惜现下的条件不允许,唯有等日后再说了。
然而不如意事似乎堆到了一起,豫州闹起旱灾,已有三月滴雨未下了,农作物大量减收,当地官员征粮不足,反请朝廷拨粮赈灾。朝臣们别无计策对抗天灾,只得纷纷进言,请皇上亲至祈灵观向上苍求雨。
迫于群臣力谏,周赴把求雨之期定在了三日之后。另外,周赴以尚存疑点为由将晗萦公主因妒杀人之事暂且搁置。
却不想他刚下朝,宗人府那边便有消息传来,说晗萦公主在牢中吞服砒霜欲自尽,幸而看守的衙役发现及时,即刻灌以白醋再请大夫为之解毒,救回了她的性命。但晗萦公主已不省人事,大夫说她便是醒转,恐怕也会失去神智,变作痴儿。
我听了这事只觉得可笑,晗萦若真是畏罪自尽,自当一口气吞下足够量的砒霜,那么不消片刻她便会毙命于当场,岂有衙役相救之机。晗萦贵为公主,自是无人敢搜她的身,否则她也没法私藏砒霜。若真是凑巧她所携之毒分量不足,那衙役又怎能恰巧发觉,恰巧救回她性命但不能完全解除她的毒性,使之留下活口却变作痴愚。
想来端敬太后迫使周赴释放晗萦出狱后,会在第一时间接她回宫,那么往后她便可照常过她公主殿下该过的日子。
随后几日,端敬太后虽也找周赴说过几回话,但与周赴言谈更多的,却是仁宣太后。
在外人眼中,端敬太后与仁宣太后能维持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已是极其难得,一旦出事,必定势成水火。这不,晗萦公主下了大狱,两位太后便就开始各自行动了。她俩必定是一个要放人,一个不让放人。端敬太后毕竟是皇上名义上的生母,彼此之间虽无多少情分,但皇上到底是不能不顾念她,仁宣太后为免皇上被她说动,便占用其时,使皇上无法受端敬太后蛊惑。
只有两位太后及其身边人和周赴知道,端敬太后说要放人,仁宣太后说非放人不可。而今知情人中再加上一个我,不过在周赴向我坦诚之前,我已猜到个中内情。
仁宣太后通常要比端敬太后冷厉得多,周赴对她的敬畏之心里,畏占了绝大部分。而对端敬太后,周赴仍渴望一丝丝温情。尽管有时平和可亲的端敬太后比正言厉色的仁宣太后更可怕,想来周赴也曾深有体会,但即使端敬太后只是装装样子,周赴也甘愿接受那点假意的关怀,并心怀感激。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周赴定是十分为难。若单按个人意愿,他定也想释放晗萦,便是默许晗萦回宫,许她再度侍奉于端敬太后膝下又有何不可。两位太后皆欢喜,晗萦也欢喜,他便也欢喜了。可国法当前,他若徇私,如何对天下臣民交代,往后何以振国威,扬法纪,他这个一国之君还怎么当的下去?
临睡前,我看着周赴心力交瘁的样子,忍不住抱了抱他。
他便搂着我道:“乐儿,明日陪朕一同出宫,去祈灵观致祭求雨吧。”
我有些犹豫,因为我无法开口言语,若我一味呆站着,怕会被世人耻笑。
周赴疲惫地道:“朕只是希望乐儿能陪着朕。”
我当然明白,他事事都会挡在我前面,不会让我有当众丢脸的可能,但我仍不免忐忑。最终我鼓起勇气,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周赴多少有几分开怀地睡了,我亦感到宽慰。
然而翌日临出发前,周赴对豫州赈灾事宜做最后批复,我在恪勤殿外稍等片刻。岂料浅华姑姑亲自带来太后口谕,称仁宣太后请皇上即刻前往慈宁宫,仁宣太后有要事与皇上相商。
眼看出发在即,吉时耽误不得。
显然仁宣太后这是故意要使周赴为难,就看周赴怎么选了,是要背负不孝之名,还是承受天下人的非议。
没得选就别选,我当机立断对浅华姑姑躬身一拜,再推了推手。
姜禾代我向浅华姑姑道:“开冬天冷,皇上怕是还得等上好一会儿才出来,姑姑就别在此处候着了,请先回吧,皇后娘娘过后会亲自向皇上传达太后口谕。”
浅华姑姑迟疑地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我,我索性一把握住她的手,令她陡然一颤。
姜禾再替我道:“还请姑姑放心,皇后娘娘必不敢有违太后之命。”
浅华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在仁宣太后身边伺候了二三十年,当下的形势她不可能不清楚,我这般行径,等于是向她求个人情。她大概猜到我会从中作梗,但仁宣太后只是下达口谕而非降下懿旨,显然也是留有余地。浅华这桩差事即便没能办妥,也不算是全然违背太后之意,且得了我的人情,日后必有大用。这笔买卖,她不亏。
经过一番盘算,浅华姑姑欣然告退,我则松了口气。
等到周赴出来,我装出一副昏沉欲倒的模样,周赴自然急切地扶着我道:“乐儿,你怎么了?”
我好似有气无力,连眼皮都几乎睁不开。
姜禾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在风口上站得久了,怕是有些着凉了。”
周赴立刻斥责道:“为何不劝皇后入殿等候,你便是这样伺候皇后的?”转头命人取来一件颇为厚实的斗篷给我披上。想来他发觉我对斗篷别有钟情,故连恪勤殿内都备了几身。但有所需,须臾可得。
姜禾眼圈微红,委屈道:“奴婢知错,请皇上息怒。”
这话若把“奴婢”换作“臣妾”,倒是我常说的。
正在此时,太常寺卿赶来催请,我十分苦情地望着周赴,不能陪他一同前往祈灵观为百姓们求雨了,并非我言而无信,委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他尽快出发吧,莫要因我而误了时辰。
周赴凝视我良久,终于道:“朕一回宫便去看你。”
我病恹恹地一笑,好在他还是个英明睿智、心系百姓的好皇帝,没有为留下照顾我而冲动到临时取消求雨之事。
周赴再对闵奉道:“即刻去请太医到永乐宫为皇后诊治,若有贻误,朕绝不轻饶。”
这是要让闵奉留在宫里了。
闵奉诧异道:“皇上,奴…”
周赴冷冷瞥他一眼,闵奉只得惶惶然改口:“奴才遵旨。”便就疾步而去。
太常寺卿仍跪着,周赴还未命他起身,又对姜禾道:“好生送皇后回宫,照看好皇后,有任何事等朕回来再行处置。”
姜禾应了声是。
这么耗下去不知还要耽误多少功夫,我便狠心推开周赴,也不行礼告退,只目光殷切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他应当明白我不是在使性子。
片刻后,我听见他对太常寺卿道:“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