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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长安尘·丝路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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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的金砖,映着文武百官的影子。
新帝捏着安息国书的手指泛白,鎏金的国书封面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吏部尚书刚念到“请遣宗室和亲”,御史大夫便出列,朝服的玉带撞出闷响:“陛下!安息乃丝路咽喉,联姻可保百年和平,臣请准!”
“准个屁!”陈副手的断矛顿得金砖发颤,玄甲上的箭痕在殿柱投下狰狞的影,“当年乌孙和亲是无奈,如今我大汉铁骑能踏平龙城,凭什么要让金枝玉叶去蛮荒之地?”
朝堂顿时炸开。主和派说“丝路初通,不宜动兵”,主战派吼“耀武西域,方能慑敌”,吵得梁上燕雀都惊飞了。
顾宁站在霍去病身侧,见他按剑的手青筋暴起——那是他动怒的前兆。
“都住口。”新帝的声音压过喧哗,龙椅扶手被按出指印,“去病,你说。”
霍去病出列时,明光铠与金砖碰撞出金铁声。“陛下,”他目光扫过群臣,“安息求盟是怕罗马东扩,并非真心臣服。若送宗亲和亲,便是告诉万国:大汉的和平,要用骨肉换。”
他展开随身舆图,朱砂标出的安息与罗马疆域在殿中铺开:“臣请率河西军西进。不是去打仗,是让安息看看——大汉的剑,既能护丝路商队,也能挡罗马铁骑。无需用眼泪换和平。”
顾宁忽然上前一步,指尖点在舆图的安息都城:“臣愿随行。安息王庭多谋士,需以文辞破其诈,以诚意显我强。”
御史大夫冷笑:“顾先生文弱,怕是经不起西域风霜。”
“至少,”顾宁抬眼直视对方,“臣不会让大汉的尊严,跪在和亲的路上。”
霍去病转头看他,眼底的火撞上他眼底的光,像两簇并燃的火。
新帝猛地拍案:“准!霍去病为西域都护使,顾宁参赞军机!朕要你们让安息知道——朋友有酒,敌人有剑!”
退朝时,霍去病的指尖勾住顾宁的小指。“文弱?”他低笑,甲片蹭过顾宁的腕,“刚才怼御史的劲,比我劈罗马骑兵的剑还利。”
顾宁抽回手,却在转身时,故意让袖口扫过他的手背。
…………
西征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长安的坊市。
李记果子铺前排起长队,百姓提着葡萄、胡饼、伤药来送行。李老汉的儿子爬上货柜,举着新酿的葡萄酒喊:“将军!这酒埋在胡杨树下,等你们回来开封!”
柱儿娘挤到队伍前,把绣着胡杨纹的护腕塞给顾宁:“这针脚密,能挡戈壁的风。”她身后的孩子举着木剑,奶声奶气喊:“我也要学将军,去西域保护商队!”
顾宁看着那孩子扎着胡杨结的小辫,忽然把腰间的黑杨木雁佩解下来,塞进他手里:“等你长到能握住这佩,就来找我们。”
阿依古丽带着乌孙少女们送来熏香,金铃在竹篮提手上跳个不停。“这是母亲配的方子,能防安息的瘴气。”她悄悄拽过顾宁,塞给他个锦囊,“我哥哥说,安息贵族爱刁难人,这是乌孙的解毒草,藏好了。”
霍去病站在胡杨树下,看着堆满院子的送行物——孩童画的天马图、老兵捐的旧箭囊、胡商送的骆驼铃铛,忽然对陈副手道:“把这些都带上。让安息人看看,我们带的不是刀枪,是长安的人心。”
出发前夜,两人坐在胡杨树下分食葡萄馅胡饼。李老汉的儿子在远处练剑,“哈”“嘿”的喊声混着虫鸣。
“怕吗?”霍去病忽然问,指尖擦过顾宁嘴角的芝麻。
“怕你又像在龙城那样,”顾宁拍开他的手,“硬用后背挡冷箭。”
霍去病低笑出声,将他拽进怀里。胡杨的叶影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盖了个温柔的印。
…………
渭水岸边的十万大军,像条钢铁巨龙。
霍去病的“汉”字大旗在队首飘扬,顾宁的天马紧随其后,两人的披风在东风里猎猎相触。
百姓们沿河岸抛洒花瓣,胡商的驼队跟着送了三里地,喊着“将军平安”“顾先生早归”。
进入河西地界时,乌孙骑兵汇入队伍。阿依古丽的哥哥举着狼旗,与汉军旗帜并排前行,银饰与甲片碰撞出清响。
“顾先生快看!”少年将军指着道旁,“去年刻的‘汉’字,已长在树心里了!”
