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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再遇 ...


  •   方庄的夜晚,是食色的天堂。

      张灯结彩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车流,络绎不绝的人潮;觥光交错的男人,眼波流盼的女子,醉透古今的美酒,香遍中外的佳肴。

      今夜,是否就从这里开始,一幅现代午夜版的《清明上河图》,正在悄然地漫展长卷……

      透过车窗,我望着金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的“聚福楼”,——一块长匾上的三个墨绿洒金的篆隶,与门楣上高悬着的三个浑圆贵气的大红灯笼,竟相呼应。

      门前的石阶上,进进出出着南来北往的饮食男女。人们在拥抱、谈笑和挥手告别中,演绎着各自的聚散,让身后的仿古门楼,虚化为一片意味深长的舞台布景。

      一对角落里的情侣,正在迷离的光晕里热烈地吻别。中年男子用他结实的身体紧拥着那个年轻的女孩,两人浑然一体的美感立刻抓住了我的眼球,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叫杰森的鹰眼男人和那个跟在他身边蹭了好几顿饭的女子,——我。——虽然在我们之间,有的就是蹭饭和被蹭饭的关系。

      我继而又想到金刚刚在车子里提到的那个“欧氏”小区,——第六感告诉我,那个“欧氏”,也就是我认识的那个欧杰森,——但我当时没有接话,让我满腹的意外和惊讶在沉默中自生自灭。——那不仅是因为听上去金和欧并不熟,我没有必要留下口实,引起金的怀疑,更因为我已决意要从心里剔除那个男人,斩断一个中年男子对我的诱惑,好好跟金,——一个可以给我婚姻的男人谈情说爱,成家立业。——那是我来之前,对着病床上的父亲暗自下定的决心。

      踏上石阶,绕过石狮,我以整理头发为由从金的眼前暂时消失,拐进了走廊里的卫生间。对着洗手台前的镜子,我一边轻轻地撩开额前的头发,一边从肩袋里掏出一片薄薄的止痛贴,轻轻地敷在发际线处一寸长的伤口上。——为了便于掩藏,我出来前修理头发时刻意摘了纱布,洗了药膏。大概因为一晚上都暴露在外的关系,那地方此时正在隐隐作痛。

      之后,我扒落了浓密的刘海,把它们再次捋成伤口前乌黑的遮帘。我从肩袋里拿出唇膏,为苍白的嘴唇涂上了嫣红的玫瑰色,然后拧开笼头,往头发上淋了几滴清水,让脑后零乱的短发整齐而蓬勃。

      这一切做好后,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仿佛对着一个让我满意的画中人。——我无从知道千年前张择端笔下的那幅《清明上河图》中,五百多个人物里有没有一个既贞洁而又放浪的女子,——不,是一个既放浪而又贞洁的女子,——而今晚,我会不会在我的“午夜版”里找到答案?

      古风的堂前,近有雕梁画柱,远有曲廊蜿蜒。两边的迎宾小姐们穿着旗袍,典雅中带着适中的笑容,对着金和我问好。

      一楼大堂口。里面是欢声笑语,宾客满堂。带位的女子笑容可掬地迎上来,先对我点点头,然后礼貌地对着金说:“请问两位,想坐大厅还是楼上有最低消费的包间里?”

      金回答说当然是包间,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加了一句:“对了,小姐,我喜欢上次我去过的屋子,就是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贵妃醉酒”的那间,还有没有?”

      小姐看了看总台后的液晶看板,乖巧地说:“先生好福气,今天这么多人定位,可那间竟然还空着,——不过,你大概已经知道,那间是带有小厨房套间的包房,不管是吃大厨房的套菜,还是用小厨房单点着做,最低消费都要到——”

      “我上次在那间吃过,已经知道了规矩,不用提醒了。”金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然后又马上又补充道:“还有,我们只有两个人,没空自己动手做什么,要包一个随叫随到的厨师。”

      我听后忍不住转过头去,惊讶地看着金,金却是没感觉一样。

      小姐不惊不乍地说好,然后问金先生您贵姓?——或者告诉我,用什么字给你的包间挑灯笼?

      金说我姓金,金色的金,只在灯笼上写一个“金”字就好。

      这下我大吃一惊,瞪圆的双眼在金的脸上滚来滚去,金却仍然麻木不仁的样子。

      带位的小姐说好,二位请等一等,我传呼安排一下你们再进去。然后她一边举臂向远处站立的男服务生招手示意,一面对着握在手心的小巧对讲机呼叫着代号,告诉远处那个男生说,二楼带厨房的D间有客人包用,请马上用“金”字为客房挑灯。

      我再也憋不住,趁机拽住金的衣角,踮着脚凑到金的耳边着急地说:“这里不是餐馆吗?挑灯笼干嘛?”

