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遥远的他》温昔

12、遥远

　　12

　　可不可以先别刮风？
　　她怕自己眼睛太敏感，会真掉落迎风泪，那也太丢人了。
　　而且，她该怎么同他解释。

　　苏杳抬眸，望了望远处的绿色，试图把眼睛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

　　她懂得了林浥的话外音。

　　李航一直在固定的时间去校外找老师上音乐课，学音乐很费钱，为了不给家里再增加额外负担，一向懂事的李航在很多地方都能省则省。

　　他吃最便宜的饭，穿亲戚家淘汰的旧衣服，每次去上课都提前很久出发，步行十几公里。
　　偶尔他会借班上走读生的车，大家心情好了借给他，心情差就会对他冷嘲热讽。

　　苏杳想了想，对身侧的少年说：“到时候我配合你。”

　　“谢谢。”

　　他又一次跟她道谢，苏杳摇头，想说，应该是她谢谢他才对。

　　李航看中了一辆粉色的电动车，爱不释手。

　　苏杳走上前，绕着车子转了一圈，若有其事：“我也喜欢这辆。”

　　李航：“真的吗？”

　　“嗯！”苏杳重重点头。

　　“但林浥肯定不喜欢这辆。”

　　“说不定呢。”

　　苏杳给不远处的男生递眼神，他收到了，往这个位置走几步，淡声说：“挺好的。”

　　杨素素：“？”
　　她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大秘密，她们学校最受欢迎的林浥同学其实有颗少女心。

　　四人全票通过，林浥去付钱，苏杳也跟上去，她看素素她们没往这边看，跟林浥打商量：“我给你分担一半可以吗？”

　　她说：我也是小航的朋友。
　　我手里攒了一些钱。
　　虽然我知道这些钱对你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不能因为不算什么，就理所应当让你承担。

　　林浥认真听女孩讲完这番话，对她说她可以用攒下的钱去做一些她自己想做的事。

　　“我……”苏杳注意到李航的目光到她们身上，便没再坚持，她换了个方式，同他说，“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没有私心，在这一刻，问出问题的苏杳是纯粹的苏杳，她只是单纯地想给一个善良细心的少年回报。

　　林浥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车钥匙，毫无防备，他对她说：“不麻烦的话，借我看一下你的作文吧。”

　　*

　　林浥把额外的车钥匙给李航，拜托李航帮忙保存。
　　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还没想好，把目光挪到另一位知情者身上。

　　苏杳接收到求救，轻咳一声，问林浥：“平常你用不上的时候我们可以骑吗？”

　　“对噢，”杨素素也想到了无数可以骑车的场景，“比如我们偶尔想去校外买个饭，买个资料，或者去开水房打个水，去奶茶店买个奶茶……要是能骑车去的话，那也太方便了。”

　　林浥点头，回答：“可以。”

　　“太好了，”素素幸福地绕着车子转了一圈，告诉李航，“你也可以骑这个车去上音乐课啊小航，反正你上课的时间跟林同学回家的时间不冲突。”

　　苏杳怕李航拒绝，在一旁做补充：“车子长时间不骑，会容易坏。”
　　“使用频率越高，寿命就越长。”

　　李航终于在大家的劝说下点头，苏杳看着他骑上那辆粉色的车子在风中飞扬的脸，心里涌出无限感动。

　　她真的好喜欢大家，在这个秋天。

　　也不止是秋天。

　　在每个季节，她都好喜欢他们。

　　*

　　苏杳回学校的第一件事是找自己的作文，林浥给的概念太笼统，她不知道他想看什么类型的，又或者说是具体的哪篇。

　　苏杳没有留存自己作文的习惯，只得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翻，她把高一到现在安全‘活’下来的都装订到一起，在一个晚自习下课放在他座位上。

　　收到他反馈是三天后。

　　素素在自习课给她递纸条，纸条上抄了一首完整的歌词。

　　张震岳的《小宇》。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你那双温柔剔透的眼睛
　　/出现在我梦里

　　那首歌的后面，素素写：小雨，我听到它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
　　不是因为名字。
　　不对，准确说，不单单是因为名字。
　　我到底想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唉，好烦，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和你一样的文采呢。
　　总之，小雨，我好喜欢你呀。
　　另：下课可以去校门口买炸鸡腿吗？
　　嘿嘿~

　　“……”苏杳

　　苏杳被素素逗笑，从书桌里拿出一张新的便利贴给素素回信。

　　信回到一半，苏杳发现，那张递过来的纸条下面还粘着一张纸条。

　　【收到。】
　　男生在上面写【谢谢】。

　　最后他写——【握瑜怀玉，青云万里。】

　　在那个时候，苏杳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她的写作，因而当她把作文放到喜欢的男生面前时，并没有过多胆怯。

　　她不害怕他会给出不那么正向的评价，她也并不畏惧他会因为她的作文看出她身上某些不好的特质从而轻待她。

　　她鲜少有自己的骄傲。
　　更准确些说，在那时，在那个贫瘠又富裕的年纪，只有写作是她的骄傲。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曾设想过会在他那里得到正向反馈。
　　少年用两个浓度极高的成语给了她最坚定温柔的正反馈。

