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时》极至

2、第二章， 豆蔻年华初识君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七，王家的家塾也要闭门休息了，比起其他寄居在王家家塾的孩子，卓进离开最晚，当然他的功课也是最好的。离开时王家夫子嘱咐他，以他的学识已经可以参加科举，建议年后迅速启程去卓家的户籍地备考。
　　卓家原籍山东，现在的科举制度严格要求原籍应考。虽然还是有官员子弟冒籍考试，在顺天府、应天府得到些许便利。但是卓茂迭不是什么香饽饽，卓进也很爱惜羽毛。毅然决定回祖籍山东沂南县备考。
　　拜别了恩师，王铎早已在屋外等得抓耳挠腮。卓茂迭和王铎的父亲王庆峰是同科进士，两人来往并不算亲密，但是王家独子王铎和卓进却是总角之交，王铎七岁落水被卓进救起来后，两人就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快，父亲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王铎拉着卓进冲了出去，同样是十三四岁的少年，王铎比起卓进更加冒失也更爽朗。卓进在外人看来总是慢吞吞，阴沉沉的。
　　卓家没有家学，之前卓进就一直在王家进学，本来是每日回家的。几月前淋了暴雨，缠绵病榻了很长一段时间。病好后就干脆吃住在了王家。
　　马上就是年关，卓进今日就要回家，年后又要回乡应试，叨扰主家这么长时间，自然是要去拜谢的。王庆峰本来无暇应付卓进，架不住王铎死皮赖脸求着，这才耐着性子，等着这个子侄。
　　王庆峰比起卓茂迭职位更闲，但他有个在京城当大官的堂哥，三品大员王国光。所以在南京一众官员中他的地位很是尊崇。平常也爱拿个架子。
　　“你年后去了沂南参加县试，再到济南待到院试结束，至少要到八月才能回到应天府吧？”王铎拉着卓进边走边说，他朝中有人，弄了本地籍，就在应天府参加考试。
　　“是。”卓进话不多，即使对于自己这个发小，他也习惯的保持缄默。
　　“哎，真真是烦人，要是你也在应天府考试便好了。”王铎随意一说，卓进却苦笑。他偏头看了看自己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发小，他当谁都有他王家手眼通天的能力呢。
　　王庆峰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待卓进来拜辞时随便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又送了一套文房四宝祝贤侄高中，便施施然走了。
　　王铎倒是依依不舍将卓进送到大门口：“这纸墨不过是赏赐下人的物件，回头我送你几盒上好的徽墨。”王铎心性单纯，先是卖了自己的父亲。王庆峰也不是刻意如此，只是王铎今日临时拉人，他来不及准备，这才找管事随便拿了一套纸墨。
　　“王铎：“你学问极好，考取秀才一定没问题。我等你的好消息。”
　　“好。”卓进对王铎的赤忱憨直也有几分真心实意。点点头：“也祝王兄高中。”
　　拜别后，卓进上了马车。因为没有提前回卓府报信，马车还是借用的王家，金辕玉雕的车架，车壁上糊了最好的湖纸，杭稠做的垫子，连碳笼子都镶了拇指大的南珠。同样的六品闲官，和卓家的比起实在是吞天的气派。
　　已是腊月，天上飘着细细的雪粒子，不比北地，南京的冷都带着一些秀气，雪不会厚厚的堆积，只是飘飘洒洒的扬下来，浸湿屋脊和行人的棉衣。
　　明明是快要到新年，卓进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他到王家住了两个月。卓家竟然没有只字片语，甚至没有打发个奴仆问问近况。
　　虽然他对卓茂迭和李氏早已没有期待，可… …
　　比起同龄的少年，卓进要早熟一些。王铎还一天到晚的捉蛐蛐呢，卓进已经明白，功名利禄才是他人生所求。有了这些，王家也不会像打发下人一样对自己吧。
　　“二公子。”黄芪顺着卓进的目光看向那套王庆峰赠与的“文房四宝”，乖觉的道：“我替公子扔了吧。”
　　“不必。”卓进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好似并不在意王家的轻视。
　　黄芪从小就伺候卓进，知道他是个心思极深的人，特别是这两年，城府比之前愈强，待人接物只有礼节，没有情绪。跟在身边的自己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丽娘不在，朱玉也没有偷懒，照例打扫着院子，包括没有主人使用的卧房书架，她都规规矩矩的掸灰洒扫，一点都不曾懈怠。
　　卓进的屋子和院子的风格很统一，没有一点点多余的装饰。衣物都放置在箱子里，日常用品少得可怜，除了笔墨纸砚，没有任何的装饰，连花瓶都寻不到一个。
