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小蜘蛛作茧自缚 ...
-
浴室里的水声淅淅沥沥，在这个喧嚣的异国都市，仿佛只有时光一人被隔绝在了一个一直下着雨的密闭世界。
他事先准备了那么多，也设想过很多种场景，却唯独没算到人家会关门休息。
有很多时候，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等你做好了思想建设去面对时，却偏偏天不遂人愿。
可能就是缘分尽了吧。
“时光！你是打算就这样待在里边不出来了是吗？”
俞亮的拍门声仿佛是一根坠着石头的绳索，激起了浪花的同时又给溺水的人带去了生的希望。
时光刚一推开浴室门，又差点撞在直挺挺堵在门口的俞亮身上。
时光：“你别总这么吓人好不好？”
俞亮：“吓人的是你吧？”
随之，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还是俞亮叹了口气，先开了口：“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时光：“我有什么好说的。折腾一天也累了，您老别站在这挡着我路，我还要上床躺着呢。”
见时光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俞亮已经在耐心崩溃的边缘，不怒反笑，“好！时光！你没话说，我有话说！你今天的棋是怎么下的？明明应该落在四之十一的子为什么放偏了一个位置？别跟我说你像了解穆清春一样了解一个朝鲜棋手！别告诉我你走这步棋的时候认为有必胜的把握！”
“都已经赢了不是吗？你还说这些干嘛呀？”
“好！那你告诉我，要是陈星驰没理你故意卖的破绽，而是下在了三之九，你该怎么办？”
“俞亮，你能不能别站在这里跟我复盘了呀？我不想听！”
“你就只能挡是不是？然后他就可以在下面打吃... ...”
“我都说了我不想听！”时光一手捂住耳朵，一手强行推开满脸写着较真的俞亮，绕了过去。
“时光！你到底想怎么样啊？问你遇见了什么事情你也不说，给你讲棋你又不听，你还想不想拿下北斗杯了？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拿到这个名额的！”
提起洪河的事，时光本就乱作一团的心像是又被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下。
“我当然想！只是现在，你能不能先让我静静？”时光双手抱头，不去看对面那个烦人的家伙。
“好，你静！我去绪哥那睡！”不信任他也就算了，一片好心还被某人当作了驴肝肺。
好！很好！
俞亮转身捧起被子径直走出了房门。
随着房门“哐”的一声关上，屋子内就真的只剩下时光一个人了。
时光将头埋进酒店散发着干草气息的被子里，他的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谁也没有想到，两个人培训了那么久的默契，会在双人赛前一个晚上败了个精光。
可想而知，翌日的双人赛会是个什么情形。
直到开赛前，二人都是各怀心事的沉默。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默契的话，那他们俩可谓是默契非常。
方绪哪能看不出来两个小朋友间的诡异气氛，只是他问了也是白问，得到的答案总是异口同声的“没什么”，然后二人便对视都懒得对视一眼，各干各的去了。
别扭归别扭，两个人取胜的心终归是一致的，倒没有人因此疏忽了比赛。
只是... ...
两人取胜的谋虑布局显然不在一处，一个一心取势，一个专注实地，明明执的是一色的棋子，却下出了互不相让的架势来，一会在东边尖一下，一会在西边长一手，都快给对面的两个朝鲜棋手整不会了。
但他们又碍于在前一天见识了小亮和小光的实力，所以也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地应对着，只道是来自东方古国的神秘布局。
而在场外讲解厅内，领队的方绪一边好素养地微笑着应对记者，说是他们俩在尝试一种新的路数，一边则在心里暴躁地想要跳起来骂人，他已经脑补了一出回到酒店后揪着这两个臭小子的衣领狠狠痛批的戏码，可是他现在除了保持微笑什么都做不了。
在方绪九段的眼里，这局棋基本上没得救了，因为他太了解他的小师弟和小光了，这两个孩子都是犟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去的主，照这个态势下下去，崩盘是早晚的事。他现在只希望他们两个人将这盘原本十拿九稳的棋输得别太难看。
“白232手，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好在这当局者也不算迷得太彻底，在眼瞧着败局已定的关口，两人堪堪刹住了闸，于澎湃汹涌的情绪洪流中找回了丝清明。
“蜘蛛侠静电吸附，以后就是我时光的独门绝学！”
“哪一手？”
“就是那手至关重要的粘啊！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那一手应该叫小蜘蛛作茧自缚还差不多！”
... ...
正是时光的一手“粘”唤醒了二人的共同回忆。
下完这一手后，时光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借着放杯子的功夫，偷偷看向身旁的俞亮，谁知正和俞亮看向自己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对视了片刻，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同一种意思——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
随之，两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试图在整局散乱的棋中找到可以突破的出路。
没过多久，俞亮将目光锁定在了棋盘的右下角。
没错！就是那里！
只要...再做出一个劫来，他们就还不会输！
只是时光会看明白他这一手突然变招的意图吗？还是...自己下一步抢下一子？
可是这样会被罚一子，对局势也极为不利，现今的局面已经到了寸土必争的地步，一步也退不得、错不得！
时光，我更该相信你，还是我自己？
这个进退两难的抉择，到底该如何去做？
时光，你会...明白我的棋吗？
俞亮闭上了眼睛，耳边仿佛响起了自己曾说过的那句话：“那就麻烦你时时刻刻都信任我，就像信任你自己那样，好吗？”
虽然，到现在为止，时光都有秘密瞒着他，但是，信任这种东西不就是要两个人之中先有一人毫无保留地给出去而不计后果吗？
在电视机前众人的注视下，时光拾起一颗白子，缓缓落下... ...
