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香一瓣，记前生》罗衣颦

33、孰轻孰重

　　古道之上，两匹马一黑一红，甚是整齐的迈着缓慢的步子。
　　司马兰俦和司马少桃各自牵着缰绳，徒步走在古道之上。
　　“小夭，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咱两一点儿不着急往回家赶，只怕是有些不妥吧！”司马兰俦颇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头。
　　“不妥？”司马少桃抬手紧了紧缰绳，让红枣往外挪挪，别总往黑风身上凑，才道，“难道不是四哥一心想要在路上游游山水，并顺便将拜访一下久未联络的红颜知己的吗？怎么现如今反倒是我成了考虑不周全、行为不妥当的人了？”

　　司马兰俦被戳穿心思，却是一点儿都没脸红，嘿嘿一笑，问道：“四哥是有心一会红颜，小夭，你又是存着什么心思？”
　　晨起时分，古道之上还颇有几分寂寥，只有司马兰俦兄妹二人悠闲的牵着马，边走边聊。
　　司马少桃专注的看着古道上车马轧过的痕迹，没有理会四哥在耳旁聒噪。

　　司马兰俦顺着七妹的目光往道上瞅了瞅：“昨夜傍晚时分下过一场雨，这道上冲的干干净净，小夭，你这么使劲盯着，就能瞅出朵花来？”
　　可惜司马少桃却似连听都没听他说话，只一味用那种专心且若有所思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前方的道路。
　　司马兰俦撇撇嘴：“四哥知道，你跟着你那宝贝师父学了五行八卦、奇经术数，能人所不能，通人所不晓，可你也别拿这个来糊弄你四哥。小夭，你要是想转移话题，还是寻个靠谱的点子吧。”

　　司马少桃突然停下，红枣颇躁动的甩了甩马尾，又回头眼巴巴的瞅着自己的主人。
　　“出什么事了？”司马兰俦虽嘴上说不在乎，但一看小夭这副凝重表情，还是敛笑问道。
　　司马少桃却不解释，只把缰绳递到四哥手里，往前慢慢的踱了两步，蹲下身子捡起道上的泥土，凑到鼻端闻了一闻。

　　这条古道本就人迹罕至，长年少有人来，道旁的杂草也年复一年的侵蚀着原本宽敞的大道。古道仅容三马并驾，道上更是坑坑洼洼，满布着粗砂石块。昨夜一场雨过，道上虽然没有积上什么雨水，路面却被冲刷的更加凹凸不平。
　　“小夭，你昨夜为何执意要从这条路走？”司马兰俦瞅着坑坑洼洼的路面，才想到了这个问题，“回江南的路少说也有五六条，你为什么偏偏要挑这条最不好走的古道呢？”
　　“四哥猜不到吗？”司马少桃抬头笑了笑，把道上的泥土扔在地上，起身拍了拍手，“我此行匆匆忙忙离开归云庄，却在上路伊始就慢下脚步，甚至还选了一条常人最不可能走的下江南的路，我所为何意，四哥难道当真猜不到？”

　　“原来你竟是生叶宁的气，才故意绕远不让叶宁找到！”司马兰俦看着七妹，深表同情的点了点头，“叶宁的行径确实有些过分，昔日情人找上门来，他不但不好好招待，竟然一声不响的端了人家的老窝，这委实不太厚道！”
　　司马少桃抚额长叹，果然不能跟四哥谈什么正经事儿，这话题但凡能跟男女情事、风花雪月沾上点儿干系，四哥绝对能引经据典的谈上半个多时辰的野史艳闻……
　　果然，四哥一脸春风得意的开始说起书来，司马少桃无奈的抬首望天，准备出言打断，却还是安静的接过缰绳，本本分分的再一次聆听四哥个人色彩极其强烈的说书之中。

　　“四哥适才不是想知道小夭刚刚发现了什么吗？”四哥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司马少桃才得空赶紧插了一句。
　　“是啊，”四哥恍然大悟的拍了拍头，“小夭，你刚才在路上捏起一撮土又是搓，又是闻的，最后究竟发现了什么？”

