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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我和柏舟(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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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去道歉后,孟春尘的行事作风改变了很多,又每日琢磨着怎么长成男人喜欢的样子,渐渐也就成俗物了吧?
不过,在十六岁这年,俗物不俗物的孟春尘已经顾及不得了,她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在她眼前晃里晃去的黑白无常身上。
别人都看不到这两只鬼,只有她能看到,看得真切。
几日后,汝阴公主遣人来,叫她去公主府。
她每次去总少不了挨打的,那传话的太监似乎有些不忍心,低声道:“孟姑娘,你病了。”
太监是个好心肠,这是叫她装病,装的了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难道还能装成死了不成?
“多谢了,带我去吧。”
刚到院门口,就遇到了急慌慌的灵姑姑,见面便拉住她:“春尘你又要去做什么,快随我去王府。”
孟春尘不乐意:“干嘛拉拉扯扯的,快放开我,公主叫我去呢,公主和王爷品级一样大,那么就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我先去见公主,王府之后再说。”
灵姑姑是永宁王府的人,因为一年多前永宁王找到独孤渺给孟春尘开了个方子,灵姑姑为了督促方子能被按部就班执行,这才来到了武安候府上。
她本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姑,却被孟春尘满不在乎的样子激的手掌扬起,一巴掌将要打下去时,被孟春尘捉住了手腕。
“……对不起,”灵姑姑惊觉自己行为粗暴,忙道歉,却执着抓着孟春尘的衣衫,“姑姑知你心里有怨气,可是王爷也是无奈之举,他真的没有其他法子庇护我们了,你这样不见他,叫他如何瞑目呢?”
孟春尘感觉自己或许真疯了,她凝视着站在不远处的黑白无常,轻笑说:“姑姑莫担心,我会治好阿翁。”
神医独孤渺也只能勉强吊住永宁王的命,她有什么能耐,怎么给她的阿翁治病呢?
黑无常说:“很简单,摧毁你自己就行。”
白无常笑着附和:“摧毁自己,是的,摧毁自己。”
汝阴公主讨厌孟春尘,因为孟春尘家道败落前,在京城名声很响,压过了她这个同龄的公主,而且她家钱多,什么时兴的玩意儿都是她先有!
我是公主诶,别人却比我高级,不值得生气吗?虽然时间过去了很久但胸中恶气难平,必须生气!
那么时不时命令孟春尘捶捶胳膊腿什么的,不过分吧?不过分!
孟春尘每次都反抗,但都不痛不痒,最痛的一句不过是:“你这样的,你的绵哥哥才不会爱你!不过是你空怀春,徒劳而已!”
姜乐崇拜,敬爱,大概也爱慕自己的表哥,也就是柳绵,整天将“绵哥哥”挂在嘴边。
姜乐觉得被骂有点心痛却很开心,看吧看吧,孟春尘被她惹急了,算了,不同她计较,大度道:“少女怀春,人类才得以繁衍,多么正常!你每次都拿绵哥哥刺我,难不成你也喜欢绵哥哥?绵哥哥确实好,又香又美,世间再没有这样的人了!”
孟春尘道:“本姑娘物与我两忘,准备修仙去,才不学你们情情爱爱!”
姜乐道:“得,疯了一个,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却说葡萄酸呢……仙人,本公主瞧着那个葡萄不错,快喂给我吃!”
就这样每逢遇到,孟春尘都得手剥葡萄喂给公主,一直喂到了孟春尘十六岁。
关于葡萄,孟春尘一直有一个很疑惑的地方,手剥的葡萄,它不脏吗?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孟春尘做出了王权下出格的事。
当时孟春尘张口想说什么,忽然话噎在了喉间,忽然觉得很口渴,忽然觉得沉重,忽然黑白无常又向她招手。
她急需什么赶跑这两只鬼大爷,情绪忽左忽右,将葡萄砸到姜乐脸上,却十分平静说:“王权若无限制就会助长姜乐这种人,吾等将皆被奴役,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以为自己能逃掉吗?”
姜乐顶着一脸烂葡萄,也平静,慢悠悠道:“此女藐视王权,将她吊起来打一顿吧。”
挨打的过程中,孟春尘想:“这是皇后娘娘和外祖父守卫的江山,皇后娘娘死了,她的儿子被关在了冷宫里,外祖父的两个儿子死了,他自己也快死了,她们守这样的江山干嘛?东西坏了,修不好,不能换个新的吗?”
又想:“外祖父会知道我被打吗?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他难道支持不受约束的皇权吗?没有约束的国家还是国家吗?”
