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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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的气温比前段时间回升不少，夜间却仍带着几分凉意。赤木在居家短袖衫外套了件连帽卫衣，独自站在卧室窗前。他的妹妹盘腿坐在椅子上看一本小说，房间中一时无话，只听得到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赤木的手中，捏着县内预选赛的分组名单。这是他今天刚刚领到的，还未展示给木暮除外的其他队员。看过很多遍之后，崭新的打印纸边缘已经微微褶皱。县内众多中学在纸张两侧印得密密麻麻，赤木的视线沿着北村中学延伸的线条，一直游移到纸张中央。在他的想象中，北村中学披荆斩棘，战胜一个个对手，推开通往全国舞台的大门。
赤木暗自握紧拳头，认真、而又略微紧张地抿起嘴唇。三年来，这是距离他实现梦想最近的一次，因为今年的北村中学篮球部是由他和木暮一同率领的。
“这是县内预选赛的分组名单。”
第二天训练开始前，赤木把名单贴到了体育馆的墙上。待到围拢上前的队员们全都看过后，赤木让大家重新列好队，神情严肃地开口。
“第一次训练时，我对大家说过，篮球部的目标是称霸全国。各位也看到了，我们的分组中有不止一个实力不凡的对手，为了战胜他们、进军全国，我们接下来要进行更为严格的训练。”
队员们齐声应答：“是！”
他们的声音依然整齐洪亮，与往常没有区别，仿佛这只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练习指令。木暮站在赤木身旁，不动声色地扫视过队员们的面容。他记得赤木初次训练提出这个目标时，新生们多少有些难以置信，而此时，那些惊讶基本消失了，或许因为他们对队长挂在嘴边的这句话已经习以为常。木暮不知道队员们能否真正配合、支持赤木的训练，而他希望可以。
今天的社团活动开始前，赤木已经在班级里和他讨论过新制定的训练方案。时间加长了一个小时，训练项目也更加紧凑。算下来，练习量基本比之前多出一倍。木暮小时候身体很弱，可经过国中两年来的锻炼，他的体力已超过了同龄人的平均水准。面对这套方案时，他却不免有些望而生畏。纵是如此，望着赤木的眼睛，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木暮看得出那双沉静眼睛下藏着的期待与热忱，他不想辜负赤木，也愿意给自己一个挑战。
新的方案执行了几天，木暮很欣慰地发现，队员们似乎暂时没有什么怨言。只是每天的训练结束后，大家明显疲惫了很多：往常都会在体育馆、更衣室里说说笑笑，不紧不慢地回家，而现在似乎没有更多精力在此逗留了。
木暮自己也是如此。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连和赤木聊天的力气都减少了大半。
为了增加肌肉力量，每天练习的内容包含一项折返蛙跳。一年级时，这个项目曾经是木暮的噩梦，他如今幸已习惯，可队员们却似乎没能全部适应。
一年级的中村，每次完成折返蛙跳都比其他人更慢些，赤木也总会耐心等他完成，再进行下一组练习。可今天，不知道中村是否状态不佳，他的速度比往常更慢出许多。其他成员站在终点线的一侧，边擦汗边等待中村，偌大的场上只剩他一人。
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头上，汗水流进了眼睛，中村大口喘着气，每一步都显得无比艰难。木暮看得出他的动作已有些变形，可依然在坚持完成。或许因为体力不济，再加上“所有人都在等自己”的心理压力，中村忽然摔倒了，整个人扑在地板上，微微抖动着。
木暮的心猛然一颤，他想跑过去扶中村起来，可身旁的声音却制止了他的动作。
“中村！”赤木站在终点线，朝他高喊。“快点起来！”
中村支起胳膊、抬起脸，但似乎没有想要继续进行的意思。他的脸被汗水弄得乱七八糟，额头发红，整个人都疲惫不堪。远远望着他的眼睛，木暮忽然意识到，或许中村在等待赤木说：你这次不用继续了。
“快点！”赤木大声道，“把手背在后面！”
赤木神色严肃，不见一丝动摇。木暮把视线从赤木移向中村，他承认，他多少在这男孩身上看到了两年前体力不支的自己。
“中村，加油！”木暮喊道，“离终点很近了！”他不能为这个后辈降低标准，这是他此时唯一能为中村做的了。
几天后的某个下午，队员们分组练习时，木暮所在的四人小组忽然传来一阵骚乱。赤木转身问怎么回事，伍代扶着坐在地上的人，抬头答，木暮的小腿抽筋了。
