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芭蕉（赤暮）》夙愿一彻

8、第八章

　　气温渐渐炎热起来，夏天来临了。树叶变得浓绿繁茂，阳光在林荫下洒落点点光斑，放学路上的学生们手中也多了一支支雪糕。
　　和夏天一同来临的，还有本学期的期末考试。虽说考试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检测这一阶段的学期情况，很多学生仍不免有些紧张，包括一直认真对待功课的木暮。课下里，他和赤木讨论最多的话题也变成了某道难解的数学题。
　　终于，期末考试结束了，松了一口气的学生们获得了整个暑假的休息时间。假期正式开始的前一天，回家的路上，木暮和赤木一同来到了一家冷饮店。赤木点了香草冰淇淋，木暮点了草莓奶昔，吸上一口，酸酸甜甜的冰沙立刻充满口腔，让木暮心情大好。他抬起头，正想让赤木下次也试试这家店的草莓奶昔，却发现对方的眼神有些凝重，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赤木，怎么了？”
　　“我在想……我原本的计划里，我们接下来就要去参加全国大赛了。”赤木低声答。
　　木暮愣住了。的确，如果他们能够胜利到最后一轮，此时应该在挥汗如雨地紧张练习，而不是悠闲地坐在冷饮店。无论如何，他们最初的目标都没有实现。瞬间，木暮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面前的甜品也似乎不那么有滋味了。
　　“没……没事！我们还有高中三年。”木暮努力打起精神，希望能够鼓励到赤木。“接下来的三年，我们一定能实现这个目标的。”
　　赤木抬起脸，望着对方点点头。直到这时，他才拿起小勺，舀了一匙冰淇淋。
　　“赤木，这几天，你有其他安排吗？”木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如果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去秋田的山王工业高中，看看他们的训练吧。”
　　“哦？”赤木眼睛一亮。
　　“因为你说过，和这所学校交战是你最大的目标。我想，他们的训练过程肯定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我们将来练习时可以参考一下。你觉得呢？”木暮稍显紧张地讲完了自己的提议。
　　“木暮，这个主意太好了。”赤木肯定地点点头，笑道，“山王工业高中的篮球部现在应该还没放假，今天是周五，我们下周一就出发去秋田县，怎么样？”
　　“……好！”木暮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突然的想法这么快就要变成现实。“赤木，你以前去过秋田县吗？我们买几点的车票、在那里待多久呢？”
　　“我没有去过。”赤木摇摇头，“回家后，我们先把这件事给家人说一下，然后再买票吧。”

　　回家后，木暮仿佛怀揣着一个秘密，尽管很激动，他却还是强行按捺着不去把这件事讲出来。直到傍晚时分，下班归家的父亲坐在餐桌前，木暮才对父母提起了这件事。
　　“爸爸，妈妈，我想和赤木一起去一趟秋田县，看看山王工业高中的篮球训练。”
　　闻言，两人都睁大了眼睛。“秋田县？只有你们两个去吗？”母亲问道。
　　“嗯，目前的计划是只有我们两个。”木暮点点头。
　　“原来不是篮球部的集体活动吗？我还以为会有教练带你们去。只有两个人的话，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木暮的母亲眼里带了一丝担忧，尽管木暮很快将满十五岁，在她眼里，公延还是童年时那个腼腆柔弱的孩子。
　　“我们准备下周一出发，第二天就回来。时间不长，肯定没问题的。”木暮听得出母亲的忧虑，他希望她能放下心。
　　“你们怎么想到要去那所学校呢？”父亲开口道，“我记得，你已经退出篮球部了啊。”
　　“爸爸，山王工业高中是高中篮球界的王者，我们想向他们学习，希望上高中后能够打得更好。”木暮答。
　　“你上高中后，还要继续参加篮球部？”父亲惊讶道。
　　“嗯。”木暮点点头，看着父亲的眼睛，“我和赤木约定好，要在高中时称霸全国。”
　　两人再次面露惊讶。公延一向内敛谨慎，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这么大的目标。“称霸全国，那可是很难的啊。你最初不是说，只是为了锻炼身体才开始打篮球吗？”父亲问。
　　“以前是这样的，但我的想法渐渐改变了……这次的县大赛，我们第三轮就失败了，我希望以后能走得更远些，不要这么早就退出。我去看了县内的决赛，那两支队伍比我们厉害得多，尤其是今年的MVP，我也想像他们一样厉害。”木暮平视着父母，说道。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同样望着儿子。他早已得知公延的身体比小时候强壮了许多，这让他很高兴；他此刻才意识到，在和那位赤木君相处、参加篮球部训练的过程中，公延的性格也不知不觉地发生了改变。
　　“好，那你们一起去看吧。”父亲点点头，“一定要注意安全。”
　　“就当作一个暑假小旅行吧。”母亲微笑着补充道，“虽然你们只出去一天一晚，但行李还是要带齐全，路线也要提前规划好。”
　　“太好了，谢谢爸爸妈妈！”木暮高兴地举起手臂，“我们会注意安全的。”

