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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裂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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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露,从你的眼神中,我就知道你烦我,讨厌我,但你今天最好识相,不要让我当众出丑。”金把手中的电线扔在桌上,回手拿起酒杯咂口酒,冷冷地继续说:“实话告诉你,作为阿十和纪老板的委托律师,即使你今天走了,明天我也会把你找回来,明天走了,后天我也会把你找回来,谁让你是肇事人之一,犯在了我的手里!——要不然你这就试试,现在就走给我看,好让我从明天开始就跟你过过招,让你知道什么叫合理合法的性骚扰!”
我站在那儿,气得浑身哆嗦,骨子里的野性和胆量瞬间膨胀。我说姓金的,等明天干嘛,我现在就敢跟你正式开战!——如果你再敢说一句侵犯我恐吓我的话,我立刻就会过去,将你眼前桌上的那杯我没有喝完的“亚利山朵拉”,一股脑地泼在你的脑袋门上!
金听了,吓得一怔。他看了看桌上的那杯酒,又抬头盯着我,仿佛面对的是一个从不认识的敌人。
门声响起,阿十搬着折叠椅进来,金立刻换了副笑脸,招呼阿十坐下。然后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地冲着我温和地说:“辛露,刚才我说的话你都清楚吧?你要是不急,今天就别那么赶着走,免得明天我还要单独约你,调查详细的情况。这不,阿十回来了,你快过来坐下,我们好正式开始开会。”
阿十听了金的话,知道我又要走,脸色一下子黯淡起来:“辛露,”他过来拉住我手里的牛仔包,嗔怪地说:“你到底还是不是朋友?怎么我这么求你,到头来你还是执意要走?!”
“谁说我要走了?阿十,我不过是看金律师刚才太忙,想一个人出去转转,等你们回来而已。”我对着阿十,忽然间开颜解颐,然后跟着阿十坐回去。
隔着阿十,我看到金正用眼睛溜着我,阴鸷的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老板娘回来入座。半分钟后,我的对面是三头六臂。
我独守一边,孤军迎战。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刻意,我又轻轻地拿起了桌上的那杯亚力山朵拉,放在唇边就是一大口。
老板娘看到我拿酒喝,就问金还要添点什么喝的。金说不要了,为了给着急回家的辛露节省时间,咱们先谈正事,我首先要输入你们每个人的确切信息。
他说完,一边开始滑动桌上的鼠标,一边不时地用眼睛扫着我,似乎唯恐我会随时把手中的这杯酒泼过去。
我专心地看着他的一切,像专心跟师傅学习的徒弟,脸上是这一晚上从没有过的镇定。
金眼中锋利的目光,开始在我顽石一般的神情中连续遭挫,他终于开始躲避我的眼睛,扭头对端头椅子上的阿十说:“小巴,你是我的第一当事人,就从你说起。先按照你有效身份证上的合法登记,把你的姓名、年龄和出生地报给我。”
阿十说我叫巴,在家排行老十,所以叫巴十。陕西省西安市人。今年二十一岁……
金一边听着,一边跟着打字。
他然后转向他的第二当事人老板娘。他侧头笑着对她说,我虽然和纪老板通了几次电话,知道您的尊姓,却还不知大名,请问纪女士的芳名是什么?
