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遥远的他》温昔

2、遥远

　　02

　　苏杳无意中咬碎了牙齿根部那几粒花椒，口腔顿感一阵麻。

　　她稍蹙眉头，尽量把注意力放在江老师身上，她听见江老师说要陪新同学去趟教室：“走吧苏苏，我们一起。”

　　苏杳应好，一偏身，和安静站着的人对上视线。

　　男生没出声，但冲她轻点了下头，苏杳回了个点头的动作。

　　或许有188，苏杳在心里猜测。

　　江老师在办公室找到两把伞，一把给她，另一把他和新同学一起撑。

　　苏杳走在他们前面一些，感受着这个静谧的雨夜她疼到发木的牙齿，以及清晰的心跳。

　　三人刚走进长廊，雨便停了。

　　怎么不能早几分钟呢。
　　这个瞬间，苏杳观察到男生肩膀的位置更湿漉。

　　恰逢这时上课铃响，喧闹的教室逐渐安静。苏杳回自己的位置坐好，一两分钟后，江正安领人进门。

　　“大家先停一停。”江正安拿黑板擦轻敲讲台，示意大家往他的方向看，“这学期，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

　　话暂时搁置在这，江正安有意释放自己的和善，他伸手打算拍一拍身旁男生的肩膀，又后知后觉自己身高有限，压根碰不到人家，讪讪说，“…小林，你做个自我介绍吧。”

　　男生颔首，言简意赅。

　　“大家好。”
　　他说：“我叫林浥。”

　　继而少年转身，骨节分明的手在黑板上写起自己的名字。

　　教室里瞬时喧哗一片。

　　“怎么是这个浥啊？”

　　“怎么了？”

　　“更像言情文男主了。”
　　说这话的同学怕大家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快速解释说，“本来长得就已经够像了。”

　　“……”

　　一张无可挑剔的脸配上一个好听的名字，足够在刹那间成为话题中心，吸引大家的目光。

　　杨素素趁班上正乱糟糟老师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这边，朝苏杳的座位快速扔纸条。

　　苏杳打开折纸，瞧见上面一行大字。

　　「这名字真不错，可以写进你的小说。」

　　“……”苏杳有写故事的习惯，会在一些闲暇时刻和素素一起讨论故事主角的名字，最初她有尝试在认识里的人中找灵感，但始终未果。

　　「好听的。」
　　她给素素回。

　　苏杳的后桌请了病假，这会儿座位空着，江正安把林浥带到那个位置，告诉他先坐那，明天会重排一次座：“苏苏，一宁，你们离得近，照顾下新同学。”

　　被点到名字的杨一宁回答迅速：“没问题。”

　　江正安和其他班主任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不太在意青春期的男女生界限，在他看来，有些东西越想防越防不住，那索性不防。

　　江老师才刚出教室，杨一宁便仗着他的口谕明目张胆地跑到了林浥面前。

　　“我叫杨一宁。”杨同学自报家门。

　　“林浥。”

　　苏杳今晚第二次听他讲自己的名字，不知怎的，她竟觉得刚才有一秒，他些许迟疑。
　　‘林’和‘浥’之间似乎隔了些什么。

　　“你是从哪里转来的啊？”

　　“延陵。”

　　“噢。”杨一宁点头表示了然。内心尽管有几百个问题，可面上不显，他问了个实际的事，有关马上要结束的自习课。

　　杨一宁问：“你打算住校还是走读？”

　　班上的走读生不算多，只占一小部分比例。杨一宁是其中一个，他住在离学校五公里的卫生局家属院。

　　苏杳用余光看到男生轻扯了下自己湿漉的衣袖，淡声回：“走读。”

　　杨一宁：“可以可以，我们放学可以一起，我给你指路……”

　　从来都热情友好的卫生委员杨一宁还在说悉心的话，可苏杳的注意力已经飘远了。

　　他是不是不太舒服，苏杳想到她自己身上刚也淋到了零星的雨，潮潮的，而他比她淋得要多。

　　思索很久，还是从课桌里拿出了那包纸巾。只是，当苏杳转身，打算把纸巾递给他时，看到——他的桌角已经放了七八包。

　　“…………”

　　她的同学们速度好快。
　　再过一小会儿，这人应该都能开纸巾店了。

　　*

　　四十分钟的自习结束，下课铃响。
　　大家早已收拾好自己的书包，一窝蜂冲了出去。

　　苏杳今天动作慢了点，她正在整理刚收齐的摘抄作业，杨素素抱着自己的漫画书走到她桌前，问她的第一个问题是新同学脸上有没有长青春痘。

　　“应该没有。”
　　苏杳虽没有仔细打量，但大致的模样还是看清楚了的，他是冷白皮，精致的那张脸不带丝毫瑕疵。

　　“凭什么啊，”素素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控诉说，“老天爷凭什么把他捏成这样。”

　　他有些过于好看了，颜控少女杨素素自认为见多识广，阅帅哥美女无数，但也不曾见过这个类型。

　　“有点不真实。”杨素素同苏杳耳语，“我们这四十八线小县城猛然间出现这么一张脸，跟做梦一样。”