“伍代，你送他去医务室。”赤木开口，“木暮，好了之后尽快回来。”
“是。”伍代简短应道，木暮也点点头。伍代扶起他，把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带着脚步尚不灵便的木暮走出场外。夹杂着疼痛和疲惫的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木暮听到赤木的指令从身后高声传来：“其他人继续练习！”
这个家伙，对任何人都不会有特殊啊。木暮有些无奈地想。可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才是他认识的赤木。
“木暮，这个给你。”
第二天中午，就在木暮准备吃午餐时，对面的赤木取出了一个稍小些的餐盒，掀开盖子，推到他面前。木暮低头，只见盒中盛着一份咖喱牛肉。他不解地看向赤木：“诶？”
“小腿抽筋大多是因为缺乏蛋白质，所以你要多补充一些。”赤木望着他，眼神平静，“我给我妈妈说过了，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为你带一份。”
“赤木，谢谢你！”木暮一愣，受宠若惊的他甚至有些慌乱，他一边摆手，一边道谢。“不过，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带的！”他说着，把餐盒向赤木的方向推去，“赤木也来吃吧，我吃不了这么多。”
“这样的话，至少你要把这一份吃完。”赤木重新把餐盒推向木暮，“也没有很多的。”
“那……那好。赤木，真的谢谢你了。”木暮稍有些难为情，低下头，夹起一块送进口中。很快，他惊喜地抬起头：“哇，很好吃！赤木，你妈妈的手艺真的很好。”
赤木脸上浮出一丝略微自豪的微笑：“你以前也来过我家吃饭，应该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这份咖喱牛肉，倒是出乎木暮的意料。“赤木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个固有印象在他脑中进一步加深了。
当天下午的课结束后，由于班主任找赤木有点事情，木暮就独自去了更衣室。衣柜前，站着一个体格单薄的男生，听到开门声，换好衣服的他转过头：“木暮学长！”
木暮露出微笑：“中村。”
这个后辈给木暮的印象很深。当木暮还不适应副队长的职务时，中村的认真、尊重和礼貌让他暗自感激，而中村的身形和体力也让他不止一次想起当初的自己。时间尚早，木暮忍不住想和中村说点什么：“中村，你那天摔倒，应该问题不大吧？”
“学长，我没事，当时只是太累了。”男孩有些难为情地笑笑，“后来，赤木学长找到我，说练习时要小心点，防止受伤。”
木暮微怔。他随即眨眼笑道：“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木暮学长……”中村抿抿嘴唇，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我们的篮球部，是不是一直都这么严格呢？”
“我上一、二年级时，训练量倒没有现在这么大。”木暮原本有些疑惑中村为什么问起这个，说着说着，他忽然就理解了。“现在确实比较累，是因为预选赛不远了。赤木也说过，我们的目标是称霸全国，所以肯定会辛苦一些。”
“那我们之前的成绩，怎么样呢？”
木暮迟疑了片刻，“……前两年，都止步于第二轮。”
“学长，我明白了。”中村听话地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可木暮却注意到，他脸上掠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明明实力弱小，却非要把目标定得如此遥不可及；这样繁重的训练真的有意义吗，真的不是在折腾我们吗……木暮猜，也许中村正这样想。
木暮轻轻叹了口气，他想说点什么。今年不一样，我们一定能取得冠军？只要我们为此努力，再困难的目标也一定能实现？不，他不想这样说。
“中村……其实我觉得，把参加训练看作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也是很好的。”他开口，“你小学时打过篮球吗？”
“我没有。”中村摇摇头。
“我小学时也没有。一年级时，我的体能特别差，训练稍微辛苦点，我就会累得站不起来。每次参加篮球部对我都是一种折磨，我甚至想过放弃。”木暮望着中村的眼睛，语气平和而真诚，“可现在，我完全能适应了，而且觉得打篮球很有趣。你的身体素质比我当时更好，如果每次都能认真训练，你一定能进步更大。所以，坚持下去，好吗？”
