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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海棠春睡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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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忽然转身,走到殿内那面巨大的铜镜前。
镜子映出她的身影,白衣如雪,容颜绝丽,可那双眼睛里,却盛满了深不见底的痛楚。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内力,缓缓划向自己的手腕。
“姐姐!”
怜星惊呼,想要阻止,却被邀月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若她需要鲜血和生气,我便给她鲜血和生气”
邀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鲜血涌出,滴落在地。
可邀月看也不看,只将流血的手腕,缓缓按在那幅画的红痣上。
鲜血浸透画纸,沿着褪色的线条蔓延。
起初只是暗红的污渍,可渐渐地,那些血迹仿佛有了生命,开始沿着画中美人的轮廓游走。
从眼角,到脸颊,到唇,到颈,到身……
一点一点,重新勾勒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花无缺和怜星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
就在血迹即将完成最后一笔时,异变突生。
那幅画忽然剧烈震颤起来!
不是外力导致的震动,而是从画纸内部、从那些血迹深处涌出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
下一秒,整幅画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那光芒如此强烈,瞬间充斥整个大殿,刺得三人不得不闭上眼睛,而在光芒最盛处,一道绯色的身影,缓缓浮现。
由虚到实,由淡到浓。
如同从水中浮起,如同从梦中醒来。
当红光渐渐消散,三人重新睁开眼时,看见苏曼殊站在画前。
她依旧是那身绯色长裙,依旧是那张绝美容颜,眼角那颗红痣殷红如血。
可若细看,便能发现她的身体,不再是透明的虚体,而是完全的实体
“阿月,你总是……这么冲动。”
她开口,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邀月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你回来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是,我回来了。”苏曼殊点头。
她走到邀月面前,伸手握住她仍在流血的手腕。
指尖轻抚,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她轻声说。
怜星终于忍不住,扑上去抱住她,泪水汹涌而出:
“你还知道我们担心!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们以为你……”
“我知道。”
苏曼殊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看向花无缺。
“无缺,谢谢你找到我。”
花无缺站在原地,想上前,却又不敢。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贪婪地、近乎虔诚地看着,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她,深深刻进灵魂里。
苏曼殊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温柔依旧,可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花无缺看不懂的、近乎悲悯的情绪。
她松开怜星,走到桌边,看着那幅染血的画。
烛火摇曳,映着四人的身影。
苏曼殊坐在桌边,将那幅染血的《海棠春睡图》缓缓卷起,系好绸带,放在膝上。
“你们都知道,这幅画,是我的本体。”她开口,声音平静。
邀月、怜星、花无缺静静听着。
“一般来说,画毁则散,但也有一种例外。”
苏曼殊抬起头,看向他们。
“若我愿意舍弃永恒的生命,将自己与某个人的生命彻底绑定,那么,就算画被毁了,我也不会不散,从此以后,我会变得与常人无异,会老,会病,会死。”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我选择了第二种。”
殿内一片死寂。
许久,怜星才颤声问:“你……绑定了谁?”
苏曼殊没有回答。
她只是转过头,看向邀月。
目光相接的刹那,邀月浑身一震。
她明白了。
苏曼殊绑定的是她,是用她的血,她的生命,作为自己存在于世的锚点。
从此以后,苏曼殊的生死,将与邀月彻底相连。
邀月生,她生;邀月死,她死。
而她也不再不老不死,她会像凡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最终,与邀月同赴黄泉。
“阿月,是你将我带回了移花宫,是你给了我第一个‘家’。”
邀月僵在原地,眼中瞬间涌起不敢置信的、巨大的震动。
三个月后。
移花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传位大典。
花无缺正式接任移花宫宫主之位,邀月与怜星退居幕后,不再过问宫务。
大典那日,江湖各大门派皆派使者前来观礼。
花无缺一袭白衣,立于高台之上,他神色从容,举止优雅,言语得体,已然有了执掌一方势力的气度与威严。
唯有在目光偶尔扫过观礼席某个角落时,眼底才会闪过一丝极淡的、无人察觉的波动。
那里坐着三个人。
邀月、怜星、苏曼殊。
她们没有坐在主位,只选了最不起眼的角落,如同寻常宾客。可即便如此,那三张绝世的容颜,依旧吸引了无数目光。
苏曼殊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衣裙,与邀月怜星的衣服颜色相近,三人坐在一起,如同三朵并蒂绽放的雪莲,美得令人屏息。
她的脸色比三个月前红润了许多,眼神也更加清明有神,那是生命正在重新扎根的迹象。
大典结束后,三人悄悄离席,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们回到望月湖畔的茅屋,那里已被重新修葺扩建,成了三人的居所。
屋前种满了海棠,屋后引了温泉水,筑了浴池,简朴,却温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移花宫在花无缺的执掌下日渐兴盛,江湖地位越发稳固。
而望月湖畔的小院里,三个女子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邀月依旧高傲,却学会了温柔;怜星依旧聪慧,却不再隐忍;苏曼殊依旧爱笑,却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她们会一起在湖边钓鱼,在花海漫步,在星空下饮酒,会为了一顿饭谁做而争执,会为了谁该洗碗而猜拳,会为了夜里谁该睡在中间而笑闹。
如同世间最寻常的三个姐妹,分享着最寻常的喜怒哀乐。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苏曼殊会独自走到湖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那影子依旧美丽,可若细看,便能发现,她的眼角,开始有了极细微的皱纹;她的发间,开始有了第一根银丝。
她在老去。
如同每一个凡人,无可避免地、缓慢地老去。
可她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遗憾,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幸福的平静。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独自老去。
她有邀月,有怜星,有这片她们共同建造的、名为“家”的天地。
这就够了。