道旁的胡杨树干上,“汉”字的刻痕已被新木覆盖,却在树纹里显出更深的褐,像与生俱来的印记。
顾宁忽然勒住马,从行囊里掏出黑杨籽:“我们边走边种吧。”
霍去病接过籽实,指尖与他相触时,故意捏了捏。两人并辔撒籽的模样,引得老兵们哄笑:“将军和顾先生,连种树都要一起!”
行至玉门关,守关校尉捧出坛酒:“这是去年你们埋下的,说等西征时开封。”酒液倒在碗里,泛着琥珀光,混着胡杨的清苦。
霍去病与顾宁碰碗时,酒液溅在甲片上,像落了两朵金红的花。“敬丝路。”“敬长安。”
风掠过关楼的铜铃,将两人的声音送向远方——那里,新的胡杨籽正在土里,悄悄发芽。
…………
安息的绿洲在戈壁尽头铺展开,像块被打翻的翡翠。
蓝眼睛的安息使者躬身行礼,镶金长袍扫过带露的草。“将军的威名,比罗马的雄鹰旗更响亮。”他的汉话带着椰枣的甜,“我国王说,若将军能护商站周全,和亲之事作罢,还愿将安息的玻璃术、良种马,都献给大汉。”
他指向绿洲深处的城池,罗马式的柱廊在阳光下泛着白:“那是与罗马交界的商站,每月十五都遭骑兵袭扰。明日,便是十五。”
顾宁注意到使者袍角的马蹄印——是罗马战马的铁蹄,绝非偶然沾上。“贵使似乎早已知晓我们会来?”他忽然笑问,“不然怎会连罗马骑兵的日程,都这般清楚?”
使者的蓝眼睛闪过慌,随即干笑:“顾先生多虑了。”
入夜,霍去病的帐内烛火通明。顾宁铺开商站舆图,指尖点在罗马骑兵常袭的侧翼:“这里的沙丘有异动,像是被刻意平整过。”他忽然抬头,“他们想借我们的手,除掉罗马的眼线。”
霍去病的剑鞘敲着舆图:“借刀杀人?那就让他们看看,大汉的刀,怎么用。”他忽然拽过顾宁的手,在他掌心画了个圈,“明日你在城楼,看我如何收网。”
帐外传来安息乐师的琉特琴声,靡靡的调子混着夜风钻进来。顾宁抽回手时,指尖沾了点烛泪,烫得他蜷了蜷指节。“别大意,”他望着帐外摇曳的篝火,“安息的刀,未必比罗马的钝。”
霍去病忽然将他按在榻边,玄甲的冷贴着他的额。“知道你担心什么,”他的呼吸扫过顾宁的唇,“但你得信我——就像在冰沟时,我信你能烧起那道火墙。”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像幅未干的画。
…………
十五的月亮刚爬上沙丘,罗马骑兵的铁蹄声就碾碎了夜的静。
他们披着铁甲,举着鹰旗,像团黑色的潮水漫向商站。安息士兵握着长矛的手在抖,有几个甚至往后缩——显然没料到罗马人来得这么凶。
“稳住!”霍去病的狼尾剑在月光下划出银弧,“河西军,左翼列阵!乌孙骑兵,右翼包抄!”
汉军的甲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狼尾剑劈开铁甲的脆响,瞬间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顾宁站在城楼最高处,手里举着望远镜,镜片反射的光扫过沙丘背面——果然藏着安息的伏兵,正等着坐收渔利。
“陈副手!”他朝城下喊,声音被风撕得发飘,“让弓箭手往沙丘西侧放火箭!告诉安息人,看戏可以,别伸手!”
火箭拖着焰尾掠过夜空,落在安息伏兵藏身的沙棘丛里。惊叫声中,那些蓝眼睛的士兵狼狈地滚出来,手里的弯刀还没出鞘,就被汉军的弩箭指着咽喉。
“顾先生这招,比我的剑还狠。”霍去病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他刚劈开个罗马骑兵的头盔,玄甲上溅的血在月光下泛着红,“安息人该知道,算计大汉,得付代价。”
顾宁低头时,正撞见他抬头望来的目光。那目光穿过厮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精准地落在他脸上,像根无形的线,把两人的心跳系在一处。
战至后半夜,罗马骑兵终于溃败。霍去病单骑追到沙丘边缘,狼尾剑挑起那面染血的鹰旗,猛地劈成两半。“告诉你们的凯撒,”他的声音震得沙粒都在抖,“大汉的丝路,不是谁都能碰的!”