　　“赤木！”
　　周一早晨八点半，来到车站的木暮一眼就望见站在门前的赤木，他喊出他的名字，朝赤木快步跑去。
　　赤木闻声转过头，两人很快立在彼此面前。木暮看到赤木和自己一样，背着双肩包，穿着运动鞋，唯一不同的是自己戴了顶棒球帽，而赤木没有。
　　“赤木，你也是用背包装行李呢。”木暮笑道，“我们明天就回来，所以不需要拿拉杆箱。”这是木暮第一次和朋友一同出门远行，每个小细节都让他很是新鲜。
　　“对，带一套衣服就够了。”赤木点点头。他看向对方，“木暮，你怎么有黑眼圈？”
　　“哈哈，我昨天太激动了，很晚才睡着。”木暮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尽管没有休息好，此时他却仍因期待而神采飞扬。
　　聊了几句，他们走进候车厅，又过了一会儿，列车启动了。车窗外，淡金的晨光洒满流动的景物。这节车厢的乘客不多，座位相邻的两个人小声说着话，旅程倒也不显得无聊。
　　抵达能代市时，已将近中午。虽然提前研究过地图，可这座城市的每条街道、每处草木，对他们都是陌生的。赤木说，上午的训练应该快结束了，他们可以先找到这所学校的位置，然后在附近吃个午餐，参观下午的训练。木暮点点头，好。
　　今天的能代市是个阴天，凝滞的空气泛不起一丝微风。浅灰的天空中央悬着一轮小小的、白亮的太阳，更添几分闷热。下了公交车、向着山王工业高中迈进的路上，两人的额头、后背都蒙了一层黏黏的汗，但对山王篮球部的期待让他们忽略了这些。
　　终于，那座刻有校名的灰色校门遥遥闯入视野，目的地就在前方。两人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赤木的心跳悄悄加速，因为他从小为自己设立的目标，此刻已近在眼前。他可以来到这所想象过无数次的学校中，一探究竟了。
　　此时，校门紧闭着，门内是一整排工业风格强烈的校舍。赤木和木暮走到保安室旁，玻璃窗开了，探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您好，我们想问一下，篮球部今天下午有训练吗？”赤木问。
　　“有。”保安点点头，看了一眼挂钟，“他们现在应该在食堂吃午饭，下午两点开始训练。”说着，他又看向窗外的两个少年，“你们，想过来看训练？”
　　“是的，我们从神奈川县来，希望能参观一下这里的篮球训练。”赤木答。他想，保安立刻猜到了他们的来意，一定是有很多慕名前来的人。
　　保安面露惊讶：“你们从这么远的地方来？你们可能不知道，暑假期间，这里的篮球部是禁止外人参观的，只有开学期间的指定时间才会对外开放。”
　　赤木和木暮都愣住了。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过了半分钟之久，赤木才重新开口：“……我们只是看一看训练，不会影响球员们。这样，也不行吗？”
　　保安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看到这两个男孩背着大大的双肩包，脸上都挂着汗水，T恤前襟也汗湿了一小片，不由得有些心疼。“不是我不想让你们进入校园，学校给我的规定就是这样。山王篮球部很有名，一直都有很多人想来看，但除了指定的开放时间，都没有让他们进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他们这才明白，今天真的不能见到山王篮球部了。或许，只有等他们披荆斩棘，有资格作为山王的对手时，才能真切看看这支队伍是什么样子。
　　“我们明白了，谢谢您。”赤木道。说完，他再次看向身旁的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两人同时转身离开。

