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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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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回到了她的家。
她安静地牵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是享受着在街上捡到了一只乖巧的流浪猫的,那种来自同情心的富足。
她很满足。
被牵着手的他在心里默默地评价道。
而作为那只被牵回家的流浪猫,他没有丝毫评价自己现在处境的想法。
毕竟他确实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街上下起了小雨。
他稍微动了动那只被牵着的手,低声提醒道:“下雨了,应该松手去拿伞了吧?”
“没带。”
来自她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的干脆。
“……那我们怎么办?”
“淋着雨回家。”
他欲言又止。
“……你就这样对待被你牵回家的人吗?”
“你完全不在意这点吧?”
“而且,我觉得,你一定在周围没人的时候自己淋过很多次雨了。”
他沉默了。
“真的啊?这种孩子气的行为……”
她没有再多说下去,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
他心平气和地继续道:
“这场雨不大也不小,但看起来会持续很久,你要一直这样走回家吗?”
她又笑了,语气平静得像陈述,内容却像撒娇一样。
“陪陪我吧。”
她又攥紧了一点他的手,她的温度比他的烫一些,而他的温度比起普通人偏低,哪怕发烧了也像没发烧一样。
“我没怎么淋过雨,但是,我想陪你待在雨里,这样的回答可以吗?”
“……很奇怪。”
雨势维持在了一个正如他而言不大不小的程度。
他们的话语在雨中好像随时能被冲走,却又在某些时候,雨声好像只是他们对话的白噪音。
于是她转身面向他,突兀地问起:
“这样会让你有安全感吗?”
“嗯”
因为雨声的原因,她无法判断这个词的语调是疑问还是肯定。
她只能看到他从听到这个问题时下意识张开了嘴,然后又闭上的口型。
听到在雨声里确实有来自于他的,隐隐约约的应答声。
于是她就当作是她想要的那个答案好了。
[为什么会有安全感?]
她本来想这样问的。
但也许是持续不断的雨带来的打击与慢慢的失温,让她的脑子更为镇静了一点。
她选择了更委婉曲折的问法。
她还不想用火炉一样的热情把猫吓跑,哪怕似乎已经有点为时已晚。
于是她问。
“为什么是雨?”
他听到这个问题,看起来比之前自在多了。
“其实是雨声。”
“因为白噪音吗?”
“不是……因为很有节奏。”
“白噪音不就是有节奏的声音吗?”
“不一样,雨声会让我不自觉地联想到其他有节奏的音乐。”
“哦……所以你就像是在雨中听音乐一样?”
这次轮到他笑了。
“是的。”
“很……悠闲?从容?”
“不是。”
“是痛苦。”
“……嗯?”
在对话进行的过程中,她已经逐渐向他靠近,为了避免来自雨声的干扰,她现在每一句话都是贴在他耳朵上说的。
他也一样。
于是她没有怀疑自己的听力。
她只是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
“为什么?”
疑问在她想明白前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她这次没来得及贴近他的耳边。
“这是少数我感觉自己还有感觉的时候。”
但他却好像预料到了一样,再次凑近贴着她的耳朵,平静地答道。
而她感觉,有水汽随着耳边吐息的热气,或冷或热地,轻吞慢吐地沾染上那些词汇,那些话。
“我将自己的痛苦藏起来了。”
“我感觉不到它们。”
“但在旋律响起的时候,我会感觉它们随着每一个有节奏地跳动着的音符一起,重新填满我的心脏。”
“我好像坏掉了。”
“又好像在保护自己。”
“而音乐是钥匙,也是门。”
这段话也许有被雨声影响的地方,她听得不太清。
也许这也是他愿意在这种时候说这段话的原因。
她只记得耳边他温热的气息,以及雨水冰凉的水汽。
慢慢地浸没了沉默聆听着的自己。
他又笑了。
“好了,我带了伞。”
“别淋雨了,好吗?”
