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香一瓣，记前生》罗衣颦

31、蚀瑶剑

　　孙九鸢悠悠醒转，正听到这接连不断催命般的吼声。孙九鸢无奈，头本来就晕晕沉沉，此刻更是被吵得脑仁生疼，她抬手揉了揉脑袋，冲着宫飞凤歉意的笑了笑：“可否麻烦宫姑娘扶我起来？”
　　宫飞凤点点头，坐在孙九鸢身后，刚把孙九鸢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来人就忽的一声推开门，一看孙九鸢万般憔悴的倚在别人怀里，顿时悲怆凄然的扑到在孙九鸢的榻前：“二当家，你受苦了。”

　　“铁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孙九鸢一抬头，正瞅见铁英一脸悲戚戚的号丧模样，登时心中一火，“老娘还没死呢，你嚎什么嚎？”
　　铁英登时一哆嗦，惹恼了二当家是绝没有好果子吃的，铁英立马听话的止住了狼嚎声，小心翼翼的抬了头，问道：“二当家，这亲咱还抢不抢了？”
　　“你二当家本事不济，抢不过人家，今个儿就算了。”孙九鸢听见这话倒是突然消了火气，只淡淡的应了一句。

　　孙九鸢看着他头疼，挥了挥手，让铁英下去。铁英站起身子，走两步就一扭头，五大三粗的莽撞汉子此刻竟扭捏的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南华带着众人推门而入，她一个转身不见，屋子里多了这么号人。南华眼皮儿一跳，也不作声，只远远找了个椅子坐下。
　　孙九鸢看见叶宁进门，却是心中莫名一动，花迷寨离着归云庄起码有半天的路程，铁英怎么可能赶得这么巧，她那一战刚刚结束，铁英就将将好来到了归云庄？

　　“铁英，你过来。”孙九鸢沉下脸，一眼不发的看着铁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二当家，咱的寨子只怕是保不住了！”铁英跪着爬到孙九鸢的榻前，痛声道。
　　孙九鸢愣了一下，随即一把揪住铁英的领子：“铁英，你最好说清楚，要不然小心老娘剥了你这身皮！”
　　铁英不避不退，一双眼定定的看着孙九鸢，孙九鸢心中一冷，不禁松了手。

　　铁英对着孙九鸢道：“二当家，寨子里前些日子就有人陆续病倒，大当家只当是春寒早至，只吩咐寨里的郎中多给大家备些驱寒的药物。”
　　孙九鸢摇头，寨里的郎中没几个是有真本事的，她早劝大当家劫几个有能耐的大夫，大当家却总是不肯。她回神，只听铁英又道：“谁成想昨天寨里竟有大半的兄弟都染了病。大当家顿觉不妙，吩咐人下山加强戒备，却正逢敌人来势汹涌，竟一路破了三门九戒……”
　　孙九鸢眼前一晕，死死的攥住袖子：“铁英，你只消回答两个问题。”
　　铁英抬起头，一脸肃然。

　　“第一个问题，”孙九鸢闭了眼，沉声问道，“你走的时候，咱的寨子有没有被破？”
　　“没有，”铁英着急想补充道，“不过……”
　　“第二个问题，”孙九鸢截断铁英的解释，突然睁开眼，一脸冰寒，“是谁带人围攻花迷寨？”
　　铁英不说话，一向莽撞的汉子此刻竟露出几分悲悯的看着孙九鸢。
　　孙九鸢心中寒意一寸寸蔓延开来，她挣脱宫飞凤的扶持，一手撑在榻上，倾身向前：“铁英，究竟是谁围攻了花迷寨，你但说无妨，二当家绝不怪你。”

　　铁英却只是紧紧的抿着嘴唇，错开目光，死死的盯着榻上的镂空九尾稚凤，倒像是那凤凰跟他有深仇大恨似地。
　　一时间，屋中静寂无声。
　　孙九鸢右手揪着胸口的衣裳，一点点伏下身子，肩膀微微耸动，竟笑出声来。众人不语，孙九鸢边笑边咳，咳出的血一点一滴落在她的白裙之上。
　　“二当家……”铁英终于忍不住，抬手想扶起孙九鸢。