　　四哥这次的评书看来是成功的被她腰斩于马下了，司马少桃满意的对自己点点头：“这一路走来都是山石遍地，只有刚才那一截路上满是雨水挥发后留下的泥泞，就连砂石尺寸也明显小了很多。”
　　“你是由此觉查出不对劲的？”司马兰俦抚着下巴，回想了一下，才一脸赞叹的看着司马少桃，“小夭果然细心，就连石头大小的细微变化都观察到了。”
　　司马少桃的额角跳了跳，若不是四哥一路上反反复复的跟她讨论回程快慢的问题，她何至于无聊到去观察道路上石头的大小？
　　她揉了揉额头，决定不跟四哥一般计较，于是谦虚的笑了笑：“四哥过奖了！”

　　司马兰俦自豪的拍了拍七妹的肩膀，才又问道：“那道上的泥土又有什么玄机？”
　　司马少桃一脸玩味的笑了笑，竟一语转开话题：“四哥，我看一个人极不顺眼，却终究碍于人情身份，不能与那人真正酣畅淋漓的打一场。”
　　“人情世故，确实让人头疼。”司马兰俦同情的长叹一声。
　　“可是有一天，我却不小心发现这人身入险境，只消我袖手旁观，这人多半会丢了性命，”司马少桃抬眉一笑，“四哥，你说这桩闲事儿我是该不该管？”

　　司马兰俦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丝不妙，他停下脚步，把黑风放在一边，走到七妹跟前问道：“小夭，你说的这人，四哥是不是认识？”
　　司马少桃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人跟四哥的关系可算非同一般了！”
　　“难不成是连七？”司马兰俦皱了皱眉头，他认识的人里跟小夭牵扯颇深的怕是只有一个连七了，可是连七不是好端端呆在归云庄的吗？
　　果然，司马少桃认真的摇了摇手指：“是一个美人，还是个江湖上颇具声名的美人！”

　　司马兰俦一听这话，反而放下心来，开始扳着手指数起自己的一干红颜知己来：“嫣儿，蓉蓉，晓月，阿多……”
　　四哥数一个，司马少桃就笑着摇一下头，最后四哥把十根手指头轮着数了好几遍，司马少桃却还是一脸促狭笑容的摇着头。
　　司马兰俦一番绞尽脑汁之后，终于停下，一脸无奈的看着七妹：“小夭，你要是想知道四哥到底有多少女人，直说便是，四哥绝不会说你八婆的。”

　　“那个女人并非四哥的红颜知己。”司马少桃笑容里多了几分看不清的东西，司马兰俦不禁心中一震。
　　司马兰俦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你是在说——”
　　“司马心柔！”司马少桃微微一笑，替四哥补完了那半句话。
　　“小夭，她好歹是你的六姐，就算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好好谈谈，什么坎儿都过得去的！”司马兰俦难得摆出一副长兄模样，对着七妹循循善诱。
　　“我就知道，四哥一旦知道遇险的那个人是她，就绝对不会同意我袖手旁观的。”司马少桃拍了拍红枣的脖子，翻身上了马，“我如果一开始就藏在心里，不跟你说六姐遇险之事，那日后六姐若果真因此毙命，四哥一旦得知真相，会不会怪我冷血薄情？”

　　司马兰俦低头一叹，他对心柔这个六妹其实一向不大喜欢，心柔自小为人孤僻，稍微长大了些就开始一个人在小院里鼓捣一些花花草草。等到他带着小夭掏遍了整个城里的鸟窝，摸遍整条赤水河的娃娃鱼的时候，心柔已经长成了一个文静娴雅的窈窕淑女。
　　心柔识得百花的花期，认得百草的寒燥，草药上的知识更是丰富的让百味阁坐堂的大夫都汗颜不已，自然入不了他这个成天斗鸡走狗、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的眼。
　　然而，即便再怎么不亲近，心柔见了他也还是会亲亲热热的叫他一声四哥……若有朝一日，小夭当真和心柔大打出手，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他这个做哥哥的又该如何自处？

　　“那些泥土细搓之后，在阳光下色呈幽蓝，应该是江湖中少有人用的孔雀散。适才我闻了一下，那些泥土中也有六姐身上常年不散的百草混杂的清香。”司马少桃容色不变，只当没问过四哥一样。
　　司马兰俦看到小夭就此揭过不提，也就松了口气：“是何方人士所为，你可有线索？”
　　“本来没有，”司马少桃笑着撇了撇嘴，“不过，四哥刚才流水般数着一干红颜知己的时候，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司马兰俦皱着眉头想了想，没明白自己的一干莺莺燕燕，跟六妹被劫有什么关系，只得一脸茫然的看着小夭。
　　“四哥可知道，六姐是缘何离开了归云庄？”司马少桃微微一笑。
　　“难道不是你二人吵翻了脸，然后心柔一气之下离开了归云庄？”司马兰俦倒是很了解这二人根底，基本上是一语中的。
　　司马少桃点了点头，补充道：“不过，起因却是另外一个人，那人叫鬼眼蛇君，十数年前凭着一身毒功横行天下，前几日复出江湖，竟一出手就让六姐栽了个跟头。”