纪英英听后,反问了句“芳名?”,跟着便又是一串尖脆的笑声。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说:“我们那个时代不讲究‘芳名’,只崇拜“英名”,所以我的名字就叫纪英英。——不过呢,后来所有周遭管我叫纪英英的人大概都不知道,我身份证上真正的名字并不是纪英英,而是“纪水英”,是□□后期唱样板戏时,我因为做了‘江水英’的粉丝,自己偷着去街道派出所改的,后来就从户口上沿用下来了,直到了今天的身份证上。
我听后,心中一阵莫名其妙的惶惑。我低头望着杯中的酒,记忆中的某个模糊的片断,似乎正从眼前的这团白色的“沼泽”中挣扎而出,但等了很久,它仍然苍白无色,让人看不清它究竟是什么。
金闷头打着字。纪英英的电话响起,她一边接电话一边站起身来,神情转为另类的兴奋和紧张:“你来了?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我?”她忽然就站起身,嗯嗯了两声后说:“哎,对了,我请的那个律师正在这里,人也都到齐了,大家正在这里开会。——要不你也过来?——为什么你?你毕竟是真正的车主嘛,最后律师总得找上你呀。”——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门外走。
金听了,惊讶地抬起头问:“怎么,老纪,这辆车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是我的,只是名头还没转过来而已。——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车子名义上的主人,现在就在对面的“太湖吧”里的二楼上吃饭,他这就下来,我出去接一下,马上回来。”
老板娘出了门,屋里安静下来。金接着对阿十问这问那,同时两手飞快地敲着键盘。——对声音极其敏感的我,脑袋在键盘上发出的那些滴滴答答的声音中疾速地跟进着,蓦然间就跳出了很多符号,——江水英,北大荒,建设兵团;篱笆院,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纪水英,老板娘,北漂女儿吧;阿十,苏三,宝马车;纪水英,宝马车,黑色的宝马车;杰森,杰森的女儿,杰森的太太,杰森的女儿把车给了杰森的太太,杰森的太太也撞了车!——突然间,我脑袋里一道白光擦过,接着便陷入了一阵噼噼叭叭的连锁性的爆破声中……
可就在这时候,金抬起眼来神情严肃地对我我:“辛小姐,我在问你话,请把姓名、年龄以及出生地详细地告诉我。”我脑中的那个“爆破线路”瞬间被他切断,没有完成。我懊恼地看着他,刚想说什么,却听见有人敲窗。
寻声望去,窗外是一张娇媚可人的笑脸,我认出那是台上一直扭动着身子唱爵士乐的女孩。她正对着阿十使劲地舞动着双手,示意要他出去。
阿十站起来犹豫地看了看我。我说阿十你去吧,这会儿我不会再张罗着走了。
随着阿十的再度离开,包间里再一次剩下了我和金两个人。
金不抬头,自顾自叨叨咕咕地打着字。他说了“辛露”后又说“松江市”,然后低着头问我说:“辛露,请把你的出生年月日确切地告诉我。”
我扫了他一眼说:“金律师,你有没有搞错,我和他们两个身份不一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整个晚上我也没有表示过我愿意委托你当我的律师,也没有表示过我愿意成为你的第三个当事人,我想我没有什么义务非要告诉你我的生日不可。”
金听了,干脆笔记本一合,膀一抱,抬起头来直视我:“辛露,你别这样好不好,——要不然这样吧,等一会儿我们办完公事后,我带你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单独喝一杯,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迎着他的目光,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那是不可能的!——自从那天晚上我逃离了那个房间后,今生便再也没有什么可能,会跟你单独出去。
“辛露,既然你不识相,一味的自以为是,那就让我把话点破吧!——事实上,这场车祸的官司中,你虽然暂时处在阿十和老板娘的同盟一方,但你时刻都有可能成为另一个被告。——不瞒你说,在刚刚我和老板娘的单独谈话中,我发现你全部的失误,都在她的掌握中。”
我心里一拽,无从答对。——金见我不作声,知道他的话起了功效,就摸了摸下巴接着对我说:“你车子超速,车闸失灵,事发时你和你父亲都没有系安全带,这些细究起来,每一条都属于违章,只是看有没有好的律师帮你开脱,让你免于被告。”
“所以说,你现在想拿纪英英当筹码,来威胁我,让我听你的话对不对?”我问着,随即低下头,不断地吸吮着杯中的“白色沼泽”,只希望心中的那个不够强壮的胆量,在酒精中快速地膨胀起来。
金一脸轻蔑,来来回回地打量了房间,然后无所谓地对我说:“威胁你又怎么样?有谁看见了,能出来给你作证?!”
我听了,瞬间站起来,抓起了桌上的酒杯——
可就在这时,有个黑色的影子从窗口经过。——我本能地感到了什么,突然心里一震,浑身僵冷,——等我猛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时,那个黑影已经过去了。
我顿时心乱如麻,芒刺在背。我知道,无论如何,我现在一定要走了。
我匆忙地撂下杯子,抓起地上的背包向房门冲去。——可就在此时,门被推开,老板娘的欢声笑语再一次响起:“我老公到了,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她话音刚落,门口的丝帘被撩起一半,——她的身后,一个男人结实的身躯进入我的视野。
深色的毛呢大衣,插兜的右臂,伸手撩帘的白皙手指,——是杰森,——那个熟悉的体魄,印证了我第六感早已领略到了的暗示。
我想了想,瞬间抬起了头,直面于幔帘后那一张我思念万分的脸。
他终于站在门口,我与他四目绞缠。——震动、惊悸,惶惑,确认,爱恋,拒绝,疼痛,战栗,——世界在急剧的摩擦和碰撞中,瞬间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