　　孙九鸢让开铁英伸过来的手，抬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才支起身子，一脸嘲讽地笑着：“叶宁，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天色阴沉，叶宁站在阴影里，神色莫辨。
　　孙九鸢勉力下地，脸色一霎间变得惨白，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到叶宁面前：“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当年之事，原是我害了你。”
　　叶宁一语不发。

　　“当年我的犯的错，你今日是要一分一毫尽数还给我吗？”孙九鸢脸色苍白，一身白裙上血迹斑斑，竟陡然带了三分慑人，“叶宁，是你派人围剿了花迷寨对不对？”
　　“对，是我。”叶宁漠然一笑。
　　“我孙九鸢不远千里赶回中原，花了将近一月时间在归云庄参加比武招亲，前天夜里又与你并肩作战击退明月楼四大长老，保你归云庄一干上下，”孙九鸢失声大笑，“你竟然下毒害死我的兄弟，还趁我不在寨内想要一并夺了我的寨子。”

　　孙九鸢陡然停住笑，踉跄着退后两步，眸子里却带了几分不甘心：“叶宁，就算我当年险些害你丢掉性命，时至今日，我欠你的债也早该还清了吧！”
　　叶宁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我从未说过要你还债，还请孙寨主记清这一点。”
　　良久，孙九鸢抬眸，冲着叶宁冷笑，“好，你够狠，我孙九鸢从今日起与你叶宁一刀两断，再见之日就是死决之时。”
　　叶宁唯一颔首：“果然是孙寨主的风格，与当年在花迷寨说过的话如出一辙。”

　　孙九鸢却只是冷笑，一双清水般的眸子此刻分明透着入骨的寒意，她转过身，在屋内扫了一圈，视线落在司马少桃身上。
　　司马少桃浅淡一笑：“今日擂台上承蒙孙寨主谦让，若孙寨主日后想与我切磋武艺，少桃将不胜荣幸。”
　　“你确实是个武学奇才，先前倒是我小瞧了你。”孙九鸢瞅了司马少桃两眼，才移开目光，“若日后有缘，孙九鸢再向司马姑娘讨教。”

　　孙九鸢不再言语，朝着铁英递了个眼色，铁英立刻上前，掺住孙九鸢往外走去。
　　二人走到门口，孙九鸢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着宫飞凤一笑，“今日承蒙宫姑娘出手相救，孙九鸢感激不尽，若宫姑娘日后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请但说无妨。”
　　宫飞凤微微一笑点头，孙九鸢又补充道：“当然，若是孙九鸢不幸殒身此劫，宫姑娘就当没听过这话吧。”
　　说罢，孙九鸢也不理会众人，扶着铁英的胳膊下了小楼。她虽一身白裙血迹狼籍，身容憔悴，脚下虚浮，却依旧把脊梁挺的笔直，坦然大笑而去。

　　小楼中一时沉默，只有石云上前一步问道：“庄主，是否派人拦下？”
　　叶宁背对着众人，独立在栏杆前，看着孙九鸢在铁英的掺扶下渐行渐远，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众人识趣的退下，独留叶宁在小楼出神。

　　南华一路跟在司马少桃身后，想问却怕出言不够谨慎，反而徒惹司马少桃伤心。南华纠结万般，一旁的连七微微一笑：“郡主若是无聊，不妨去找聂斯容。明月楼前任内殿殿主出逃，只怕有不少人会趁着这个由头生事，聂斯容此刻的担子怕是不轻松。”
　　“明月楼内殿所在何方，外人无从知晓，若我贸贸然去了，一顶私放外人入殿的帽子岂不是轻轻巧巧就扣在聂斯容的头上？”南华扭头，不理会连七的怂恿。
　　“郡主明察秋毫，连某佩服。”连七忍着笑道。

　　司马少桃倒是突然回头，对着南华说道：“南华，不知可否托你办一件事？”
　　南华点了点头。
　　“今日离开明月楼时，我走的匆忙，不慎拉下了一样东西，你能否让聂斯容帮我带回来？”司马少桃顿了一顿，看到南华应了，又补充道，“一柄剑，青鞘，剑穂是黑红交错的桃花络，那柄剑收在鬼眼蛇君的房里，应该不算难找。”