      金不答,却顺手握住了我的那只手,从容自若。

      我本能地想抽回那只手,努努力后却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一片谈笑声从门口传来,接着就听到有人在我后面说“EXCUSE ME ”。

      我转头,身后是一个肥胖的老外,后面跟着谈笑风声的一群中外男女。我想给他让路,再一次用力地摆脱金的手掌,可它却被它握得更紧,让我不得手。

      我只好跟他做了“连体人”,被动地随着他往前后左右的移动着,像电影中的某个被枪在暗中抵住了身体的被绑架的女子。

      ——和男友分手后的这几年,我第一次被另外一个异性握在手中。我先是紧张和兴奋,继而,心底里慢慢的涌动出一股暖流。

      人群在慢慢地经过我们。我不再挣扎,暗中萌生出回握金的冲动,——我要勇敢地抓住机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包容和体谅中与之共度一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在此时,金忽然就俯下身对我说:“辛露,我看到熟人了,正在门口那边!——真TM的巧了!上次也是在这间大厅里,我和我那位哥们正站在这里等人时,碰到了他,看来他是这家馆子的常客。——也或许是老天有耳,听到了我刚才在车上的痛苦叹息,让我今晚有机会跟他再会,弥补上次饭桌上错过的买房子发财的好机会!”

      我听了后就激灵地一个冷颤,再一次本能地往回抽手。金大概以为我又是因人前害羞才退缩,一边更加钳紧我,一边都囔着说:“露露你别怕,跟我亲密点儿。——等会儿他过来时,你要大大方方地听我给你介绍,像模象样地帮我壮壮面子,长长气焰,让那家伙因为我有你这样的女朋友而高看我一眼,——你听到没,露露?”

      我不回答,脑袋里一片空白。——透过人群的缝隙,我已经看到了欧那鹰一般扫过来的双眼,带着野性和狂放。

      我本能地往金的身后躲着,像是屋檐下一只瑟缩的麻雀。

      然而那没用。——麻雀天生就在鹰的食物链上,它是它在缝隙中也要啄出的猎物,那是宿命。

      由捕捉到诧异到惊喜,那双眼睛已认出了我。——尽管我换了发型,尽管我化了浓妆,它还是参破了我。

      忽略我吧,——我触电了一般地逃开那双眼目,心中是近于祈祷的声音:今夜我只是一只受伤的麻雀,不是上好的尤品,请放过我;此时我只想做一人屋檐下的一只安分的麻雀,请成全我。

      然而,上帝没有工作,——祂这会儿已失聪。祂在失聪中肆意地演绎着一种命运,——是正在敲击着《命运交响乐》的聋子贝多芬。

      ——欧穿过人群向我走来,目光如炬,我无以遁形。

      就在我面前的最后一个老外跟着陆续进来的队伍经过我时,我急中生智,忽然就按照金刚才的嘱咐,把头亲热靠在他的肩上,小鸟依人地对着杰森微笑。

      欧已到近前,没有人再挡在我们中间。他突然发现了我身边原来还有一个金,——一个正跟我“紧密连体”的金,一愣,本能地把眼睛移到了金的脸上。

      金刚好这时对着欧伸出手来:“欧老板,您好您好。真没想到这么多人中您还能认出我,——金犀明,上次在赵建张罗的饭局上我们碰过杯,今天又见面了,真是荣幸!——其实,您刚刚一进门厅口的时候,我就看到您了,只因从前只有一面之交,怕你记不得我,所以就没敢过去冒犯。”

      “哦,金,——金律师!——从东北过来的金大律师,幸会幸会。” 欧努力地掩饰着恍然大悟,疾速地进入状态。

      他抽出了长呢大衣里的左手,递了过去。金见状,有点儿诧异地收回了已伸出的右手,改用左手跟欧握手。

      我站在一旁,心中没有惊咋。——几次跟欧一起蹭饭的经历告诉我,他那只戴着黑皮手套的右手,是不会轻易掏出来的。自打第一次一起喝咖啡时他主动说他是左撇子后,直觉便告诉我,他那只曾为我挡过电梯门的黑手套里,裹着一个沉重的过去,一个掏不出来的他的秘密。

      金摇着欧的手,抓住时机开始寒暄:“欧老板,看来小弟我真是跟您有缘。——上次我和赵建在这里等人时,也是在这大厅里巧遇您的,几天后又是老地方重见,真是咱哥俩的缘分。”

      “当然当然,人生何处不相逢!——不过,这位小姐那天倒是没有见过,是否有幸能认识一下。” 欧说完,把眼光重新移到我的脸上。

      ——谢天谢地,他没有说认识我,——我错怪了上帝。

      我心中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摸。我收起了武装的笑容,迅速垂下眼睛,用浓密的睫毛掩盖着自己的惶愧。