　　/后来的很多时候，我都会用那些场景来鼓励自己。

　　/班上的同学、我喜欢的老师、认真做过我读者给过我鼓励的每一位。
　　/包括他。

　　/他们并不知道在当时无意或有意给我的肯定，在后来，在后来我人生最难熬的时刻，拯救过我。

　　*

　　十一月是由一场运动会开启的。

　　竞城一高的惯例，在秋天末尾，用一场秋季运动会来和秋天告别。

　　体育委员在讲台上统计报名名单，看到长跑那一栏空着，开始苦口婆心游说大家，他说：“三千米而已，小case，随便跑跑就跑下来喽。”

　　大家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当作没听到。

　　张其只得从整体游说变成局部游说。

　　他拿着报名表到苏杳面前问她感不感兴趣。

　　苏杳停下笔，重重摇头：“八百米我都是勉强及格。”

　　“那一百米呢？”

　　“啊？”

　　“其实我是想推荐你参加短跑。”张其笑得狡黠，他说他关注过苏杳跑步，发现她非常有短跑天分。

　　苏杳：“……”
　　活了十几年，第一次听有人这么称赞她。

　　不擅长拒绝别人的苏杳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甚至又多报了一项跳高。

　　晚自习结束，杨素素陪苏杳去操场做练习时跟苏杳说：“小雨，你就是心太软。”

　　“还有那个张其，他太狡诈了，他不但诈你去跑一百米，他还诈林浥报名了三千。”

　　苏杳闻言停住脚，她已经有几天没关注他的信息了，不知道他也报名了运动会。

　　坚信勤能补拙的苏杳连续练习了一周的跑步，一周后，运动会正式到来。

　　江正安给他们定了专门的服装，他说不出意外这应该是他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运动会，等上高三，想参加也没有机会了：“到时候学校会把你们锁在教室，想出来都出不来。”

　　“啊，这是人能办出来的事吗？”

　　江正安：“？”
　　他抬手拍了给他抬杠的同学一巴掌，示意对方闭嘴。

　　转头，他恢复和蔼，对今天参加项目的同学说，不论输赢，皆为冠军。

　　“比赛什么的都是次要，身体第一位，”江正安语气认真，同大家道，“有些项目实在坚持不下来，该放弃的就放弃。”

　　江老师说这话时，苏杳一直在留意晋玉然的状态，她也是刚刚知道报名女子三千米的是晋玉然。

　　玉然好像有些不舒服，苏杳观察了有一会儿，发现她额头渗出不少汗。

　　等所有开幕仪式结束，校领导在台上宣布比赛开始。

　　苏杳第一时间去找晋玉然，问她怎么了。

　　“我月经提前了。”晋玉然喝了口热水，跟苏杳说这次整整提前了一周，“但没关系，一会儿我吃颗止疼药，应该会好一些。”

　　“我替你吧，”苏杳摸着女孩没什么温度的手说，“我报名的那两个比赛都在明天，不冲突。”

　　晋玉然果断摇头拒绝，和苏杳坐同桌的时间虽不久，可她也算了解她，她不喜欢运动，尤其是跑步。

　　苏杳打定主意要替晋玉然上，没再跟晋玉然商量，直接去找体委。

　　体委同样拒绝了她，说这个项目放弃就是了：“你忘了老江刚才怎么说了？我们班不以成败论英雄。”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不上，玉然一定会自己上的。”苏杳告诉张其，她不是逞强，她是认真思考过的，“我对自己的能力很了解，所以我知道，我一定拿不了名次。”

　　张其：“……”

　　“但至少至少，玉然可以因为有人顶上这个项目，去安心休息。”

　　被说服的张其把苏杳的名字报上去，之后，他盯着女孩的背影看了会儿，在之前的很多个时刻，他觉得吸引自己的是她的那张脸，她很漂亮。

　　可漂亮的女孩很多。
　　能让他觉得美好的，好像只有这一个了。

　　*

　　杨素素知道苏杳要跑三千米，第一时间骑上那辆粉色的电动车去医务室。她买了降温帖、藿香正气水、各种功能性饮料。
　　她什么都没问，只跟苏杳讲，也许她的体力无法支持她陪她跑全程，但她会在终点等她。

　　苏杳：“我以为你会生气，会怪我逞强。”

　　“当然不会，”杨素素抱住苏杳，给她打气，“小雨，我了解你，也只会支持你。”

　　停了一秒，素素很快又说：“哎呀，怎么搞得跟要上战场一样，不就是个三千米吗？小意思。”

　　“……”

　　苏杳按照广播通知往操场的方向去。
　　教练的发令枪发出声响前，她看到班上很多同学都跑过来。

　　她抽到的位置在操场最外围，大家离她不算远，她听见她们说苏苏加油。

　　苏杳冲大家点头笑。而后，她把注意力放在前方，开启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长跑。

　　林浥是在她跑第三圈，体力有些不支的时候赶来的。

　　那个时候，她大脑有些处于空白状态，意识时清醒，时混沌。她靠着骨子里天生的倔强和后天培养的耐力在往前。

　　她对自己的要求只是，尽全力，跑全程。

　　“苏杳。”

　　少年忽然喊她，在她快要分不清今夕何夕的时刻。

　　他到她身边，一边跑步，一边同她讲话。

　　苏杳听见他跟她说：“剩下的路，你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