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芭蕉（赤暮）》夙愿一彻

6、第六章

　　晚餐时，父母祝贺木暮首战告捷。木暮没有告诉他们，包扎着的手指是比赛时划伤的。饭后，坐在沙发上休息的父亲忽然提出，要给木暮量一下身高。木暮站在门框旁，听父亲报出一个数字：171cm。
　　“你长高了啊！”父亲惊喜道，“现在，你在班里的男生中，身高属于什么水平？”
　　“大概算是中等偏上？我也不确定。”木暮看起来也很高兴，“记得刚入学时，我好像是个子最低的男生呢。”
　　“这都是你坚持打篮球的结果啊！”父亲赞许地拍拍他肩膀，“能够三年一直坚持下去，真的挺好的。”说着，他却话锋一转，“不过，最近的比赛结束后，你应该就要退出篮球部了吧？还有你那个叫赤木的同学。”
　　木暮一愣，“……嗯，县大赛结束后，我们就要退出了。如果能够参加全国大赛，应该还要再过段时间。”
　　“也到该退出的时候了。”父亲缓缓开口，“你们现在是国中三年级，接下来要把更多的时间精力放在考高中上。”
　　木暮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却仍未回过神。原来，自己在那间体育馆已走过了三年的路程；原来，自己距离退出篮球部也不再遥远。意识到这个，他的心却莫名添了几分怅然与沉重。木暮很快明白这种情绪源自何处：他不想退出篮球部。