　　明明是同一段路，回来时，他们的心情却大不相同。太阳似乎更加灼人，空气似乎更加闷热，背包也似乎更加沉重了。情绪的失落会放大身体的不适，昨晚的缺乏睡眠此刻才对木暮产生影响，他的太阳穴突突地痛，四肢也像灌了铅一般酸沉无力。
　　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北村中学从来没有这样严格的规定，不能进入校园、不能参观训练——虽然，他们那样弱小的队伍也不会有人来看。木暮理所当然地以为，所有的学校都是如此，可山王工业高中却把专程前来的他们拒之门外。夏季阴天的光线下，那排灰白色调的校舍却显得分外冰冷。
　　木暮想，赤木现在是不是很不高兴？来这里是自己的提议，可他们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赤木是不是在想，不应该答应自己？木暮越想越不安，正当他准备向赤木道歉时，对方忽然开口了。
　　“木暮，你走得有点慢，是不是不舒服？”赤木问。他还记得木暮昨晚没休息好的事。
　　“没事，只是有点头疼。”木暮抬头看向对方，“赤木，对不起，没想到我们会白跑一趟。”
　　赤木脸上露出些许诧异：“你在说什么？”他完全没想过责怪木暮，此刻只想找一个凉快点的地方，好让木暮休息一下。他停下脚步，四下望了望：“我们先去吃饭吧。”
　　两人选择了附近的一家拉面店，吃过饭后，吹着店里的风扇，木暮终于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也不那么头痛了。“赤木，我们下午要直接回去吗？”他看着桌子对面的赤木，问道。
　　赤木思索了片刻。“既然来了，我们可以逛一逛再回去。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这样也好。不过，我不太清楚秋田县有什么好玩的景点。”木暮说着，喝了一口橘子味的冷饮。
　　“我知道一个地方……角馆町，在仙北市，那里保存有很多江户时代武士的住宅。”赤木望着对方，“不知道你想不想去看。”
　　“当然没问题！”木暮眼前一亮。赤木的提议让他顿感轻松，他觉得只要能成功游览一处，这次出行就不是没意义的。“那，我们喝完饮料就出发吧。”

　　仙北市与能代市有一段距离，前往角馆町的列车上，两人靠着椅背睡了一会儿。木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睡觉时不知不觉倒向了一旁，此刻正枕在赤木肩头。他连忙坐直身子，和赤木稍稍拉开距离。
　　到站后，由于在车上得到了休息，两人的精神都好了很多。目的地与车站相距不远，因此他们选择步行过去。
　　远远地，前方一片浓绿的树荫映入眼帘。明明天气依然闷热，木暮却感到了一阵清新、凉爽的风。今天是周一，倦倦午后，行人寥寥，隔几分钟才会有一辆车从路中间驶过。走到那条有名的街道时，他们周围几乎没有其他人。
　　“这里，有很多棵樱树呢。”他轻声道，“到了春天，一定很漂亮吧。”
　　“嗯。”赤木点点头，环顾着四周，“现在也很美。”
　　木暮无声地笑了笑，以示默认。两侧清凉的树荫下，他的心仿佛也一起变得平静。
　　他们从沿途的第一所住宅旧址开始，依次进门参观。住宅正门前，一个木制小牌刻着这座院落主人的姓氏。尽管这不是当年的原物，却也染上了岁月的风尘。这姓氏曾是全家的武士们用生命守护的荣耀，当所有的故事埋进历史中后，留给来了又去的游人们匆匆的目光。
　　踏进门后，空气似乎更加安静，时间的流速也放缓了。夏季，枫叶尚还青翠，阳光落上精致的叶片，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青枫织就的锦缎如水波般轻轻荡漾。依次走过院落、房间，木暮的脚步不自主地放轻了，仿佛不愿惊扰什么。
　　打量过房间中陈列的服装、兵器、甲胄后，木暮忽然轻声开口：“赤木，这些武士的衣服，很适合你呢。”
　　“适合我？”赤木转过头。
　　“对啊。电视剧中，早早完成了剑道修行、被众人寄予厚望、承担着重振家族使命的武士家长子，赤木真的很像这样的角色。”这想象让木暮越发来了兴致，“你穿上吴服，拿上武士刀，一定会很威风，敌人看上一眼就心惊胆战。晴子呢，就是美丽的武士家大小姐了。至于青田——嗯，你们属于不同的家族，从小就立下誓约，比赛谁先对天下扬起家族威名。”木暮本想说青田是“武士家大小姐的仰慕者”，但担心赤木生气，就没有说出口。
　　“那你呢？”赤木反问，“如果你生活在那个年代，会成为什么样的武士？”
　　“我？”木暮眨眨眼睛，“管理物品、账房可能还比较适合。”
　　“如果把篮球比作剑道，那么你就是曾想过中止剑道修行、但最后还是坚持了下去的武士。”赤木说着，仿佛想起了什么，“哦，那我们今天就是慕名来到全国最强的道场，但却被家主拒绝入内。”
　　……
　　晚上，两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小旅馆。小而整洁的房间中，他们吃到了秋田县特产的米棒锅。这家旅馆养有两只可爱的秋田犬，小狗似乎很喜欢赤木，吃过饭后，它们和赤木玩了好一会儿。木暮坐在一旁，托腮望着他们，也觉得很有趣。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风儿透过纱窗，送来一室清凉。关灯后，两人躺在各自的床上，在滴答的雨声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入睡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