　　苏杳整理摘抄本的动作没停，心却停了一下。
　　素素没夸张，她今天见他第一眼，也这么想。

　　她想他是雨夜的鬼魂。
　　也想他是影视作品中会穿越也最终回到正轨的虚拟人物，是今晚没有出现因为将自己化作人形的天上的星。

　　也或许，他其实是明天大家一睁眼发现共同入的一场梦。

　　苏杳抱上那摞摘抄本，和素素一起出教室，临出门前，她牢记关灯。

　　手指放在开关上，眼睛又不自觉地往后排位置瞥了一瞬。

　　心里默默祈祷：是梦也行，只要让大家做得久一些就好。

　　*

　　她们学校的作息时间向来固定，晚上九点五十下第三节晚自习，早上五点四十操场集合跑第一次早操。

　　假如遇上雨雪天气，早操会取消，但集合时间不更改。

　　为了防止明天迟到，苏杳在置物柜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把它按开机，订了五个闹钟。

　　那一年，学校有不让带电子设备的规定，但忤逆规定偷偷带的人并不算少。

　　苏杳也带了，是一个爸爸淘汰下来的老版诺基亚，功能还算全。

　　从某种意义来说，苏杳是留守儿童。从幼儿园开始她就被托付在亲戚家，后来到五年级，她勉强算长大了些，跟妈妈商量自己住校，过周末才会回小姨大姨或者舅舅那里。

　　手机就是读初中那年爸爸给她的，让她随时和在外打工的他们联络。

　　今年大概率不怎么用得上这个功能了，因为她的妈妈打算回来给她陪读，顺便把弟弟也带回老家来。

　　想到这，苏杳弯了弯唇。

　　寝室长路过她的床铺，捕捉到她的笑，好奇问她在想什么。

　　苏杳答：“在想什么时候过周末。”
　　刚开学她就想回家了，想吃妈妈做的饭。

　　“早着呢，”寝室长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叮嘱她记得今晚定闹钟，“我可不想新学期第一天就迟到，被罚站记过。”

　　“已经定好啦。”苏杳冲寝室长晃了晃手机，紧接着打开□□看了眼。

　　班级群没有新拉人。
　　大概是杨一宁没有加到他的联系方式吧，也有可能怕班主任发现他们晚上偷偷玩手机所以不敢在班级群有动静。

　　这么想着，苏杳入了梦。

　　*

　　预报天气总会失灵，翌日，苏杳睁开第一眼就发现窗外没下雨，连丁点风声都没。

　　又要跑步了。

　　苏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衣去洗漱。

　　路过杨素素宿舍，察觉到她们还没起床动静，走过去扣了几下门。

　　半分钟不到，里面一阵手忙脚乱。

　　“天啊天啊五点二十了，大家快起，要迟到了！”
　　“啊啊啊我闹钟怎么没响？”
　　“我的也没响。”

　　“别啰嗦了，真来不及了。”
　　“哪位好心人来敲门叫得我们？宿管阿姨吗？”

　　“肯定不是啊，”杨素素三下五除二脱掉睡衣套上校服，冲门外道，“必是我们田螺姑娘苏小雨，苏小雨对不对？”

　　“…啊恩。”苏杳嘴里还咬着牙刷，含糊地应素素一声，折回自己寝室。

　　苏杳整理完书包，换了双方便跑步的鞋子，抬脚走两步，发觉脚感比之前要好。出于好奇，折回脱掉看了眼，发现里面垫着双手工鞋垫。

　　肯定是妈妈放进去的，有一个夜晚，她看见妈妈在缝鞋垫。

　　等苏杳和舍友一起抵达操场，集合的人还不多，班主任掐着秒表在最前方站。

　　班主任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控诉大家：“我就知道不少人要迟到。”
　　“再拿不准你们，我这几十年也白活了。”

　　“……”

　　等了约有四五分钟，班上的人来了大半。

　　见操场上各个班级集合的差不多，体育老师拿出自己的大喇叭开始喊口令。

　　“全体都有——”体育老师拖着长音，用正宗的竞城方言发号施令，“向左转。”
　　“跑步走。”

　　跑到第二圈，杨素素和她的舍友们跟上队伍。杨素素看班主任没跟着大家一同跑，悄悄溜到苏杳身边和她讲小话，“我还以为就我们宿舍的人迟到了呢，原来我们还算来得早的。”

　　苏杳扫一眼她们班的人头，点了点下巴说：“今天缺的人挺多。”

　　“新同学怎么也没来？”杨素素好奇，“杨一宁也没。”

　　杨素素阐述事实：“明明这两个人昨天放学走得最早。”

　　听到这话的苏杳第一反应不是他没来，而是原来真的不是做梦。

　　刚刚集合时，班主任点了名，没点他的。
　　后来人群中也有讨论迟到的人员，他的名字也并不在其中。

　　真的不是虚无的海市蜃楼，是真实出现过的人。

　　这种落地感，在她们结束跑操回教室的过程中得到了印证。

　　早读前有十五分钟的休整时间，苏杳陪杨素素回寝室拿她落下的漫画书。

　　两个人踩点到教学楼时，听见有人问：“真有那么帅吗？”

　　苏杳脚步微顿，有种直觉，她们在讨论的主角是他。

　　“真有那么帅，惊为天人。”

　　“昨晚贴吧有人匿名发帖了，附了他的照片，还说他住京郊。”

　　京郊是竞城最好的酒店，尽管只是个四星。

　　苏杳没进去过，甚至鲜少路过。

　　“啊？那他会长待吗？”

　　“在酒店住，怎么看都不是常待的意思啊……”

　　脚步声逐渐远，议论的声音也变模糊，苏杳和素素走进教室，第一个动作就是朝后排的位置望。

　　他来了。
　　安静坐在那儿。

　　不论会不会常待，苏杳想，只要今天来了，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