中村的眼睛亮了亮：“好，木暮学长。”
这天，训练结束后，队员们正准备各自散去，有人从身后喊赤木学长。赤木回头，对方是一年级的岛田。
“赤木学长，我觉得自己的控球能力有所欠缺，想趁中午练习一下。学长可以借我用一□□育馆的钥匙吗？”岛田说。
赤木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好，你每天早上来我的教室拿吧，下午训练时还给我就行。”他干脆地答道。
岛田一愣。“那，学长能不能帮我制定一份练习计划？我希望自己的练习能更有效率。”
“没问题。”赤木坚定地点点头。“给我两天时间，我写好后给你。”
留下一声道谢，岛田离开了。木暮抬头望向赤木，见到赤木眼里闪动的光，他笑了。
“赤木，真是太好了。”回家的路上，木暮忍不住提起这件事。“没想到岛田对训练这么上心，他的基础本来就很不错，这样肯定能更进一步吧。”
“这就要看他是否努力了。”赤木沉着地答道。
“今年，篮球部的氛围真的很好啊。”回想起不久前和中村的对话，木暮面朝前方，自顾自地笑了，“大家都愿意好好练习，说不定我们的目标真能实现呢。”虽然四肢很疲惫，可他的心情却很是畅快。
赤木轻轻嗯了一声，神态平静如常。木暮却看得出，此刻的赤木也很开心。
他们却不知道，岛田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对于忽然繁重许多的训练，他早就心怀不满。这倒不是因为他觉得太累，而是他不相信赤木真的会把称霸全国视为目标。在他看来，赤木的大多数举措，不过是为了使用队长的权力。
这次，岛田就是想试探一下：如果你真的想提高队伍的水准，是否愿意把象征的队长权力的钥匙借给我？可他没想到，赤木竟然同意地如此干脆。闻言，岛田几乎不假思索地进一步问他能否帮自己制定训练计划，赤木却再次答应了这个要求，毫不犹豫。
这样一来，每天早上真的得找他拿钥匙了啊。夜晚，躺在床上，岛田面对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呆呆地想到。
两天后的早晨，一份时间表和钥匙一同交到了岛田手中，岛田自然道谢。回到一年级的教室时，他漫不经心地想，既然赤木已经写了，那自己按此练习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坚持了几天，岛田略微倦怠。他有些后悔，不该对赤木提出要在中午练习。白昼日渐延长，在暖融融、容易犯困的春日中午里，果然还是睡一觉比较舒服。可赤木为他制定了两个星期的计划，他不得不每天找赤木拿钥匙。想来想去，他决定放过自己：拿到钥匙后，把午睡的地点由教室换成体育馆。
周五下午，木暮的班级有一节体育课。由于老师通知这节课要进行趣味活动，课代表想提前布置一下器材。赤木恰好不在教室中，于是体育课代表找到木暮，问他能否借一□□育馆的钥匙。木暮说，钥匙也不在他这里，但体育馆里现在应该有人，他可以陪对方一起过去。
课代表向木暮道谢，两人一同走向体育馆。推开门，木暮却震惊地看到了未曾想到的一幕：岛田枕着制服外套，摊开四肢睡在地板上。他的身旁，甚至没有出现篮球的影子。或许是脚步声惊动了他，岛田坐起身，迷糊地揉揉眼睛，半梦半醒地看向来人：“木暮学长？”
木暮朝他快速地点点头：“岛田。”
回教室的路上，木暮心中莫名很不是滋味。岛田怎么会在睡觉？他不是说要趁中午练习的吗？他多希望，岛田今天不舒服或者太累了，这只是一个特例。
木暮没有对任何人谈起此事。待至下周的中午，他却悄悄离开教室，来到体育馆门外，向内望去。连续两天，他都看到岛田在体育馆里睡午觉。
木暮垂下眼帘，暗自握紧拳头。他的心底涌起一阵失望与怒气，比岛田从前对自己表现出轻视时更甚。
“岛田。”
当天，训练结束后，木暮喊住了岛田。男孩停下脚步，擦了一把汗，“木暮学长，怎么了？”
“这几天中午的事，我可以不告诉任何人。”木暮望着比自己略高的后辈，语气中不带丝毫波澜。“可是，既然赤木是认真的，那么你也应该认真。”
岛田怔住了，他瞬间明白了木暮在说什么。参加篮球部以来，木暮学长始终温和有礼、平易近人得不像作为副队长的前辈，这是岛田第一次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笑容。被这双平和恒静的眼眸注视着，岛田却猛然感到了一种畏惧。
“对不起，学长！”岛田深深弯下腰，“是我的错，我明白了。以后，我一定不会这样了！”
Tbc.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