而此刻距离时光最近的俞亮却仍然微阂双目，耳畔只闻落子的清脆之音。
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他，正如——相信自己那样。
讲解厅内的解说员拿到最新几手棋谱变化后，很是克制地收拾了一番自己的面部表情，但观众们还是能察觉到他眼底那震惊过后的余色。
“这样，中国棋手俞亮二段和时光初段便以‘四劫循环’的结果与朝鲜棋手朴焕英二段和陈星驰初段战平，本场双人赛的结果为和棋。感谢四位棋手带来的精彩比赛，欢迎大家明日继续锁定本届北斗杯世界青少年围棋锦标赛，感谢大家的收看，我们明天再见。”
四劫循环是在围棋对弈中同时出现四个劫的局面，如果双方互不相让，则对局结果便会被判为和棋。这种情况在对弈中出现的概率极低，很多棋手在一生的对战中也从未遇见，但确是俞亮当下在心中推演过后，能想到的挽回败局的唯一出路。
好在，时光看明白了他的意图。
亦或者，他在同一时刻和他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若早早便有这般如有神助的心有灵犀，二人本该轻轻松松地拿下这场双人赛。
现在，却是拼死拼活地和朝鲜棋手打了个平手。只积了一分。
“我真搞不明白你们两个在搞什么，要是早点拿出收官时的状态，至于这么被动？”饭桌上，方绪无奈地揉着眉心。
“师兄，我... ...”
“绪哥，我们错了还不行吗？只是刚下那盘棋太耗费脑力和体力了，我这饿得都肝颤了，要不...咱先吃饭？吃完饭你再教训，额，教育...我们也不迟嘛！”
“你还好意思说先吃，要不是你非要先争那片棋的外势，我能丢了原本布局好的腹地？”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时光顺手拿起盘子里的奥尔良鸡翅塞进俞亮的嘴里。
莫名突然被塞了一嘴烤翅的俞亮瞪大了眼睛，一脸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的眼神看向时光。
时光也不慌，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看了回去，还笑嘻嘻地拿过俞亮的饮料喝了一口。
我还可以更无耻呢。
“我说给你喝了吗？”
“俞亮，我说你这个人可不可以这么小气？你还吃我鸡翅了呢！”
“那是你塞给我的，再说，你看我吃了吗？”俞亮用眼神示意他刚放回盘子里的鸡翅。
“嘶~你又怎么了？”时光看着打在自己手上的筷子。
俞亮只无语地看着想用爪子把奥尔良烤翅从他盘里抓回去的时某人，并未作声。
“你不吃还不让别人拿回去吃了？我又不嫌你脏！”
“时光！”
这两个小朋友的操作给一旁的方绪看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们昨天就是这么吵起来的？”
时光：“我们没吵！”
俞亮：“我才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方绪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嗯，是没吵，就是一天谁都不搭理谁，然后把双人赛下得一团糟是吧？你们接下来如果还是这个状态，咱比赛也不用比了，直接打包回家好不好？我和你们丢不起这个人！你们知不知道刚才那盘棋下来，我接了多少电话费尽口舌替你们解释？你们以为自己现在代表的是你们个人吗？是俱乐部吗？还是我？”
“不，这些都不是。你们代表的是中国围棋界的新希望！你们知道有多少爱好围棋渴望围棋的孩子在看着你们吗？他们中又有多少人想坐在那里下棋却可望不可及？可你们呢？拿到了这么宝贵的机会却将私人情绪带入了比赛！你们对得起他们、对得起自己吗？”
“不要忘了你们的初心！今天晚上回去都给我好好想一想，当初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时光：“绪哥，你别这样，跟大老师附身了似的！忒吓人！我保证，只要俞亮往后不跟我生气，我就绝对不再和他计较，以后鸡翅都让给他吃，只要他不嫌弃我，我的饮料也让给他喝！”
方绪这个随意惯了的师兄好不容易装模作样地拿出些该属于领队的威严来，就差点被时光一两句话给整破防，掩饰性地咳了两声，“那小亮你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他。”俞亮表情淡然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淡定地拿过时光的饮料杯，喝了一口。
时光呆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一幕，一脸撞了邪般地震惊。
而更震惊的是看着俞亮从小长大的方绪：... ...
他师弟的洁癖什么时候好的？
不行，我这领队的功夫还是修炼得不到家啊！怎么可以一天被这两个小屁孩整破防两次？！淡定！要淡定！
“好。那你们两个一会稍微休息一下，然后换好衣服，一起到酒店健身房锻炼。运动一下，出出汗。身体累了，自然也就没有那个闲心闹别扭了。正好明后两天没有你们俩的比赛，抓紧时间把状态调整好，默契也往回找一找，师哥还是看好你们的。今天最后那几手循环做得...其实也还不赖。”
别看两个少年人刚刚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都将方绪方才教育他们那番话听了进去，心里既愧疚又自责，又碍于少年心性，难免有些下不来台。这会儿听到句肯定，压在心头的大石才总算落下，各自暗吁了口气，带着几分只有彼此懂得的情绪对视了一眼。
华灯初上，二人并肩不紧不慢地走在回住所的路上。
“所以，还是我那招‘蜘蛛侠静电吸附’力挽狂澜了是吧？嘿嘿！”
“小蜘蛛作茧自缚！”
“明明是‘蜘蛛侠静电吸附’！”
“明明是谁？我不认识。”
“俞亮！你会讲冷笑话了？！”
“我会的还多着呢，小蜘蛛！”
“你说谁小蜘蛛？有本事你别跑！”
... ...
两人追逐着光跑向前方，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小蜘蛛作茧自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