      金告诉欧说这是我的女朋友,她叫辛露。——她本来在北京,前两天出差了,接风宴的那天我没能带她来,错过了跟金老板认识的机会。

      欧听了就莞尔,对金说你女友好漂亮,然后就伸过手来对我说:“很遗憾上次错过了辛小姐,今天能在这里见面,我很高兴。”

      我终于从金的裤兜中掏出和金“连体”的那只手,——事实上,金因为去同欧握手的关系,早已放开了它,而我却依然赖在那里,假扮着亲密。

      欧用温热的手握了我一下,而我能传递过去的,只有一手心的冷汗。

      金见杰森态度友善,就势对着杰森说:“欧老板,我们在二楼上包了房,等下能不能赏个光,过来坐坐。”

      欧想了想说好,我的包房也在二楼,不过因为是秘书事前给这里老板打电话预订的,我还不知道具体是哪间。——这样吧,等下跟美方建筑事务所的那几个老外设计师谈完新楼盘的方案后,我会抽空去看你们。”

      我听着,仍旧垂着眼帘不作声,心头却连连发紧。——还好,金这会儿忙着同欧套关系,我不再是他研判的对象。

      听到欧说想去看我们,金嘴上说岂敢岂敢,却回头问我刚才带位小姐说的包间号是什么。我扬起脸来,认认真真地告诉他说我忘了,现在我就过去再问一下,就势想转身离开。

      不想欧就伸手拦住我,然后对金说:“不必劳驾辛小姐了。因为这两年我多在南城开发,常来这家吃饭,里面我很熟。二楼的包间基本上都是挑灯挂字的新名堂,等会我按照金律师的大名,找你们就是了。——前边那几个老外还在屏风那边等我,我先走一步了,回见。”他说着对我笑了笑,眼中是两团不急不弱的明火。

      欧的身影刚刚消失,金的手机铃声就响起。金看了看屏幕后打开,然后对着电话小声道“喂,赵建啊,我今晚过不去了。——谁说的,不是那回儿事,瞧你这话说的!——你妹妹那是京城里人气飙升的大模特,我怎么敢轻易地逗她玩儿呢?——今晚真的是临时有事儿脱不开,才不得不跟她改约的。——建子,咱俩可是多年的哥们儿,你得帮我好好跟你妹妹解释解释,拜托了。改天我一定负荆请罪,让你哥俩痛痛快快地放我把血,这还不成?!”他说完就嘿嘿地笑着,没有提起我们在哪儿,也没有提起欧。

      带位小姐又绕了过来。她伸头看了看在一旁打电话的金,见金没反映,就歉意地对我笑了笑说:“真对不起二位!——刚才我们那位男服务生上去挂灯时,见那间有“贵妃醉酒”的‘唐景轩’,早已被我们餐厅的老板事前预留了。因为老板今天有事一直没有进来,分台经理也因忙昏了头忘了交待,所以楼下大厅的经理不知道,就没有公布在显示板上。——现在没办法,只好给你们换到里面转角处的另一个包间里。——那间虽然没有私用的厨房,只能点大厨房的套菜,但它地处廊底,非常安静,里面既有仿古名画又有现代书画大家的亲笔真迹,不知小姐和先生肯不肯改间?”

      这个意外的消息让我窃喜,我随即满脸的善解人意,笑着回道:“谢谢你如此周到。——不过不用换了,我们改天再来,不麻烦了。”我说着转身,感觉自己顿时身轻如燕。

      然而,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金看到我要走,马上捂着电话过来,问我去哪里,我说那间已被预包了,没房间了,我们换一家吧。

      不想后面的带位小姐听到了,就对着金及时地为我刚才的话语改错。她告诉他说不是没有包房了,还有最后一间,但是没有套厨,这位小姐好像不大喜欢。她接着把它的好处,像刚才对我说的那样又对金重复了一遍。

      金听了后,仍然用手捂着电话,人却伏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露露我们不能走。——咱们今天幸运地碰上了杰森,他又这么热情,我不能错过这个在北京安置房产的好机会!——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据我所知,这家餐厅的套菜全都是经典的宫廷菜,没有私人套厨说不定会吃得更香。看看门口这人潮,咱再耽搁一会儿,恐怕连这个包房也没有了,快去占好房间吧,我打完这个电话就上去找你。”

      我抬起头来对着金,恳切地坚持道:“犀明,我不喜欢这家餐馆。——看在今晚我想跟你单独谈事的份上,能不能换一个地方,暂时搁一搁你买房子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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