　　农历年是大事，朱玉去食堂取饭食的时候瞅着整个卓府都是张灯结彩，就只有她们院子，大抵是没有主人，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
　　正好府里在整理园子，修了不少腊梅枝，其中有几支开得正艳，朱玉就取了回来，可是遍寻整个屋子，竟是找不到器皿盛放。
　　正抱着花无所适从呢，却突然听见门响，朱玉吓了一跳，一张小脸煞白的转头看去。
　　随着门扉打开，夹着雪花的冷风灌了进来，随即一个瘦高的少年走了进来。
　　因为是逆着光，朱玉也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二公子的院子平常基本没有来客，再说老苍头也不声不响，未必是？
　　她张了张嘴，带着一丝疑虑：“二公子？”
　　卓进第一次见到朱玉是有一点愣神的。还有些稚嫩的少女，抱着几枝飘着冷香的腊梅转头看他。
　　她的脸颊瓷白如雪，圆圆的眼睛带着一些惊讶，天光正明，那些漏进屋子的光也好似跑进了她的眸子，没得让人心口发紧。
　　“你是谁？”卓进开口，语气是习惯性的诘问。
　　朱玉一愣，却没有失态，从这男子的语气、表现、外貌看，来人一定是她的“主人”，卓家二公子了。她大大方方的道：“回二公子话，我是院子新来的丫鬟，唤作玉儿。”
　　朱玉越大方，卓进反而有了一丝的局促，但他面上不显，只是语气严厉的继续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二公子，玉儿为你打扫房间呢，这些腊梅是玉儿寻来为您插瓶的。”朱玉将腊梅枝往前递了递，一阵幽香传来。卓进却偏了偏头：“拿出去，去准备些热茶、烧些碳盆。”
　　“哦。”朱玉吐吐舌头，感受到了卓进的严厉：“玉儿马上就去！”
　　她是在屋子里面的，黄芪也正好提着卓进的包裹往里走，朱玉见他大包小包，为了避开他就略微朝卓进靠了靠。
　　莹润的肌肤和黑发还有那股幽香钻进卓进的鼻子，他皱了皱眉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朱玉干活很是麻利，她从小就机灵，身体也好，不像其他女孩子体弱，端着碳盆走起路来也很顺当。不过须臾间就把卓进安排的事一一理好。正准备上前和黄芪一起给卓进整理行李和床铺呢，卓进却一挥手：“你下去吧，屋里不用你。”
　　“是。”朱玉应了一声，乖乖的退出了屋子。她隐约觉得自己这个“主人”不是很好相处。一如卓府其他下人口中的模样：阴沉、冷漠、刻薄。哎，不好说话的样子，这下不敢偷拿他的书看了。
　　卓进回来的有点突然，朱玉枕头下还有一本从他这里拿走的《鲁民风义》呢，得找机会还回去，免得被发现了。
　　这日之后，卓进都待在屋子里，用晚膳的时候才去了卓茂迭和李氏的院子，待到掌灯时分回来，回来之后仍然关在屋子里。
　　朱玉想要去加碳和加热水，都让黄芪拦住了，说是二公子吩咐，屋子里都由黄芪伺候，朱玉给他打打下手便是。朱玉也就从善如流的应了下来，算是乐得轻松。
　　第二日丽娘就回来了，她的旬假休完。这次回来要待到年后才能再回家。
　　见到丽娘，卓进总算是有了笑模样。而且丽娘也去库房领了许多彩绸和装饰，不顾卓进的意见，给他的屋子来了个“张灯结彩”。
　　作为丽娘的“帮凶”，朱玉也很是卖力，今日丽娘找来了花瓶，她也完成了插花的夙愿。堂屋、东西厢房和院门也贴了春联。春联都是卓进自己写的，朱玉对于书法没有研究，只觉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天上庆雪呈瑞采 堂前旭日丽春光”。朱玉一边贴对联一边轻声念着。和她一起贴春联的黄芪忍不住看她一眼：“你还识字呀？”朱玉莞尔一笑：“只会认，写不好。”“那也不错了。”黄芪即是卓进的小厮又是书童，知道识字是很难得是，不由又高看了朱玉一眼。
　　朱玉的相貌本来就不似普通的丫鬟，又识文断字，以后倒是很难说，难道是府里给二公子准备的… ….
　　黄芪本来惊艳于朱玉的相貌，这时彻底断了心思，心下却暗忖，要多促成二人的好事。
　　两人这边贴春联贴得热火朝天呢，屋里的丽娘一边给卓进添着热茶一边劝慰：“夫人是挂念二公子的，不然也不会专门送人来院里，上次我不在府中，公黄芪又粗心，公子才会缠绵病榻那么久。别看玉儿年龄小，却极是伶俐，定会将公子的衣食照顾得妥帖。”
　　丽娘是卓进的奶娘，与他是有情分的，自然不似一般的奴仆。然而卓进却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转移话题：“年后我就启程回乡参加科考，院里的事还请嬷嬷操心。”
　　“哎… …”丽娘知道卓进有心结，她没有再多说，只是温柔的看向窗外，朱玉拧着浆糊桶，正仰头和黄芪说话。
　　春色即来，洒在她的脸上，夹杂着她的笑容，好像周围都明媚了起来，有了她，希望二公子也能够开朗一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