伞被抽出撑起的声音熟悉到刻入记忆。
而她本来没有这么在意过这个声音的。
雨和不大不小的雨声被挡在了伞下的空间外。
而她安静地看着他。
他也沉默地回视着,伸手将伞倾斜向她那边。
“你为什么会带伞?”
“虽然我确实已经不考虑我自己了。”
“但我总会考虑别人。”
“就像此刻,我会担心有一位没有伞的客人,在从酒吧回家的路上被雨淋成落汤鸡,然后第二天感冒生病……”
“并且没人照顾。”
于是她缓缓地重新牵起他的手。
“有你。”
他愣了一下。
但接着,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在回家的路上,想听听我以前的随笔吗?”
“大点声。”
=
[我仍然记得我有多么的痛苦。
我记得我所有的设想。
我在失眠的夜晚,安静地想着一切的应对措施。]
=
[在想完一切有条不紊的措施后,我考虑过找个公众平台谴责自己,将自己的伤疤撕碎给所有人。
稍微恢复理智后,决定只是找个保密的树洞,向他人宣泄片刻我的痛苦。]
=
[并非仅仅因为亲人的逝世。
而是我已经不再因为这件事而痛苦万分了。]
=
[收到消息的那个夜晚,我还在内心谴责着早上收到这个消息时,还能若无其事的度过一天的自己。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了。
我还记得我对自己的谴责,我对自己的审判,我的所有激烈的情绪。
我一边谴责自己怎么能够这么若无其事。
我一边又恨自己还不够若无其事。]
=
[cold heart.
为什么还不够cold?]
=
[为什么白天我能那样的若无其事。
晚上的我却又因为这件事痛苦到想要找人宣泄。
在那一刻,我的痛苦并非源自失去。
而仅仅只是不公平。]
=
[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我?
这 不公平 。]
=
[我在心里面列了一个名单。
我一个,一个地幻想着,我找他们聊天的场景。
然后安静而绝望地发现。
没有人。
没有人。]
=
[我真的,好痛苦。
非常地,非常地痛苦。
可到葬礼现场的时候。
我感觉我的一切痛苦已经慢慢随着时间褪色了。]
=
[到了最后一步仪式时,我甚至有点哭不出来。
我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轮到你们了。
而我呢?
已经三次了。
我所有的痛苦,好像在那个最痛苦的夜晚过后,就已经慢慢褪色了。]
=
[也许是因为第二天醒来前那个美好无比的梦?
感谢赐予我这个梦的神灵
我真的……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
[我知道我的痛苦并非消失了。
只是以一种隐蔽地方式藏了起来。
因为当我在手机上打下这些文字时。
我在哭。
又或者,只是安静地流眼泪。]
=
[所有的痛苦以一种隐蔽地方式藏了起来……
而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它又会慢慢涌现出来。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只是觉得自己的痛苦逐渐麻木。
好像真的已经被冰得麻木了一样。]
=
[我明白了。
每一瞬的痛苦,随着音乐有节奏的旋律,充斥在我的每一次呼吸间。
如影随形。
我将它们克制地收拢在了每一个有旋律的夜晚。
自此,每一个夜晚中规律且节奏性跳动着的音符,都充斥着白天被我遗忘的痛苦。
我光是听着,就已经感觉,所有的情绪就像已经悲伤到哭不出来一样。
随着旋律莫名奇妙地溢满我跳动着的心脏。
提醒我并非毫无感觉。
也提醒我,我已经没有感觉。
因为只有在此刻,我才有感觉。]
=
[此刻的我,哪怕想要找人宣泄,也已经不知道该宣泄什么东西了。
因为我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只剩下一颗cold heart.
我很认真地看着树洞聊天的页面,内心与大脑里却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与不断流泪的脸庞。
我已经没有最痛苦的部分可以被分辨出来了。
只剩下了我曾经很痛苦这种记忆。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
“于是我的痛苦盈满了我的心脏,就在此刻,鲜活而又沉闷。”
“而我只剩下那种不适感带来的刺激,却忘记了具体的内容。”
“而只剩下这段文字。”
“以及一个cold h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