　　第二场比赛，同样以北村中学获胜结尾。三年级的成员们看上去格外扬眉吐气，仿佛这场比赛有什么象征意义。一年级的中村虽然同样开心，但却不太理解原因。回学校的路上，他走到前辈中最好相处的木暮身旁，问了出来。
　　“木暮学长，你们今天好像比上次比赛结束时高兴得多。这是为什么呀？”
　　“中村，你不知道——”木暮看向他，露出笑脸，“前两年，我们都是在第二场比赛败北的。这次，终于突破这一关了。”
　　“什么？”一旁的岛田却大失所望，“原来我们以前这么弱啊！”
　　“能够比以前做得更好，就已经很不错了。”伍代平静道。
　　走在队伍最前方，赤木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说话。比以前进步确实是件好事，可是，难道他们的目标仅仅是突破第二轮么？赤木一直不懂，伍代的技术明明称得上可圈可点，为何他对获胜却没有特别执着。每当对伍代单独提起称霸全国，他却从未给出什么回应。想到这个，赤木心头的喜悦很快被凝重掩过了。
　　第三场比赛，将与高桥中学交战。高桥中学是去年的八强队伍之一，比前两场的对手更有实力。比赛前夕，赤木对大家交代过集合的时间地点，篮球部一如往常解散。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木暮无意抬起头，体育馆高高的窗户中含着一轮金橙的斜阳。他愣住了，忽然意识到，如果明天的比赛无法获胜，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参加训练。
　　——我不想退出篮球部。这个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比赛当日，观众比前两场比赛多了些，只是一排座位间还有不小的空隙。木暮望着观众席，他想，不知到了哪一轮，这里才会坐满人呢。
　　很快，两队球员准备就绪，比赛开始了。这是木暮第三次作为首发参加正式比赛，他虽仍有些紧张，但自认状态还不错。
　　然而，他很快发现，高桥中学的实力明显强过前两场的对手。这支队伍以防守著称，拿到手中的球总是难以传出，传向队友的球也不止一次被截断过。自己和铃木的三步上篮被干扰了好几次，尽管赤木也立刻用“拍苍蝇”还以颜色，可对方很快换成三分球或跳投的方式来得分。此外，高桥中学的选手配合也很默契，每当一个人被假动作晃过，随即另有队友来弥补漏洞，因此北村始终未能取得优势。
　　上半场结束时，北村中学落后对手20分。队友们都有些低落，望着他们的神态，木暮的心也悄悄沉下去。这场景是多么熟悉，前两年每场失败的比赛中，队友们的状态也都是如此。难道，这次仍会输掉比赛吗？
　　“还有机会！”赤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要在下半场反超！”
　　木暮看向赤木，他的眼睛明亮炙热，仍旧满含胜利的信念。望着他，木暮不由得精神一振，他大声答应：“好！”
　　下半场一开始，赤木就通过扣篮得了分，将比分差距缩小至20分之内。或许是这几近将篮筐震碎的声音振奋了大家的士气，北村中学连得8分，分差只剩下10分。胜利女神似乎开始将目光移向他们，休息区的后辈们，也为自己的队伍鼓足了劲加油。
　　可是，北村中学的顺境只是暂时的。高桥中学很快调整战术，再度领先对方12分，此时距离比赛结束还剩下7分钟。战局进入胶着状态，北村中学要么无法得分，要么得到的比分立刻被对方拉了回来。时间在篮球与地板、篮筐的撞击声中一分一秒流逝，对两方队伍皆是公平，还剩半分钟时，分差却仍有6分。北村中学的休息区，一些替补选手已经不再发声，只是呆呆地注视着赛场，另一些则仍焦急地大声呐喊。木暮没去注意他们，他只觉得体力还很充足，6分的差距完全可以追上，而时间却要用完了。为什么，队友们的行动都迟缓了许多，是因为他们都累了吗……
　　赤木抢到了篮板球，木暮面前恰好无人防守，他传给了他。此时的木暮站在三分线外，他飞快扫视过队友，他们全都被防守得滴水不漏。木暮忽然想到，自己曾经练习过三分球，此刻自己投篮是最好的选择。拿定主意的瞬间，他把球从手中投出，在对手干扰他投篮之前。
　　球碰到了篮筐，从旁侧掉了下去。与篮球落地声一同响起了比赛结束的哨音。
　　木暮的三分球没有进，比分定格在36：42，北村中学输了。
　　通向下一场比赛的大门，关闭了。“称霸全国”的梦想，破灭了。三年来，木暮一直听着这句话，尽管觉得遥不可及，却仍旧能感受到它散发的光芒与热量。短短三十分钟，却决定了所有的一切，关于梦想的誓言终于成了大话、空话，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自己也要退出篮球部了。
　　列队很快完毕，两队成员互相鞠躬，各自离去。木暮呆呆地走在队友之间，他仍旧没回过神，没能接受失败了的现实。观众席有人离场，有人仍坐在原处，因为下一场比赛将在半小时后开始。去往更衣室的路上，另一支不认识的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将要进入他们刚刚走出的场馆。这支队伍还拥有一直参加比赛、一直获得胜利的可能性，而他们的已经失去了。
　　一阵酸涩直冲喉咙，胸腔尖锐地刺痛着。沉闷而杂乱的脚步声中，木暮哭了出来。
　　“木暮学长？”中村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异样，他担心地看向他。
　　“木暮学长……”二年级的铃木微微惊讶。他曾在心情低落时被木暮安慰过，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木暮。
　　“我们接下来确实要退出了……不过，这可是三年来最好的一场比赛啊。”伍代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所以，木暮，别哭了。”
　　木暮连连点头，泪水却止也止不住。比赛失利之际，副队长什么也没做，反倒哭得一塌糊涂，需要其他队友安慰。这样似乎不太称职，可他顾不得这些了。尽管以前也输过很多次，可他却从未像此刻这样讨厌失败的滋味。他忽然想起赤木常说的称霸全国，这瞬间，它也成为了木暮的梦想。如果能够称霸全国，就意味着能够一直胜利下去，能够一直在赛场上打篮球。
　　他加快步伐，和队友们拉开一段距离，来到赤木身旁。此前，赤木一直沉默地遥遥走在最前方。木暮想，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有赤木才懂。
　　“赤木。”他开口。
　　“嗯。”赤木低低应道。他的脑袋上盖着一块毛巾，木暮看不到他的表情。
　　木暮摘下眼镜，用手臂擦了一把泪。“我不想就在这里退出。”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因为……我喜欢篮球。”这样说着，刚刚擦过的眼睛又盈满了泪水，嘴角却莫名地微微扬起。这或许因为，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也喜欢篮球，终于坦率讲出了对篮球的告白。
　　然后他看到了赤木的眼睛，那里也含着晶莹的泪水，和自己一模一样。
　　“木暮，我们在高中称霸全国吧。”赤木说。
　　“嗯。”木暮轻声应道。
　　约定，在此立下。这番对话飘出体育馆的窗户，消失在五月的晴空里，除却他们二人，再无其他人知晓。

　　回学校的电车上，北村中学篮球部的成员占满了一整节车厢。空气略显沉闷，只有隔壁车厢偶尔的人声传至他们耳际。有人还在为比赛失利难过，而有人对比赛结果其实无所谓，只是看到副队长哭得那么伤心，因此不好意思说话。
　　木暮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列车行驶时不间断的微微噪声中，一阵困倦向他袭来，让他想要沉沉睡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比赛中消耗了很多体力。可他不能睡着，因为体育馆和学校相距不远，很快就要下车了。他默默回忆着不久前的经历，心中的刺痛似乎减轻了许多，他有些惊讶，但立刻理解了为什么。原来是和赤木的约定安慰了他，他明白，他和赤木的旅程还未完结，他们将继续并肩前行，带着两人共同的梦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