为人处世要么忍要么让要么打,这种事可忍可让吗?十六岁的孟春尘忍不了不能让,那只好死了。
阳光毒辣,翻飞的血肉似乎冒出了烟气,营造出一副烈火烹油的盛景。
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孟春尘耳中嗡嗡响,之后,忽然什么也听不到了,在黑黑的寂静中她瑟瑟发抖,无比意识到自己不想死,她得自救,也得救人。
怎么救人?
孟春尘艰难抬眼看向院子中间的菩提树,黑白无常坐在树枝上,腿儿晃啊晃,露出个白骨森森的笑,白无常说:“你外祖父时日无多了,不能在这儿挨打了,快快回家去吧。”
黑无常说:“哪里是时日无多,洛涔享用不得时日了,是时辰无多。而且她走得了吗?公主岂能饶了她?她也要死了哈哈哈!”
白无常也笑:“快想个法子赶跑咱们吧,咱们走了,就谁都不用死了。”
黑无常说:“快,快摧毁自己,没时间了。”
白无常说:“没时间了,是的,没时间了。”
孟春尘闭眼,假装看不到黑白无常,不,本来就不应该看到,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是她内心的恐惧虚造的两个人影罢了。
死。
死是什么?父亲死时,她觉得自己终究是为了别人活着,心被分成了几块,装着爹爹妈妈和其他亲人,死一个,心里空一块,好像整个人也轻了些,没有那么脚抓地,活得没有那么坚实了。
她应该可以面对死的,谁人无死,一呼一吸,一俯一仰,一生而已。
罢罢罢,了了了,一切都可罢可了,可是……万一……万一那两个黑白玩意儿不是她幻视呢,是真实存在的呢?
万一她赶跑了黑白无常,阿翁就活了呢?
万一她赶跑了黑白无常,一梦惊醒,父亲其实还活着,生气十足的教徒弟呢?
这真的不是我的一场梦吗?她低头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手指掐进去试了试,是疼的,可是连庄周都分不清是梦是蝶,营造出真实的痛感,也很容易吧?
那么……那么我就可以、就能够伤害他人意志了吗?
她张口说了一句话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她确实说出口了,看那些震惊到极致的脸她知道自己说了。
她说的是:“柳绵昨天cao了我五回,she进来三回,我全身都是他的气味,要不你闻闻?”
这可真是现世道德下的污言秽语了,恶心,恶心至极。
姜乐好半天脸上都是呆滞的,都忘记骂她了,一会儿又一脸天真看着孟春尘,似乎要确定孟春尘是否真说了这种话。
最后公主脸上的娇蛮天真散尽,像是忽然长大了几岁,露出沉稳的面貌,低声道:“你在自毁,你知道吗?!”
耳朵中有污血流出,孟春尘听到了这句话,自毁……自毁吗?
可是她活了下来,黑白无常也被赶跑了,只是连累了别人。
姜乐将周遭听到这话的人都割了舌头,各府的千金贵子们也被她逼着发了死全家的毒誓,等将所有人赶走后,姜乐拍拍孟春尘血淋淋的脸:“你说的不是真的,对吧?他那样的人……”
孟春尘声音嘶哑说:“他那样的人……他不是血肉之躯吗?他难道真是天山的仙人?”
“那也不会是你!”姜乐咬了咬指甲,来回踱步道,“你很兴奋是吗?这种事竟然公之于众,他都不爱惜你的身体!”
孟春尘半天聚集起点力气,用无奈的语气道:“整个王朝胡乱来的人多的是,怎么偏偏受不了粗俗直白的言语呢?血脉传承,我到了可以生孩子的年纪,我就是不愿意身体也有被播种的激情,这不是很正常吗?”
“荒谬!”姜乐露出她一贯天真残忍又无辜的表情,断然道,“不,不会,他不会,你更不会,你只是为了看我崩溃,一定是这样……”
终于没有继续被打,孟春尘被放在地上,衣衫破碎,近乎衣不蔽体。
姜乐站在她旁边,看上去特别高大,孟春尘蜷缩起身体。
仿佛人间拥挤到只能尽量放低自己,尽量给别人让出空间,原野不是她的,她不可以过度呼吸,会妨碍到别人,却又露出一个笑脸,表示自己不在意当前的事,可怜可叹给自己披上一件低尊严的外衣。
她明明想着人与人之间只有竞争关系,互相嫉妒,互相瞧不起,互相使绊子,她有时候很会鄙视人,可是此刻只觉得人好神秘,好多人经历着她未曾触碰过的世界,高级体面,彬彬有礼,而她是鄙陋的,渺小的。
这种情绪转变也挺好,黑白无常果然瞧不起她,迅速消失了。
本来要说她已经同柳着年定亲,这样已经足够气炸姜乐。
可是说这样的话太有生气,听上去可太光鲜了,得死气沉沉黑白无常才肯离开……作践自己嘛,谁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