回城楼时,他的玄甲已被血浸透。顾宁拽过他的手腕往城下走,指尖触到甲片下的滚烫——是伤口在发烫。“别逞能,”他的声音发紧,“安息的解毒草呢?快拿出来。”
霍去病却反手攥住他的手,往自己心口按。那里的心跳擂鼓般响,却稳得像座山。“你听,”他低笑,血珠滴在顾宁的手背,“还能跳很久。”
…………
安息国王的宫殿,比长安的太和殿更华丽。
金砖铺地,琉璃盏里燃着龙涎香,廊柱上盘着纯金的蛇,吐着红玛瑙的信子。
老国王穿着缀满宝石的朝服,却在看见霍去病与顾宁并肩走进来时,亲自迎下王座。
“将军的剑,顾先生的谋,”他抚着银须笑,蓝眼睛里的算计被敬佩取代,“让老夫明白了,大汉的强大,不止在铁骑,更在人心。”
他拍了拍手,侍女们捧着锦盒上来。打开的瞬间,宝石的光映亮了整座殿——有安息的良种马图谱,有罗马的玻璃烧制术,还有张西域全图,用朱砂标出了所有商道与水源。
“这些,”老国王将锦盒推到两人面前,“是安息的诚意。和亲之事,绝不再提。从今往后,丝路商队,大汉与安息共护;西域物产,两国共享。”
顾宁忽然指着殿角的织锦屏风:“陛下,这屏风的纹样,是安息的葡萄藤缠着大汉的胡杨?”
老国王眼睛一亮:“顾先生好眼力!正是此意——像你们二位一样,缠在一起,才长得牢。”
盟约签订的那天,安息的百姓涌上街头,抛洒着椰枣与花瓣。胡商们赶着驼队,将安息的香料、宝石、织锦装上马车,嚷嚷着要去长安开铺子。
阿依古丽的哥哥与安息的骑兵统领拜了把子,两人喝着交杯酒,乌孙的银铃与安息的金镯撞出清脆的响。
陈副手则拉着安息的工匠,蹲在地上画图纸——他想把罗马的拱券技术,用在长安的城门上。
归途的队伍里,多了许多新面孔。安息的使者捧着葡萄藤,西域的商队赶着骆驼,还有个罗马的工匠,总缠着顾宁问长安的胡杨长得多高。
霍去病的“汉”字大旗走在最前,旗角缝了块安息的金线绣,绣的是葡萄缠胡杨的纹样。风过时,金线与“汉”字一起飘,像在唱首合璧的歌。
…………
回到长安时,胡杨的叶子正落得热闹。
将军府的庭院里,金红的叶铺了半尺厚。李老汉带着儿子在树下挖坑,要把安息的葡萄藤种在胡杨旁边。
“俺爹说了,”少年挥着锄头喊,“让它们在一块儿长,结的果子准带胡杨的劲!”
新帝在曲江池设宴,文武百官与安息使者同饮。霍去病穿着那副宝石明光铠,顾宁则穿了件安息织锦的长袍,领口绣着胡杨纹——是阿依古丽的母亲亲手绣的。
“去病,顾宁,”新帝举着酒杯站起来,酒液里晃着曲江的秋光,“你们不仅打通了丝路,更让万国知道,大汉的胸怀,比西域的戈壁还辽阔。”他指向池边新栽的葡萄藤,“明年结果时,我们还要请罗马、安息、乌孙的使者来,尝尝长安土地上长的西域果!”
宴罢归府时,月光已铺满长街。霍去病忽然拽住顾宁,往胡杨林的方向跑。玄甲的金铁声惊起了宿鸟,却赶不散两人交叠的影子。
“你看,”霍去病指着远处的城墙,那里新添了幅浮雕——左边是他挥剑劈开龙城城门,右边是顾宁在安息王庭展开盟约,中间是缠在一起的胡杨与葡萄藤,“工匠说,这叫‘双强护丝路’。”
顾宁仰头看那浮雕,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落了层霜。“还不够,”他忽然转头,眼底的光比星子亮,“我们还要把这条路,修到罗马的海边去。”
霍去病低头吻住他,胡杨的叶香混着月光的清,漫过唇齿间。
“好,”他的指尖穿过顾宁的发,“我们一起去。”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十一下。长安的秋夜里,胡杨的叶子还在落,像场永远下不完的金红的雪。
这时,守城门的士兵提着盏灯笼跑来,灯笼上的“汉”字被风吹得猎猎响。他手里举着个羊皮袋,声音发颤:“将军!顾先生!西域都护府的急报——说……说罗马的使者来了,还带了个会说汉话的西域女子,她怀里抱着块黑杨木牌,说……是柱儿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