　　“这鬼眼蛇君劫走了心柔？”司马兰俦想像了一下心柔一向温柔轻浅，却一招不慎被人挫了风头的模样，竟是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六姐武功不低，一手暗器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她身上少说也藏了数十种毒药，就算是鬼眼蛇君亲自出马，也未必是六姐的对手。”司马少桃抬手示意让四哥上马，“更何况鬼眼蛇君受了重伤，就算是再养个一年半载，那一身修为只怕也会丢个七七八八。”
　　司马兰俦眸色转沉：“你是说，心柔并非被人掳去，而是一番打斗之后，虽未败于敌手，却甘愿被那人带走？”

　　“单打独斗，她鲜有敌手。以她的聪敏细致，也断乎不会迟钝到敌人围攻上来才出手破局。”司马少桃抬头看了看古道两旁山脉壁立千仞，又一笑道，“这条古道狭长盘曲，设陷不易，若敌人围攻倒正好便宜了六姐。”
　　司马兰俦点点头，道旁两山相逼，但凡有点儿山风就一定是沿着这条古道吹过。若有人围攻，心柔只管在上风口上把那毒药一洒，那整条道上的人都绝无生路。

　　司马兰俦暂时安下心来，尽管鬼眼蛇君其人阴毒无比、手底下犯下的人命无数，心柔此举虽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只要心柔尚存实力，就断不会轻易着了道儿。司马兰俦把缰绳从黑风嘴里拽出来，颇无奈的用一根指头挑着缰绳，看着绳子上湿津津滴着口水。
　　司马少桃登时一乐：“四哥，你的骑术也算不凡，既然黑风今个不想套上缰绳，你就索性如了它的心愿吧！”
　　黑风一双黑眼睛亮闪闪的朝着司马少桃眨了眨，长嘶一声着在原地刨了刨蹄子，还冲着她友好的摇了摇尾巴。

　　司马兰俦颇为无奈，一眼扫到路旁的杂草里有几支藤蔓长势喜人，他还未开口，就听见小夭连声说不。
　　“那个可不行，”司马少桃摇着头，一脸促狭的笑了，“黑风可是归云庄数一数二的宝贝，平日里一向配的是狐鞍金蹬紫罗缰，你今日若是敢用这野生的藤蔓代替缰绳，黑风一路上定会想法设法把你摔个半身不遂的。”
　　司马兰俦悲戚戚的把缰绳卸了，黑风又原地上蹿下跳的扑腾了两下，将背上的马鞍晃个震天响，司马兰俦一狠心，索性把马鞍脚蹬一并除了，扔在路旁。

　　司马少桃也不理那一套鞍具是何等的价值连城，四哥更是对这套惯了黑风一肚子怪脾气的鞍具极为不满，两人也就索性将石云当年千辛万苦搜罗来的鞍具遗弃在路上。
　　黑风高兴的绕着司马兰俦转了个圈子，才一副仗义模样停在他身旁。
　　司马兰俦可是响当当一代名震江南的贵公子，骑马射箭那叫一个手到擒来。至于这不配鞍具的情况，司马兰俦当年驯过野马，自然也不在话下。不过他养尊处优已久，往日驯马的技术虽没有丢，但筋骨只怕是要受些罪了。

　　司马兰俦翻身上马，略微调整了一下，想必是黑风配合，他竟是分毫没有觉得不适。
　　“既如此，咱们就去找鬼眼蛇君把你六姐要回来吧。”司马兰俦满意的拍了拍黑风的颈部，跟小夭说道。
　　司马少桃看了看道上，才笑着说道：“四哥，若你真打算去救六姐，那咱们就势必要加紧赶路，取道江南了。”

　　司马兰俦一脸惊讶，看着司马少桃一脸暧昧的笑着，心思急转之下，竟陡然明白过来：“你是说这鬼眼蛇君竟是冲着娘亲去的？”
　　司马少桃善解人意的宽慰一笑：“依我推断，鬼眼蛇君此行十有八九是去了江南的司马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