　　“明月楼我倒还真没去过，”南华托着下巴，眼珠儿转了转：“也罢，今日我就去明月楼凑个热闹去，以我这江湖第一杀手首徒的功夫，虽不能说游刃有余就避开那些杀手，但多赔上些小心，想来也还能避过那些人的视线。”
　　司马少桃微微笑着：“有劳。”
　　南华眼波一扫，收了笑意，抬手拍拍司马少桃的肩膀：“无妨。”

　　连七站在司马少桃身侧，看着南华离开，才道：“你就这么不放心，特意找了借口让南华过去？难道聂斯容一个人应付不来，加一个南华就是我的对手了吗？”
　　连七摇了摇头，又道：“你未免看高了南华，也未免看低了我连吟琦！”
　　司马少桃却是不语，一路穿花拂柳的回了西苑，正要进园，一回头，瞅见连七一脸笑意的跟在后面。

　　满园桃花，就算在墙外，也能闻着一股子扑鼻的桃花香。
　　司马少桃倚在院门口：“你在归云庄住在何处？”
　　连七愣了愣，道：“就在外宅……”
　　“总之不在西苑，对不对？”司马少桃截断连七的解释，又很有耐心的往连七身后一指，“往外宅走那条路，连公子慢走不送。”

　　司马少桃脸上还带着温良淑德的笑，脚下一退，双手一抬一拢，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连七眼疾手快的往后一跳，摸了摸鼻尖，才一脸后怕的看着关上的门。连七转身想走，却还是不甘心，绕着西苑院墙走了一圈，瞅着不足一丈高的院墙心中一乐，一个飞身，越墙而入。
　　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恣意，连七一眼望去，竟也有了几分醉醺醺的弥胧之意。
　　“你所为何来？”司马少桃的声音悠悠响起。
　　连七转身，正看见司马少桃高高的坐在桃花树上，一身幽红的凤尾裙，竟是连满园桃花都掩不住其灼灼芳华……

　　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在前，连七却问道：“花迷寨的事你知道多少？叶宁给过我承诺，此事绝不入第三人耳，你又是从何得知我二人要重创花迷寨的消息？”
　　“你在擂台上先是故意示弱，让孙九鸢放松了警惕，后又一剑贯心，重创了孙九鸢，”连七款步上前，“别跟我说你是对孙九鸢心存嫉妒，才痛下杀手，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司马少桃不语，只闭着眼靠在树上，幽红的凤尾裙随着双脚的摆动荡起一阵阵的涟漪。

　　连七目光一寸寸转寒：“司马少桃，你帮我二人重创了花迷寨的二当家，我连吟琦感激不尽，但是……”
　　“这把剑，你认不认识？”司马少桃微微欠身，回手抽出腰间的长剑，一时间寒气瑟人，满园的桃花香都像是淡了几分。
　　连七眸色深深，却只是不说话。
　　“蚀瑶剑可是天下闻名的神兵利器，连公子竟然不识？”司马少桃微微一笑，“蚀瑶剑但凡出鞘必饮血而归，叶宁在对决前将此剑暂送于我，连公子，你说叶宁其意谓何？”

　　连七默然不语。
　　司马少桃以指尖轻划剑锋，一滴血渐聚成珠，顺着她纤长的中指滑下，滴落在幽红的衣袖上，转瞬就消失不见，只空留下个暗淡的印子。
　　她抬眸一笑，飞身下树，左手持着剑柄，右手端着剑尖：“连公子要不要检查一下，这剑是不是传说中的蚀瑶剑？”

　　连七没有接剑，司马少桃一脸了然的笑笑：“我先前虽隐约知道一两分，现在却少说也猜到了大半，连公子是准备拉我入伙，还是想索性杀人灭口？”
　　司马少桃一脸温良的对着连七道：“我全盛时就不是连公子的对手，现在宿疾未除，余毒未清，惯用的右臂也负了伤，连公子若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
　　连七敛眸一笑：“司马姑娘既然聪敏至此，那能否猜到我现在是想杀你，还是留你？”

　　两人都不说话，微风乍起，花瓣纷扬着落在衣襟上。
　　司马少桃轻轻一笑，退后一步，手腕一旋，将剑尖抵在连七胸前：“你要问的都已问完，这西苑不欢迎你，还请连公子移驾别处。”
　　连七向前轻移半步，剑尖顿时没入连七的衣襟，抵在他的心口：“若我不肯走呢？”
　　司马少桃手下一紧，抿唇不语。连七抬手拨开蚀瑶剑，转身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